杨二娘气势十足地扬了扬拳头,说道:“放心,他若不是个好的,我一定先把他打回临京去!”
盛景意看到杨二娘凶狠的模样,不由破涕为笑,又转头扑回杨二娘怀里去蹭来蹭去,试图把凶二娘蹭回好二娘。
娘几个说了一宿的话,直至盛景意困得趴在盛娘怀里睡着了,这场夜谈才终于散场。
立在一旁的玲珑见盛景意睡得着,上前无言地把人抱回隔壁房间去。
玲珑替盛景意关上房门,转头却见盛娘站在走廊上出神。她上前说道:“夜里风寒露重,大当家还是早些睡吧。”
“玲珑,我不放心。”盛娘叹气,轻声询问,“你能不能——”
“能认出我的人太多了,我不适合。”玲珑打断了盛娘的话。
本来最适合跟着盛景意去谢家的是穆大郎,可穆大郎有个病弱的弟弟,而且最近还被杨二娘发现他们兄弟俩形迹可疑,她们都不敢再把盛景意交托给穆大郎了。
玲珑说道:“立夏是二当家教出来的,性情虽活泼了些,身手却很不错,为人也机灵,且平时不怎么外出,认得她的人不多,由她跟着姑娘回去正好。”
盛娘也知道自己事关心则乱了,没再多说。
她们这样的地方,本就没多少能放心差遣的人,眼下楼里的人大多只签了几年活契,她根本没法决定他们的去向。更何况谢家那样的人家,本也不是她想怎么塞人就怎么塞人的地方。
两人都没再多言,各自回去睡下。
接下来两天,盛景意都有些心不在焉,连徐昭明都发现了,问她怎么了。
认亲之事还没确定,盛景意没与徐昭明说起。她一脸平静地说道:“没什么,夜里没睡好。”她看了眼徐昭明,忍不住问,“上回你说那谢家公子要来,不知他来了没有?”
一提到谢谨行,徐昭明就来劲了:“在路上了,我二姑姑说明天就到!可惜我二姑姑不肯帮我牵桥搭线,他怕是不来住我院子了。不过不要紧,山不来就我我来就山!明天我就去拜访他,然后带他过来看选角。”
虽说现在的票都是随机出,场次也排到挺后面了,可他们是什么关系?他们可是合伙人,私带个人进来完全不是事!
盛景意说道:“行,我会给他安排个好位置。一楼太吵闹,不如让他到二楼看清静些。”
徐昭明忙不迭地点头:“好,就这么办,我早些带他过来。”
盛景意看着一脸单纯的徐昭明,有种欺负小孩子的罪恶感。她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改为和徐昭明说起新学的曲子。
徐昭明的注意力一下子被转移了,兴致勃勃地和盛景意聊了起来。
第二日一早,徐昭明便去寻他二姑姑磨出了谢谨行的落脚处,屁颠屁颠跑去人家宅子外面等着。
谢谨行有足疾在身,路途又不算短,过来时乘的是马车。他临近中午才到,才下马车,便见别院的石狮子旁坐着个少年,不是定国公的小孙子又是谁?
谢谨行微讶,想起了少年时这小孩入宫听琴听痴了,连后妃的住处都敢钻,不由莞尔。他上前招呼道:“明弟怎么坐在这里?入夏后日头这么毒,可别晒坏了。”
徐昭明一听到谢谨行的声音,立刻蹦了起来。谢谨行不仅琴弹得好,嗓音也很不错,听着倒与盛景意有些相像,只是更成熟些。他一边跟着谢谨行往里走一边和谢谨行夸起自己的新朋友,把自己的想法一股脑儿往外倒。
到屋里坐下后他才邀请谢谨行夜里去千金楼看选角。
谢谨行眉头动了动。
他这妹妹倒是挺有能耐。
他本来打算休整一天再派人去把人接来相见,没想到她竟能通过徐昭明安排起他的行程来。
瞧着明显一无所知的徐昭明,谢谨行含笑应下他的邀约:“好。”
作者有话要说:
小意儿:傻孩子
谢哥哥:傻孩子
徐昭昭:?????
第58章
谢谨行若是与玲珑一起出发,此时早该到了,不过他并非与玲珑一道过来。
他早在拿到信物当日就传信到金陵让人打听千金楼的事,算算日子,盛景意是在他二叔“病逝”那段时间怀上的。
当年二叔给他祖父留了封信,说他有极其重要的事要去做,很可能回不来了,便是活着也只会累及家人,所以希望家中安排他重病离世,直接将“谢家二郎”下葬,权当他已经死了。
祖父他们把信烧了,很快便依着二叔的意思在外散布二叔病重的消息,过了年二叔便“撒手人寰”了,家中再也无人提及过他。
直至他被过继给二房,祖父才亲自与他道明当年的真相,并把家中一些该由二房接手的暗处势力转到他手上。
谢家培养这些势力自然不是为了造反,只是为了让自己消息灵通些好谋求自保罢了。
祖父没明说二叔去做什么了,谢谨行却能从时间上推断出来,那几年要说涉及什么事是十死无生的,无疑是皇长子一家的逆案!
