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教坊的人跑这一趟,当然有寇承平从中活动的原因来。
寇承平和教坊那边喝了回小酒,狂吹一通畅清园的发展前景,对方便答应去问问韩端的意思,这种事从前没有先例,还是得韩端这个一把手点头才行。
得了教坊那边的准信,寇承平又与徐昭明结伴去寻盛景意告知这个消息。
盛景意最近在聚众读书,她给身边的丫鬟们制定了进修计划,考核成绩高的丫鬟可以赢得跟她出去浪的机会。
当然,这是次要的,主要还是读书机会难得,小丫鬟们都很珍惜,哪怕盛景意不督促,她们也学得很起劲。
换了别的主家,谁乐意掏钱给自家丫鬟读书练字?
也就她们运气好,才碰上了盛景意这么好脾气的姑娘!
盛景意狠狠地过了把“为人师”的瘾,小小地弥补了一下自己曾经有过的大学梦。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做到什么程度,不过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慢慢来就是了。
徐昭明两人寻过来时,听见的便是小院内传出的朗朗读书声。
徐昭明迈步就要往里走,寇承平却拉住了他,说道:“现在和从前不同了,你别冒冒失失往里跑。”
以前盛景意与他们往来得很随意,他也觉得盛景意既然出身秦淮河畔,自然不必守那么多礼数,可如今盛景意可是谢家女儿,人家哥哥还在这,他们可不能在和以前那样随便。
徐昭明没觉得现在有什么不一样,不过寇承平比他懂人情世故,寇承平既然开了口,他也停了下来,叫人先入内通传。
盛景意很快迎了出来,邀他们到园子里的凉亭内说话,口里说道:“教坊那边有准信了?”
寇承平与徐昭明对视一眼,没问“你怎么知道的”,只点头说:“对,韩世兄那边应下了。”他顿了顿,好奇地问盛景意,“韩世兄晓不晓得你现在是谢家女儿?”
盛景意道:“知不知道有什么关系,我与韩府君不过数面之缘,又没什么交集。”
徐昭明道:“你兄长与韩世兄相熟,韩世兄应当是知道的。”
盛景意很清楚许多事不过是做做表面功夫,私底下大伙恐怕都心知肚明,是以她也不怎么担忧此事。
只要大部分人不把她这个“千金楼小当家”和谢家六娘联系起来,她就不会带累谢家。
至于包括韩端在内的这些知情人,知道了应该也只会憋着,毕竟她也没想着祸害他们或他们的家里人,宣扬此事对他们没什么好处。
他们这种出身的人绝不会拼着和谢家交恶的风险去干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
三人闲聊几句,寇承平又转了话题,问道:“你让我把牙行那边适龄的女孩儿都签下来,我已经叫人去留意,这批女孩儿有差不多两百人,畅清园用得着这么多人吗?而且那可都是刚在牙行记了名,没好好教过的,年纪又不大,畅清园那边用不上吧?”
现在畅清园的丫鬟都是他们几家人调拨过去的,按着盛景意的要求,挑的全是能识文断字的人。
要培养出这样的丫鬟可不容易,连他们家里也没多少符合条件的,在外头更是压根雇不着。
要是随便雇几个丫鬟顶上去,那他们端午那天岂不是等同于虚假宣传?
盛景意道:“我与唐先生她们商量过了,她们平日里审稿选稿也不忙,可以轮流给这些丫鬟上课,先从《千字文》开始学起,学得快的一年应当能把三千个常用字认完。”她见徐昭明和寇承平面露茫然,补充说道,“这期间她们的月钱和吃用都由我负责,不会动公中的钱,就是得占用畅清园两个院子安置她们和给她们上课。当然,我也不会白白给她们花钱,她们的契书上得写明一年期满后自愿续签三年。”
这些刚到牙行的小丫鬟大多十岁左右,学个一年,干个三年,刚好到快及笄的年纪,不耽误她们回家嫁人。
徐昭明明白了盛景意的意思,这是自己按需培养丫鬟。他说道:“既然畅清园是我们一起搞的,哪有你自己单独掏钱的道理,当然是从公中出。”
寇承平说道:“这些小丫鬟倒是有福气,许多人想请唐先生她们到府上任教可得给不少束脩,等闲人家还请不着!”
盛景意夸道:“还是多亏了寇公子把诸位先生请了来。”
要不是看在寇承平家中长辈的面子,这些人她和徐昭明一个都拉不来。
定国公的面子?
定国公的面子不管用,他是武将出身,虽然给自己拼来了爵位,可许多读书人照样不鸟他。
如今大部分读书人向来都坚定不移地奉行“能不打仗就不打仗,能用钱解决就用钱解决”“要面子是不可能要面子的,我们只想世界和平”的基本原则,坚决不给武将北伐的机会,好保有目前的安定平和。
按照主和派的想法,只要不打仗,他们就能安安稳稳地苟着;要是打起仗来,他们还能往哪跑?往岭南去吗?他们可没有东坡先生的豁达,被贬去岭南还说什么“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
他们只想苟在繁荣富饶的江南!
