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把好琴啊。”老师傅是个识货的,拿到琴就忍不住抚琴感慨。
盛景意不由问道:“修起来会贵点吗?”
老师傅静默一瞬,觉得现在的年既然年纪轻轻,张口就钱来钱去的,一点都不高雅,这么好的琴落到他们手上不免有些浪费了。
老师傅抬起耷拉着的眼皮打量了盛景意与穆钧两眼,立刻又释怀了,长得这般好看,便是对钱财上心些,瞧着也是可爱的。
毕竟长得这样出众的人,不知多少人上赶着要嫁他或娶她,更不知多少人会心甘情愿把好东西捧到他们面前,怎么会缺钱呢?他们这是认认真真地过日子,多踏实两小孩啊,这可比那些个打肿脸充胖子或者不把钱当钱看的家伙好多了!
老师傅笑呵呵地说道:“一根弦而已,费不了多少钱,我先看看原来的弦是什么做的再给你们估个价。你们若是觉得值当,我便帮你们把它修好;你们若是觉得不值当,大可以抱着琴去别家看看。”
盛景意一听不费多少钱,还是先报价再修琴,便让穆钧把琴摆到老师傅面前。
老师傅只轻轻扫过琴弦,立刻有了修复方案。他给盛景意报了个价,说道:“这琴有些年头了,修复起来得费些功夫,你们可以先到周围转转,一会再来取琴。我这店开了许多年了,不必担心我会昧掉你们的琴,只管先去玩玩再回来。”
盛景意对此没意见,转头询问般看向穆钧。
穆钧礼貌地说道:“多谢老先生了。”
老师傅目送盛景意两人走出店门,立刻没了刚才的镇定从容,而是爱不释手、颇为怜惜地把琴来来回回看了几遍,只恨这琴不是自己的。
盛景意和穆钧当然不晓得老师傅一秒变脸,老师傅的店离天禧寺不远,他们没乘马车,只步行过去。
不想路上竟遇上了老方。
盛景意本来就是要去见见老方的,路上遇见后便与老方聊了起来,问起了尹娘子她们近况如何。
老方笑道:“如今我们天禧寺的悲田院富得流油,全是托了你的福。尹娘子日子也越过越好了,时常调出新香,她儿子也争气,读书读得极好,他老师前些天还特地请我吃饭来着,说我给他介绍了一个好学生!”
盛景意说道:“她那妯娌没再来找麻烦吗?”
“尹娘子可是悲田院的大功臣,真当其他人都是摆设?”老方说道,“你就放心吧,她们现在都再好不过了。”
穆钧看了老方一眼。
老方接收到穆钧的眼神,顿了顿,对盛景意说道:“我还有事,先走了,下次见了再好好说话。”
盛景意何等敏锐,一下子捕捉到穆钧与老方之间的眼神交流。
她等老方走远了,才抬眸问穆钧:“方叔也是你们的人?”
穆钧一顿,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算是揭了自己的老底。
有些事情是瞒不了一辈子的,还不如早早摊开来说,当初他们选中千金楼当藏身之地,就是因为秦淮河畔乃是三教九流往来之所,再多的人混进去都不会有人觉得有问题。
盛景意没有生气,毕竟老方和她们的关系也不是多亲近,甚至还救过好几个姑娘的命。
大庭广众之下,盛景意也没和穆钧深聊这方面的话题,而是与穆钧去天禧寺点长明灯。
盛景意没怎么搞过这种封建迷信活动,不过迎面便遇上有过几面之缘的虚泽小和尚。
虚泽小和尚年纪和他们差不多,如今身量也高了不少,渐渐有了他师兄们的风采。
瞧见盛景意与穆钧,虚泽小和尚秀气的眉眼带上了笑意,迎上来说道:“两位施主,许久不见。”
穆钧在外向来是不爱说话的,盛景意便替他询问起长明灯的事。
虚泽小和尚说道:“这个简单,你们随我来。”他一面引着他们往佛殿那边走一面给盛景意两人介绍了长明灯的价位,灯的样式有分档次,灯点在哪里也有分档次,最好那一档可以摆到他们做早课的地方,每日试种包括主持在内的所有僧人都会对着它们念经。
要是有心信这些的话,这一档长明灯自然是最好的,只是得多捐点香油钱才行。
盛景意听得暗暗咋舌,觉得这相貌秀美的小和尚顿时浑身金光,给人一种佛子下凡普度世人的感觉。
难怪佛门能兴盛这么多年,真是“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瞧瞧人家这头脑,这姿仪,既把钱赚了,又不显市侩,让人花钱都花得舒坦,并且觉得花得很超值!
