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是李阳华,盛景意想到瑶池会那日的事,觉得这个准师弟脾气有点冲动,又好面子,遇事容易慌,再好的口才都发挥不出来。
书不知道读得怎么样,人的话,感觉没有寇承平他们机灵。
具体如何,还是得多相处相处才晓得。
盛景意麻溜地撺掇西岩先生把李婉娘也收了:“婉娘算术天赋特别高,要是您将来想学那黄山长办个书院什么的,婉娘绝对能去开算术课!”
一想到以后要和两个师兄弟一起上课,盛景意就想积极给自己谋福利,想要个可可爱爱的师妹作陪。
西岩先生笑骂:“就你想法多,我什么时候说要办书院了?有你们几个学生就够我头疼的了,我又不是那黄元微,一心想着要开宗立派。”
他所学的不过是些经世致用之学,在士林之中这种学问少了几分清高,多了几分俗气,平日里便鲜少有人摆在台面上讨论。
不过连盛景意都夸天赋高的女孩儿,西岩先生听了有些动心。他说道:“倒是我忘了问,你们都读过《九章算术》了吗?”
“读过了。”盛景意答得很利索,她不仅读过,甚至还学过九年义务教育数学兼高中数学。
穆钧抿了抿唇,说道:“没读过。”他于算术一道上天赋不高,《九章算术》他幼时也拿起来过,只是当时看不太懂,便先搁置了。
西岩先生并不意外,分别给他们布置了新功课,盛景意拿到的是算术进阶书单,穆钧拿到的是算术入门书单。
考虑到穆钧没法和盛景意讨论进阶书单,西岩先生决定把李县令的二孙女也收入门下,好叫盛景意也有个伴。
至于穆钧,虽然进度稍微落后一些,但带带师弟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收徒之事就这样决定下来了。
第二日一早,李县令就把四个孙子孙女一并带过来见西岩先生。
听西岩先生说要把他二孙女也收入门下,李县令想想盛景意平时怎么混在纨绔堆里,心里有点犹豫。不过李婉娘没有半分迟疑,上前便朝西岩先生郑重其事地行了拜师礼,叫李县令想反对都来不及了!
西岩先生见李婉娘行事利落,眼神坚定,心中不由得便多喜爱了几分。他又考校了李阳华几个问题,发现他基础还挺扎实,便把李阳华和李婉娘的拜师礼给受了。
西岩先生说道:“你们后入门,学问上也略差些,往后师门之中阳华行三,婉娘行四。既为同门,日后便要相互帮扶。”
接下来原本属于盛景意和穆钧两个人的自习时间,就多了李阳华和李婉娘。
李阳华虽然成了老三,也没太沮丧,抱着西岩先生给他列的书单与盛景意他们一起聚众读书。
他不知道的是,这是他噩梦的开始。
李阳华在准备乡试,读的都是经义之类的,每天都勤奋地破题解题。结果每次他被难得抓耳挠腮,一问穆钧,穆钧想也不想便把题给破了。
李阳华偷偷看了眼穆钧在写的文章,发现那竟是针对上元县治安问题的策论!
这人已经对经义那么有信心,直接跳到策论上了吗!
李阳华这个大龄师弟收了点小打击,又凑过去旁听盛景意和自家妹妹的讨论。
结果小打击变成了大打击。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他一个字都听不懂!
她们前些天不是还在讨论《九章算术》吗?为什么现在突然开始算什么直线运动曲线运动速度位移摩擦力?
李阳华开始怀疑人生。
盛景意对李婉娘的理科天赋叹为观止。
她和李婉娘嘀嘀咕咕了几天,李婉娘接下来上课就不说话了,专注在图纸上写写画画。
李婉娘用的是在金陵城带来的铅笔,现在它已经是金陵城中许多人画图和写草稿必备的工具,很多人都会随身带上一支备用。
李婉娘捣鼓了几天,又和盛景意一起跑城外的铁匠作坊里监工。在铁匠的巧手之下,一个个符合她们要求的小玩意逐渐出炉了,东西虽小,要求的精度却很高,要不是寇承平早把作坊买下了,给铁匠的薪酬还十分优渥,说不准铁匠就该甩手不干了!
铁匠忙活完了,还给盛景意两人说:“你们要的这东西,叫那些做首饰的人来做还差不多。”
盛景意甜甜地笑道:“辛苦您啦!”
瞧着盛景意花儿一样的笑颜,铁匠便不说什么了。一个男孩子长这么好看,性子还这么软乎,真是造孽哟,这小子要怎么挑媳妇!
盛景意拉着李婉娘动手把几样配件组装了一下,做成了一支卖相丑到不行的,按压铅笔!
李婉娘面露惊喜。
齿轮和弹簧,真的有用!