三个人商量好畅清园的事,又凑一起敲定国子监文会的各项细节,务必要保证能抢光邱文敬的风头。
盛景意也是昨儿回了趟千金楼,才从柳三娘那得知她家二娘少年时遇到那个说“我虽然要成亲了,但我爱的是你”的渣男,居然就是邱文敬的二叔!
得知这个邱文敬居然是渣男的侄子,盛景意在心里感慨了一番遗传的强大,竟连渣都能代代相传。
感慨完了,盛景意又想了不少加强国子监文会影响的主意,进一步完善前些天给徐昭明的草案,务必要衬得邱文敬那边的文会黯然无光!
怀着这种想法盛景意干劲十足,想法不停地往外蹦,听得徐昭明和寇承平直点头,摩拳擦掌地期待起文会这种和他们压根不沾边的玩意来!
畅清园首秀告捷,许多人都在观望畅清园还会不会有新动作,结果观望了几天,却发现那边没什么动静,只是一口气雇了两百多个小丫鬟,还全是刚被领进城的那种。
畅清园把这些丫鬟全弄走了,是准备用这样的丫鬟糊弄她们吗?
不得不说,很多人心里是失望的,毕竟她们钱花得那么爽快,就是冲着端午那天的良好体验去的,要是下回过去全换成毛毛躁躁的小丫头,想想就觉得不得劲!
好在几天之后,消息灵通的人家都得了消息:畅清园临街的小院里时常传出小姑娘们的朗朗读书声,虽然读得不怎么顺畅,还得先生领着读,但听着也很新鲜。
过去谁曾听过这么多女娃娃齐齐朗声读书。
有人特意去打听了一番,得知畅清园那边统一给买去的丫鬟授课,都觉得畅清园的东家怕不是钱多得烧手,谁家买了丫鬟不是让她们干活而是让她们读书去的?
人家言情书网的丫鬟会读书是雅事,你一个对外营业的园子,雇人时签的全是活契,费心教会丫鬟读书,回头她们干几年跑了,那不是白费劲吗?
还有些丫鬟的家里人从别人口里得知了此事,腆着脸跑来问畅清园要不要男娃子,她们可以把男娃子也送来干活。小姑娘家家的,让她们读书太浪费了,那么好的纸笔,给她们家里的兄弟用多好?
对于这些人,畅清园的管事一律不见,叫人直接打发了,还告诉他们要是再来的话就把他们女儿也撵了,到时可他们女儿没丰厚的月钱可拿了。
一提到到钱,这些人总算消停了,人家不愿意让她们用男娃换女娃也没办法,谁叫人家是出钱的?他们再闹下去了,女儿被人退回牙行,怕是找不到这么好的下家了!
畅清园总算清静下来。
经此一事,唐氏等人对这批“女学生”都多了几分怜惜,教起她们来耐心更足了。
小姑娘们也愿意学,个个都挺勤勉。
她们出身不好,小小年纪就被送去牙行供人挑选,干个几年活、给家里攒几年钱,便要随便找个人家嫁了,再给家里换回点聘礼。
她们都从家中姐姐以及其他长辈口里了解过这样的未来,所以面对砸到自己头上的馅饼,她们一开始都是不敢置信,现在被父母过来一闹,她们更是害怕失去这个机会,一刻都不敢放松,连上茅房都用竹篾片在地上写写画画,怕忘记刚学的生字。
盛景意从唐氏口里得知这些事,免不了有些叹惋,重男轻女这种事从古到今都不少。
唐氏最近精神倒是越发好了,她觉得这份工作很有意义,她所学的东西从前都用来吟风弄月,现在却可以帮到这么多孩子,这是她以前从来没想过的!
以前丈夫总劝她说,有没有孩子不要紧,他家中还有兄长,他自己也对养儿育女不甚感兴趣,实在想要的话从族中过继一个便是。
丈夫要她别在意这个,只管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可她总想不开,不管是周围的人还是她的父母兄弟,都和她说嫁了人总要有个孩子才行,她嫁了人不生孩子,能做什么想做的事?直至看到这些孩子,她才明白丈夫劝说自己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67章
唐氏想开了,夫妻俩的日子也就变得更为和美。
赵博士得知她现在和其他人一起管着两百来号女学生,还调侃道:“你的学生可比我还多,我只管着几十个,现在我们夫妇俩不能说是夫唱妇随了,得说妇唱夫随。”
唐氏被他一句“妇唱夫随”逗笑了,心里忍不住想自己过去都在纠结什么,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自找烦恼。
在畅清园那边步入正轨的同时,徐昭明他们也积极地请赵博士促成国子监文会之事。
赵博士去参加过《桃花扇》选角,在国子监之中引起了一阵热议,有的人认为他和几个学渣搅和在一起着实不像话;有的人暗中羡慕唐氏开明,肯放他天天往秦淮河畔跑,换了他们家的母老虎,他们耳朵怕是要被揪掉!