盛景意感觉自己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想想穆钧是为亡母点的长明灯,盛景意说道:“那我们点一盏最好的。”
盛景意觉得任何一位母亲在失去丈夫、失去家族庇护的情况下仍愿意剩下腹中的孩子,都是勇敢而伟大的。
即便穆钧出生后遭遇了许多磨难,从小便要东躲西藏,还背负着旁人难以想象的责任与仇恨,也无法抹去一位母亲为了生下他所付出的一切。
按照穆钧的说法,兴许是生产环境太过恶劣,才导致他母亲生下他后身体每况愈下,没几年就撒手人寰。
为了这样一位母亲,盛景意觉得就算是花点冤枉钱也是值得的。
穆钧听盛景意这么说,没等虚泽小和尚询问他母亲的生辰与忌日便把她拉到一旁,面色有些赧然地说道:“我没带那么多钱。”
他不清楚点长明灯的行价,也不知道修琴要花费多少,所以出来时带的钱不多。
现在扣除掉修琴的钱,他带着的钱压根不够捐最好一档的长明灯。
穆钧平时都是跟着盛景意他们出门的,轮不到他付钱,在府中也没花钱的地方,连衣裳都有盛景意帮他准备了,因此也不觉得缺什么东西。
这会儿到了要用钱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身上没多少钱,偏偏往日负责和外头联系的穆大郎又到军中历练去了,他在府中也没有多少存银,可以说是真正地两袖清风。
盛景意没想到穆钧还会缺钱。
他不是有一批人在暗中帮他搞平反大业吗?现在人都散掉了?还是被她哥给收编了?
盛景意想到后一种可能性,忽然有点心虚,他哥和韩端本质上不是什么乐于助人的人,估计会有意识地切断穆钧与那些人的联系,有计划地把那些人蚕食掉。
穆钧到底只是个一无所有的弱小少年,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他身上流着宣义郡王的血脉,其他方面远不如韩端、谢谨行可靠。
盛景意说道:“没事,我带了,我先出两份钱,顺便给我爹也点上一盏,到时候我们平分香油钱,你回头把你的那份还我就好。”
她虽然没有见过那位便宜爹,不过既然对方也算是为她的出生做了点贡献,又曾经当过穆钧的恩人,于情于理她都不该落下对方。
盛景意看向认真点头的穆钧,顿时感觉自己属于恶人一方,用心险恶地伙同便宜哥哥欺负没依没靠的小可怜。
不行,这不能想,更不能深想。
盛景意不晓得亲爹的生辰和忌日,索性让穆钧把两个人的一并写了,她只负责掏钱就好。
虚泽小和尚看着盛景意捐了香油钱,念了声“阿弥陀佛”,当即一脸虔诚地为两位亡者点灯去了。
虚泽小和尚有句心里话没有说出口。
怪不得老和尚都说他这张脸还俗的话可以当饭吃,看看这位穆施主只是微微蹙眉朝谢施主说出自己的难处,谢施主便把这么大一笔香油钱给掏了!
看来不仅男人会被美色所惑,女孩儿也会!
作者有话要说:
小和尚:我明白了,原来这就是吃软饭。
穆弟弟:?
第128章
盛景意两人点完长明灯,一前一后走出寺外。
盛景意总觉得虚泽小和尚送他们离开时目光怪怪的。
盛景意没多想,和穆钧步行回修琴老师傅的店里去。
她们一来一回耗了不少时间,琴也修好了。
老师傅见他们回来,笑呵呵地给他们取出琴来。
难得遇到把好琴,老师傅很是不舍地说道:“我虽然很喜欢这琴,却不想再看到你们抱着它来找我。”
盛景意知晓老师傅是个爱琴之人,自是连连答应,付了钱与穆钧相携而去。
老师傅收好修琴钱,想到盛景意讨价还价以及熟练的掏钱动作,再想想穆钧安安静静抱着琴来抱着琴走的模样,心中通透了。
果然,养这么好看的男人就是费钱!
这不,连刚才那位小娘子都得精打细算过日子。
两人取了琴也没立刻回家,而是去了城东的琴行选琴。
琴行伙计一看两人相携进店,两眼一亮。
未婚男女一起逛街,不是兄妹就是未婚夫妻,不管是当哥哥还是当未婚夫,不都要好好表现吗!
这单稳了!
伙计热情地上前招呼:“姑娘想要什么?我们这里新琴古琴都有,桐木、杉木、花梨木任君挑选,保证有您喜欢的,实在不行还能来料定制!”
盛景意听着这利索的嘴皮子,不由笑了起来。
她本就长得好,笑起来更是让伙计都晃了神,一时都忘了推销。
既然是要练习用的,盛景意没往名贵里选,只挑了自己觉得顺眼又顺手的。
她顺便问穆钧有没有看上的琴,看好了她一并付钱。
穆钧没挑过琴,比照着盛景意的选择挑了把差不多的。
等两人抱着琴走了,伙计们才回过神来。
伙计们进行了一番热烈讨论,都觉得这一对儿长相虽然挺般配,家世人品般不般配却有待商榷!
