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瘾上头,洛苑出了包厢, 走到通道尽头洗手间的窗边,从风衣的口袋摸了烟盒出来,取出女士的细烟,再去寻打火机却没寻得。蹙了眉角,洛苑跟着就要放下烟时,点着的打火机却递了过来。
她妆饰过的眉峰抬起。
是莫锋。
没借他的火, 洛苑只收起那支烟。莫锋打火机暂未收去,看着她问:“不抽了?”
“不抽了, ”洛苑微敛了眉,西瓜红的唇扯了扯,淡笑:“答应了女儿要戒烟的, 做父母的人,总该为孩子做个好榜样。”
今天算是完工的好日子,她装束亦是精神洋气,浅色风衣过了膝,束腰的款式,显得身材比例极好。波浪卷发随意散在肩背,妆容严整,细看眼影与唇色却比平时要艳丽。除开职业女性的严谨外,平添了几许独属于女人的韵味。
莫锋往旁边多看了两眼。
不知是谁先走的第一步,而后便自然同行了。莫锋问:“孩子在家没人带?”
洛苑没接话,却也不见尴尬,只脸色淡淡地朝前走着。
成年人之间,对方不愿说,自己便不必问。
洛苑没说,莫锋也没再问了。
然而情况却是显而易见——
若是在家有人带,何至于连出门应酬都带上女儿?
……
返回宴席,余年年有些无聊,便在座位上安静捧着家里带来的ipad看事先录制好的动画片。看完一则后向洛苑求助:“妈妈,我找不到小猪佩奇了。”
洛苑便点进文件夹帮她找。
文件夹里视频与照片紧挨着,看到小猪佩奇的视频,洛苑指尖一动,才要点入,却是停顿了。
当视线触及照片文件夹的瞬间。
是张聊天记录的截图。
截图当中,一方的头像是对脸的自拍照,女人妆容妖妖调调,是网红脸的审美。换作在平时,属于洛苑连多看一眼都觉得浪费的那种类型。
另一方的头像……她很熟悉。
她的丈夫,她女儿的父亲,与她结婚近十年的男人。
这个ipad摆在家里,登录的苹果id是余时鸿。余年年在上面下了点动画片偶尔会看,洛苑本人却是不用的。今天也是因为考虑到大人饭局无聊,她才应允了女儿把平板带过来。
有时候,女人的第六感是潘多拉的盒子。
亚马逊雨林的蝴蝶扇动了双翅,多米诺骨牌的第一枚被推开。
而灾难,接踵而来。
指尖从视频的文件夹前移开,洛苑点开照片。
“今晚有没有时间?我老婆不在家”
“你主动点行不行?”
“在上面就嫌累……娇气”
一个字一个字地,洛苑把余时鸿的回复看过去,继而又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回来。
某种认知与信仰如同积木堆砌的塔,从地基开始逐层逐层地崩塌。在这一时这一刻,生活的地震突如其来,她才发现,辛苦经营了十年的婚姻原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轻轻一推,也便倒了。
眼眸微闭,攥在手机机身的手却无声地收紧。
看着自己的母亲,余年年小小声询问,“妈妈,你看到小猪佩奇了吗?”