不管其他人对这件事抱有什么样的想法,赵博士这个原本不太起眼的国子监博士现在也算是风云人物,走到哪都能被人认出来。
毕竟,任何与众不同的行为都容易引人注目。
赵博士对此不甚在意,听完徐昭明的策划颇感兴趣。
由于徐昭明选的日期与湖山书院那边开文会的日期隔着两天,赵博士也没想到浮山书院那边去,只觉得这文会策划看着叫人耳目一新!
赵博士一口答应去与国子监祭酒商量此事。
国子监祭酒看完,也觉得新鲜。
国子监收的学生大多是官宦子弟,只有少数是寒门子弟中的资优生。
反正国子监里全是年轻人,那种老气横秋的文会和他们其实不太相衬,他们哪怕有机会去参加,也不过是作陪的,参与度很低,达不到让每个学生都参与进去、每个学生都得到锻炼的良好效果。
徐昭明递上来的这个策划既有竞技性又有娱乐性,可以让足够多的学生参与其中,很难让国子监祭酒不心动。
更重要的是徐昭明几人还表示掏腰包奖励最后的“擂主”,钱这东西虽然是“阿堵物”,可是国子监里头还有一小撮需要这些阿堵物的寒门子弟,以他们的才学,争个擂主应该不难。
徐昭明这撮学渣整天不务正业,要是他们能把心思用到这样的正事上,也是一件大好事,回头他碰上定国公等人时也能挺直腰杆夸他们有长进,而不是干巴巴地说一句“他们这个月表现不错”。
好处这么多的事,怎么可以不搞?
国子监祭酒心里其实还有点小意见,这日期怎么就提早了两天?要是撞上湖山书院那边的日期,他可以趁机拉一批人过来国子监,压压湖山书院的威风。
国子监祭酒和开设湖山书院的名儒黄元微倒没什么私怨,只是他们是官学,湖山书院是私学;他们的省元主要是官宦子弟,湖山书院那边却来着不拒,只要资质不错的学生都愿意收。
两相对比之下,湖山书院在士林之中的名气隐隐压了金陵国子监一头。
作为金陵国子监祭酒,他能待见湖山书院吗?当然是不能的!
可是身为读书人,哪怕不喜欢,他也得笑呵呵地与对方往来,谁叫人家黄元微名气大、号召力强?
像这湖山书院开的文会,即便他心里再不喜欢,收到邀请也得去露个脸捧个场,要不然人家会说你傲慢、说你没风度。
别问他感觉如何,问就是憋屈!
国子监祭酒正要遗憾地把策划书合上,却注意到最末一段解释了一下赛制,说这个文会为期三天,第一天选出第一位擂主,第二天擂主守擂,众人挑战,挑战赢了,挑战者成为新擂主;挑战输了,擂主守擂成功!
第三天的赛制也以此类推!
每天的擂主都有一份奖金,要是有人蝉联三擂主,三份奖金都归他。
这场为期三天的文会结束后,所有表现优异的参与者可以在点评老师的带领下参与《唐诗三百首》的编纂。
《唐诗三百首》这书名听来朗朗上口,立意是给学诗的孩子启蒙用的,编纂出来意义重大,要是编得足够好,一定能挤进畅销启蒙书之列。
谁在他们这个年纪能有机会参与这种著作的编选工作?
别说学生听了会心动,连国子监祭酒自己听了都心动,准备捞个点评老师的位置坐坐。他虽然转行政岗位这么多年了,却还有一颗搞文学的心,他读的书多,知道的诗也不少,还是国子监祭酒,他凭什么不能当这个点评老师?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为期三天啊!
第三天,正是赛况最激烈的决战阶段,到那时不仅学生们参与度高,应邀而来的人也不会少吧?
到那时他们国子监岂不是可是把湖山书院的风头压下去?!
想到这里,国子监祭酒忍不住开怀地大笑出声。
他笑到一半,才发现赵博士还在旁边等他答复。
都笑出声来了,国子监祭酒也不好让自己的畅快笑声戛然而止,只好继续把它笑完,才拍着赵博士的肩膀正色说道:“俗话说得好,‘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其实每个学生都有他们的长处,只是我们见他们整日胡闹,便觉得他们无可救药。幸好还有你这伯乐在,要不然我哪里知道这几个孩子还有这样的能耐?”
赵博士听了十分感动。
不愧是他们的国子监祭酒,看到学生有长进居然高兴得在他面前失了态!
赵博士问道:“那您的意思是这文会可以着手准备了?”
国子监祭酒恢复了一贯的从容淡定,捋着长须说道:“既然是你的学生想出来的,此时就交给你去筹备,我会让其他人全力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