李婉娘从前足不出户,没什么机会去观察有这些机关的地方,这支小小的按压铅笔却给了她信心。她不敢置信地说道:“真的可以把水运仪象台做成铜钱那么小?”
水运浑象仪是北朝廷集朝野上下的能工巧匠之力打造出来的计时仪器,原理是利用水力推动齿轮,让一百多个小人到点就轮流出来报数,它庞大而精巧,自带全自动动力系统,可以经年累月地自动报时!
盛景意在书上读到的时候都感觉它是不是在吹牛逼。
寻常人家没机会拥有这样精准的计时仪器,大多时候只能听打更人每天辛勤地边敲更锣边喊着“天高物燥,小心火烛”来了解目前是什么时辰。
盛景意说道:“我前些天已经写信问王姐姐,看她能不能跟韩府君要份水运浑象仪的图纸,她说会帮我问问,到时你可以参考着试试,可以先看看能不能缩成座钟大小,到时候配上精致的外壳可以摆到客厅去。”
李婉娘点头。
两人刚说完王氏,回到县衙后便收到王氏命人送来的一本厚厚的书册,里头是北朝廷宫廷奇器的图册,一般人是没法拿到的,也就韩端这个和皇室连亲带故的外戚兼能臣才能轻松送出手。
李婉娘觉得这图册有点烫手,忍不住说:“这会不会太贵重了些?”
盛景意说道:“书得交到看得懂它的人手上才有价值,有的人家里藏书万卷也还是草包一个,那才该为那些书委屈呢!何况我们只是借来看看,又不是不还。”
话是这么说,盛景意还是给王氏写了几个菜谱与香方,说是特别适合劳神的人吃用,有安神静气的效果。她平时也没少和王氏分享这些,这次写好送去也不显突兀。
人情往来这种东西,从来都不是一蹴而就的,平时就得费心维系。
八月九月节日都挺多,秦淮河畔的姑娘们一到节日便不得空,盛景意便没缠着盛娘她们,只与穆钧他们埋头搞学习。
转眼来到十月,李婉娘琢磨的钟表构造图终于有眉目了,盛景意便把寇承平喊过来,问他要不要合作研发钟表。
合作方式很简单,李婉娘出图纸,寇承平找人照着图纸做出来,把控量产和销售过程,到时候真要出了成品,盈利她们两个五五分。
寇承平听了有点心动。
李婉娘却道:“这不是我一个人琢磨出来的,师姐也得有一份。”她是个实诚人,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这份图纸虽是她画出来的,可大半时间都是盛景意在出主意,所有资料也都是盛景意卖力找来给她参考的,她怎么都不好意思把盛景意撇在一边自己拿五成利。
寇承平闻言不由高看了这姑娘一眼。他说道:“那不如这样,你们各拿三成,我拿四成就好。”
盛景意难得良心发现地问了一句:“这样你会不会太吃亏?”
这不比前面那些小打小闹的文创产品,钟表的精度要求很高,非能工巧匠做不了。
众所周知,好的东西总是贵的,好的工匠更是贵不可言,没有门路的话根本请不着!
寇承平睨了她一眼,轻飘飘地说了一句:“你当初和我签下一九分成的寄卖契书时,有觉得我吃亏吗?”
现在太平书坊每个月的流水里头,有很大一部分份额是被送到盛景意手里去的,罪魁祸首就是当初那份寄卖合同!
谁会想到,小小一本《桃花扇》,能卖的周边产品居然源源不断!
今年七夕节的时候,她们《桃花扇》的文创团队出了桃花扇陶娃娃摆件;到了中秋,她们又联合金玉楼推出联名月饼,书坊里卖月饼,这谁想得到?
就说吧,这有谁能想得到?!
盛景意有点心虚。
那不是当时和寇承平不太熟,本着狗大户不宰白不宰,她才在徐昭明的推波助澜下坑了寇承平一把吗?
心虚归心虚,契书还是要签的,由于现在是三方合作,契书便一式四份,他们三人各留一份,官府那边留档一份。
李县令得知二孙女捣鼓出份图纸和寇承平合作,还通过县衙签了合作契书,有些惊疑不定,找来二孙女询问是什么情况。
李婉娘说道:“我们画着玩的,不一定能做出来。师姐说不管成不成,契书还是要先签好的,免得到时候闹出纠纷就不好。”
李县令本来还要细问,听到“师姐”二字心里又梗得厉害,摆摆手让李婉娘忙自己的事去。
李婉娘前脚刚走,李阳华又跑来探头探脑。
李县令没好气地骂道:“有什么事就进来说!”
李阳华便进了屋,他还左看右看,见没人过来才带上门,鬼鬼祟祟地跑到李县令身边,压低声音说道:“二妹妹他们处得那么好,又志趣相投,两个人一坐到一起就说个没完,怎么谢,哦不,二师兄还不来向您提亲啊?他不会玩弄二妹妹的感情吧?”