瞧瞧吧,那位公子年纪轻轻的,居然这么不思进取,买琴都要女孩子付钱。
看他们男未婚女未嫁的,从长相和年纪来看也不像两兄妹,怕不是个上门女婿!
可惜他们没那位公子长得好,要不然那小娘子能看上他们的话,倒插门他们也愿意的!
盛景意可不知道自己一个来回,给穆钧这位“太子候选人”的软饭生涯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两人已到家。
穆钧先把他母亲留下的琴抱回去,盛景意则让立夏帮忙将两把琴抱去他们同门四人平日里读书的院落。
李阳华正在那埋头苦读呢,瞥见盛景意与立夏各自抱着把琴进来,有些惊奇地放下书走出来。
都已经是自家人了,没那么多讲究,李阳华毫无形象地伸了个懒腰,舒展一下手脚,接着才问道:“你们买了琴?”
立夏听到这话就瘪瘪嘴,她是在她们姑娘和穆钧出去后才晓得这事儿的!
立夏气鼓鼓,她们家姑娘如今出门越来越随意、时常忘记她这个丫鬟!
再想想兴许是穆钧哄着她们家姑娘出去的,立夏就更生气了,穆钧不作妖,她都忘记这人可能对她们家姑娘心怀不轨!
盛景意边揉着立夏的脑袋边说道:“去了趟天禧寺,刚巧想学学琴,就顺道去琴行买了一把。”
李阳华闻言两眼放光。
他立刻追问:“你不会弹琴?”
“没学过。”盛景意老实回答。
她看得懂曲谱,唱得也不差,甚至还能编编曲写写词,音乐底子是有的。
就是没碰过乐器,也不知能不能学会。
“那我教你!”李阳华激动地说道。
李阳华倒不是对盛景意有什么非分之想,单纯只是被打击多了。
现在突然发现盛景意也有不会的东西,李阳华当然恨不得立刻上手表现一下,好好重振雄风。
谁乐意一直当垫底的啊!
穆钧放好琴过来,听到的就是李阳华这句话。
他想了想盛景意那学什么会什么的本领,抬眸看了眼李阳华,又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穆钧一脸乖巧地说道:“我也许多年没弹过琴了,很多东西都不记得了,三师弟把我也一并教了吧。”
李阳华快要被这巨大的喜悦冲昏了头。
他听到了什么!
穆钧,学习进度永远和他天才小师姐并驾齐驱的天才小师兄,也不会弹琴!
他,李阳华,一次性超越了他们两个人!
李婉娘听到这段对话从书中抬起眼看了看自家哥哥,又把注意力集中回书中,当做什么都没听见。
她这个哥哥什么都好,就是做事不过脑,多受几次打击应该能学聪明点,所以她就不给她哥提醒了。
李阳华很有当老师的劲头,挑了个好地方摆琴,又叫人把琴桌之类的东西全搬过去。
金陵的园子最不缺亭台,他们学琴之处便定在一处临水的亭子里头。
凉亭颇为宽敞,两把琴并排摆好,亭中竟也不显拥挤。
李阳华分别调试了两把琴,觉得音色都不错,便给盛景意两人讲起弹琴的基础手法来。
盛景意认真听李阳华讲解。
李阳华解说时对上盛景意灼灼的双眼,不知怎地觉得耳朵有点烫,连带耳根都在发烫。
李阳华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认认真真讲完所有基础手法,才轻咳一声,正儿八经地询问道:“你们听懂了吗?”
“懂了。”盛景意与穆钧都点头。
“那你们轮流试试看。”李阳华边说边从旁边拿起两本基础曲谱,“要看曲谱吗?”
“不用,”盛景意说道,“我都记得的。”
她记性本就好,在千金楼又每天和曲谱、词谱打交道,别说基础曲谱了,更难的曲谱她都倒背如流。
穆钧也表示自己不需要,并且坐在一旁让盛景意先试探。
盛景意坐到另一把琴前,手轻轻按在琴弦上,不知怎地想起当初那个满心渴望、什么都想学的小女孩。
那时的她很努力地想把日子过好,现在她已经能决定自己的生活。
她想买琴便买琴,想学什么便学什么。
等宣义郡王之事一了,她可以做所有她想做的事。
盛景意初次弹琴,便也没想太复杂,随手试了几个音。
见李阳华在旁煞有介事地点着头,满脸赞许地表示“对,就是这样”,盛景意也就大胆地在脑海里搜寻起适合的曲子来。
她想到前些时日才看过徐昭明为《唐诗三百首》谱的新曲,都是简单又好上手的,转眼间已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