当年他二叔曾与宣义郡王是亦师亦友的关系,他二叔在那个节骨眼上选择“病逝”,彻底放弃谢家人这一重身份,明显是要带人去救宣义郡王一家。
可惜他二叔应当是去迟了,宣义郡王一家都惨死在乱军刀下。
祖父他们没有去找二叔的尸首,是不愿,更不能。
既然二叔已经做出选择,那么当年那位名动临京的谢家二郎只能是因病逝而长眠在祖坟之中。
至于那个死在乱军之中的人哪怕与他有些相似,那也只能是相似,要是他们认了,谢家也会随之覆灭!
谢谨行自从接手了属于二房的事务,便知晓自己不适合再走仕途,家中有一个人在朝堂上出头便可以了,不需要他再去添光加彩。
他既不必再费心往上走,日子也就越发清闲起来,有时甚至还觉得有点闲得慌,想暗中给别人挑挑事。
还未见面,谢谨行便知晓自己这个妹妹不简单,她前些年估计是真的生病了,鲜少在人前出现。
千金楼这几个月闹出来的大动静,大多都是她病愈之后捣鼓出来的,更别说她还和徐昭明相交甚欢,连他们兄妹见面这件事都被她反客为主地安排好了。
看来,他这个妹妹是不会吃贤良淑德那一套的。
谢谨行在知晓自己妹妹时考虑过不同的安排方案。
要是她性情软和,又想安安稳稳嫁人,那最简单,安排个好拿捏的人家嫁了便是,有谢家当娘家,一般人断不敢欺辱了她去。
要是她有颗攀龙附凤的心,一心想要往高处走,虽然比前一种棘手了些,他稍微运作一下却也不是办不到的事,到时她能如愿以偿,谢家也能多一门好姻亲。
虽还没见到人,谢谨行却已经隐隐觉得盛景意两种都不会选。
这个聪明的女孩儿通过徐昭明给他传递了一个信息:她不是任人拿捏软泥团。
谢谨行没有失望,心里反倒生出一种久违的、隐秘的期待。
这么多年来能与他明里暗里较量的人不多,韩行之勉强也算一个,只是韩行之现在一心扑在仕途上,和他这个无缘仕途的人交流起来是越发平和了。
毕竟他们之间又不需要一争高下,韩行之那种人才不会浪费时间和他较劲。
据底下的人查来的消息,他这个妹妹可是连韩行之都见过了,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儿就有这样的能耐,想来有她在的日子临京也会热闹很多。
若是她不想回临京,他也可以在金陵城住下,好好看看她还能捣鼓出什么新名堂来。
谢谨行心里满怀期待,面上却分毫不显,傍晚便早早跟着徐昭明乘船出发。
徐昭明对喜欢(对方声音)的人一向热情,路上便积极地给谢谨行描述选角活动有多热闹。
他们之所以要乘船过去,就是因为千金楼前早早就有人堵在那,到时要是让他们瞧见有没票的人堂而皇之跟着他往里走,肯定是要闹起来的!
徐昭明兴致勃勃地道:“所以,我们要偷偷乘船从后门绕进去!千金楼有处后门是往秦淮河那边开的,外人绕不过去,只能划船靠近,正好可以绕开他们!”
说起有多少人来看选角活动时,徐昭明脸上的骄傲藏都藏不住。
他们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办成这么盛大的活动呢!
现在很多人提起他和寇承平,已经不是连连摇头,而是教训自家儿孙说“你瞧瞧人家”!
换成以前,徐昭明是怎么想都想不出会有这么一天!
谢谨行见徐昭明浑身上下洋溢着一股子欢快劲,不由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活泼明亮的小孩从小到大都没变过,性情还是这么天真纯善、喜恶分明。
两人一同从后门进了千金楼,立夏早在楼梯口等待着了,见徐昭明带着个脸生的年轻人从后门溜进来,伶俐地上前招呼:“姑娘叫我下来等徐公子过来,这便是徐公子带来的客人吗?”
徐昭明大点其头:“对,盛姑娘在楼上吗?你不用招呼我,我自己上去找盛姑娘就成了。”
他也是上二楼看过排演的,对二楼还算熟悉,既然是要见客,那肯定是在见客的地方!
谢谨行跟在徐昭明身后上楼,若有所思地看着脚步欢脱的徐昭明。
定国公的脾气他清楚得很,便是他把盛景意接回谢家,将她的过去抹得干干净净,定国公恐怕还是不会接受盛景意当孙媳。
徐昭明可是定国公最疼爱的幺孙,婚事肯定是千挑万选、容不得半点瑕疵的。
好在眼前这小子对盛景意明显还没什么男女之情,要是这小子脑里长了情爱这根筋的话,哪会上赶着把他引荐给盛景意?