李县令耐着性子听孙子说话,听完以后只想暴打他一顿。
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李县令骂道:“你瞎吗?你都拜入师门两个月了,还看不出那不是师兄是师姐?!”那要是个男孩子,他难道会天天放任孙女没名没分地和她腻在一起?
他怎么会有这么个憨货孙子?!
他妹妹一眼就看出不对来,他倒好,拜师后傻乎乎地喊了盛景意那么久的“师兄”?
李阳华彻底懵了。
师姐?
作者有话要说:
李师弟:我是谁?我在哪里?
穆师兄:好了,终于有人来给我垫底了!
*
注:水运浑象仪,出现在北宋,我感觉隔壁《玩宋》的王小雱好像去围观过,但是又记得不是很清楚,大家可以去康康是不是!【毫无广告痕迹
第116章
李阳华最终以“祖父你要是认出来了,哪还有我们什么事”这句精彩发言被李县令打得满屋子逃窜,灰溜溜地跑了。
李阳华还跑去和他二妹妹嘀咕,说他祖父不讲理,分明是他自己也没认出来,还怪别人眼瞎。
李婉娘没料到李阳华这两个月还在把盛景意当“妹婿候选人”看待,更没想到他还敢扎他们祖父心。她有些哭笑不得,说道:“祖父老了,你就别老气他了。”
兄妹俩说完后,李阳华还有些冷静不下来。
好好的妹婿变师姐,换了谁谁都不淡定啊!
怎么会是师姐?
可是一旦接受了这件事的话,似乎又很理所当然。人也没特意瞒着,人早就和他祖父以及二妹妹坦白了,只是没必要到处嚷嚷自己是女孩子罢了。
这世道,没出嫁的女孩子老往外跑是要被人指指点点。
李阳华在榻上翻来覆去,覆去翻来,辗转到后半夜才睡下,他在梦里糊里糊涂地想:怎么是师姐?怎么是师姐?为什么不是师妹?
兴许是这个念想被带到了梦里,李阳华这天晚上梦见盛景意换了身衣裳来到他面前,朝他喊了声“师兄”,还笑盈盈地给他递了个糖人。那糖人的味道他记得,甜滋滋的,他不爱吃糖,可也觉得吃着格外不错。
李阳华一大早从美梦中醒来,耳根忍不住红了。
那日在瑶池会上他手拿着钱袋被一群人围着骂,要不是盛景意来了,他怕是真的要喊一声“我祖父是县令”。听说衙役还真照着盛景意给的线索抓住了那个惯偷,逮去干了好几天苦役才放人。
大家都只长了一颗脑袋,她怎么就那么聪明呢?
李阳华恍恍惚惚地熬到四人聚众读书的时辰,立刻又精神抖擞起来!
既然盛景意不是妹婿候选人了,他就没必要为了给他们两个人创造独处机会,整天被学得比他快很多的穆钧羞辱了!
这些天他着实有点受打击,因为穆钧一边看算术书,一边看老师给他们列的书单,进度却咻咻咻地往前跑,他怎么追都追不上,还得老老实实请教穆钧问题。穆钧比他小两三岁,他还得喊他一声大师兄!
在李阳华看来,盛景意和自家二妹妹志趣相投,都喜欢算术,其他方面的进度应该比他们要慢一些。要是她有什么不会的,他还可以教他!
李阳华怀揣着这样的想法,抱着书凑到盛景意身边坐下。
穆钧看到李阳华的举动,顿时露出个看傻子的眼神。
他没说什么,更没有被同门师弟师妹孤立的感觉,收回目光安安静静地接着读书。
李阳华刚才对上穆钧带着几分怜悯于同情的目光,还有点茫然。不过他很快把那点儿茫然抛诸脑后,开始找问题和盛景意讨论起来。
一刻钟过去后,李阳华失魂落魄地抱着书坐回穆钧身边。
穆钧抬了抬眼,仍是没说什么,继续看自己的书。
过了半晌,李阳华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穆钧:“你为什么是大师兄?”他一脸“你明明没二师姐强你凭什么当大师兄”的疑惑表情。
穆钧:“………………”
俗话说得好,骂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
这位师弟,我劝你善良!
……
盛景意一行人在上元县待了三个多月,同门之间已经相互熟稔起来,他们对县衙各项事务也有了全面的了解。
十一月伊始,盛景意四人还帮着李县令把上元县的年终考核资料给捋了一遍,形式新颖,内容详实,看得李县令心花怒放。要是早几年他有这样的帮手,何至于到老了还只是个县令?
好在李县令是个很想得开的人,美梦什么的自己想想就行了,千万别当真。
县令也没什么不好,要不是他混了个县令,萧西岩那家伙也不会把学生扔来练手。
再想想有的人读了一辈子的书,到七老八十才被朝廷给个同进士当安慰奖,他就该心满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