不是谢谨行自恋到觉得自己能让人一见倾心,而是对于情窦初开的年轻男女而言,心上人看别人一眼都会琢磨个半天:她是不是喜欢上他了?她是不是要移情别恋了?
哪有人会屁颠屁颠地安排心上人和别的男子见面,还是明显可以单独相处一晚上的那种!
几步路的功夫,谢谨行心中已百转千回。
在徐昭明抬手敲门的时候,谢谨行才回过神来,少有地生出几分“近妹情怯”之感来。
倘若是个平平常常的女孩儿,他会满足她的所有需求,好好安排她的未来,做到于世人看来一个好兄长应该做的事。
可他这个妹妹明显不是普通女孩儿,他仔细分析她做的那些事,却没分析出她所想所求的到底是什么。
这种不确定的感觉,于谢谨行而言已经非常陌生了,陌生到他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有。
这时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谢谨行抬眸看去,只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儿亭亭立在那里,眉眼瞧着依稀有些熟悉。
若是细看的话,其实能从她脸上看出明显的谢家人影子,只是一般人不会生出这样的联想罢了。
谢谨行的目光最终落到了女孩儿头上簪着两只小玉兔上,只觉她这打扮太素净了些,发间只缀着两只小玉兔。
那小玉兔可爱是可爱,却浪费了那乌黑如瀑的秀美长发。
这些年他攒下的身家不少,金银自不必说,各色宝石珍珠也应有尽有,但他在首饰这方面没经验,回头得寻几个巧手的名匠把它们打造成簪钗额坠之类的才行。
这个年纪的女孩儿,怎么可以打扮得这么素?
兄妹俩相对而立,谁都没说话,还是徐昭明先开口给他们相互介绍。
盛景意含笑听着他一口一个“谨行哥”,侧身迎他们入内。
徐昭明还在,两人都只客客气气地相互寒暄,偶尔提问几句相互探探底。
直至立夏在外面提醒徐昭明说选角要开始了,会客室才终于只剩谢谨行和盛景意两人。
盛娘她们也知晓今天谢谨行要来,不过人是徐昭明领来的,她们不好跟在旁边,再加上盛景意也想先单独和谢谨行谈谈,所以现在才有他们单独说话的机会。
“你很聪明。”谢谨行一开口便不吝夸赞。
“多谢夸奖。”盛景意泰然受之。
谢谨行面上的笑温和得很:“不先喊声哥哥吗?”
盛景意闭了嘴。
她已经有三个娘了,所以有没有哥哥不那么要紧。
谢谨行也不恼,直接问出最重要的问题:“你不想跟我回临京?”
盛景意老实回答:“不想。”
“好。”谢谨行应了下来。
盛景意讶异地抬眼与谢谨行对视。
谢谨行对上她乌溜溜的双眼,清楚地看见那里藏着的不信任与不确定。
谢谨行含笑说道:“我们父亲已经不在了,我只得你一个妹妹,往后你想去哪儿便去哪儿,想做什么便做什么,闯了祸也不用怕,有哥哥给你兜着。你不想跟我回临京,我在金陵这边住下便是了。”
他语气温和地说完这么一番话,又有些怅然地叹气道:“不过我一个人在这边人生地不熟的,也没几个说得来的朋友,你这个当妹妹的总得陪陪我吧?”
对上那双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黑眸,盛景意心里的警戒线顿时拉到最高。
她这便宜哥哥要是在演戏的话,演技和她绝对是棋逢敌手啊!
第59章
不管兄妹俩之间如何相互警惕、相互揣测,最终都不得不面对一个问题:认祖归宗。
见盛景意不仅没被他一番话感动,看他的眼神还更防备了,谢谨行眼底笑意更盛。
这世上有些人只需要打个照面,就知道彼此合不合得来。
合不来的像韩行之,他们从小到大都被拉到一起比较,要不是他大病一场,说不准入了官场还得一直比下去。
相比之下,谢谨行觉得自己和这个妹妹应该是合得来的。
他也不饶圈子,敛起笑正色说道:“在来金陵之前,我已经在考虑给你配个什么样的人家。不过见到你之后,我知道你肯定不会愿意就这么嫁人。”
盛景意见谢谨行正经起来,心里那种毛毛的感觉终于消失不见。
刚才看着谢谨行温柔似水地和她说话,对她来说就像在照镜子一样。
别问,问就是慌,特别慌。
“我不愿意。”她也正色回答。
“你是父亲唯一的血脉,肯定是要认祖归宗的。”谢谨行道,“我已经托人把你的伎籍从教坊那边抹去,像你们这样出身的孩子只要父亲家中肯认,本就可以不落在伎籍上,只是当年那种情况你母亲不敢找谢家而已。现在的话也就打个招呼的事,所以往后你在谢家行六,名字也不必,只改个姓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