洛苑却霍然起身,转了身,想起什么步伐微停,素来对工作的严谨让她拨出最后一通电话给方星,交待完应该交待的事情,而后才拎了爱马仕的银色漆皮包,偏首对着女儿,语气是鲜少的冷硬,“年年,妈妈有点事情,我们现在先回家……回家再看动画片。”
对着母亲,余年年向来是有几分的敬畏,也非常听话。见洛苑这么说,她顺从地点头,紧跟着母亲的步伐走出了包厢。
径直坐电梯下负二层,到自家那辆黑色SUV前,洛苑倏而停步,头疼地扶住额:她晚间喝了酒,现下没法开车,方才气血上涌间竟然没想起这回事,直接就下了停车场想把车开回去。
得叫代驾过来。
揉了揉太阳穴,后方忽而喇叭鸣笛,双闪大亮,一辆黑色奥迪开过来,而车窗摇下,莫锋从车窗探了张脸,“我送你们回去吧。”像是猜测到她会拒绝,不等她回答,莫锋紧接着又道:“这个点饭局结束得多,不好叫代驾。”
莫锋的局不拼酒,今晚喝酒也是众人自愿。从头到尾,他本人滴酒不沾。
只犹豫了半秒,洛苑干脆道谢,跟着就带着余年年朝那辆奥迪走去,上车,发动,下一秒微信转账提示音响起,“微信收款两百元。”
莫锋:“……”
想也不用想,这是谁转的账。
单手扶在方向盘上,莫锋往后视镜里瞄了眼,端坐在后排座位,女人容色是精致冷淡的。倒映在镜中,那表情显得严丝而合缝,宛如一张最妥帖的面具,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收回视线,他踩上油门。
洛苑的家就在平溪区,在云何不算是多好的地段。车在小区外稍微减速,洛苑道:“停在这里就行了。”
莫锋便解了锁。
洛苑伸手要开车门,手蓦然一停,她偏首,“今晚谢谢你,莫制片。”
“……”是真客气。
然而莫锋转过上半身,还是应了:“你客气了,洛总。”
啪一声的轻响,车门关上。
有几秒的停顿,莫锋的目光没有收回,仍停在不远的地方,女人牵着小女孩的手,大约是酒喝得微醺,从背影看来,她的脚步看起来有几分的深浅不定。
莫锋有瞬时的浮思。
这么急着回去,是家里出了事吗?
……
然而成年人之间的社交有距离,再亲密亦有间隙,何况洛苑先前姿态表现得显然:明显就是不愿他人干涉的意思。
这念头只飘出一瞬,莫锋便收了目光,将车调了头往回走了。
洛苑家在十五层。
这是洛苑婚后贷款买的首套房。
刚结婚时余时鸿很穷,而彼时洛苑在云何已经打拼了几年,首付是洛苑出的,贷款也基本是洛苑还的。也是在这套房里,二人迎接了女儿的到来。
后来洛苑捧出了一个周毓棠,余时鸿也做了广告公司的合伙人,夫妻双方的物质条件好了起来,于是又在云何其他地方分别置了业,手底下股票、基金一类理财也都有——只是仍住在平溪区的这套房里。
对洛苑而言:房子可以有很多套,家却始终只有一个。
九十平的空间,若干年的还贷期限,足以包容一家人的生活在里面。
这是结婚的初时,一个女人对于家庭的全部幻想。
而现在,她全部的幻想都被打碎了。
电梯一路向上,洛苑一只手垂落在裤缝中线,另只手自下车起始终牵着余年年的手,紧紧的。觉察到氛围安静得有些过分,余年年抿着唇,疏淡的眉毛紧皱着,时不时地瞟母亲一眼。
却不敢说话。
到家里,开门,客厅无人,而玄关摆着双女靴,很尖很细的款式。洛苑只看了一眼,旋即便挪开了视线。
那不是她会穿的鞋子。
洛苑二人的动静很轻,而房间里的人也未发觉门外有人来。卧室如常窸窣与人声,在那诡异的寂静间,女人的软语娇声显得更刺耳。
“你啊……”
却未说是什么事情,紧跟其后的是一连串娇俏的笑音。
“年年,”洛苑转头看女儿一眼,如鲠在喉,平静地叮嘱:“你先回房间看动画片,等妈妈喊你再出来。”
已经是上幼儿园的孩子,虽然未必十分懂得现在母亲面对的是什么局面,却也明白这是小孩子不该出现的场合。于是余年年点点头,换好自己的粉色橡胶拖鞋,而后很听话地往卧室的方向走去了。
安顿好了女儿,洛苑在客厅的餐桌边坐下,从手提包取出手机,拨通了那个来来去去不知拨过多少回,因而也显得分外熟稔的号码。
她全过程如是极冷静而自持,唯指尖轻颤着,宛如堤坝侧身缺口,将情绪尽数地泄露。
闭目,眼睫轻颤,手指悬空堪堪几秒钟,最终停定在那一个号码。
落下,打通。
一门之隔,铃声响起。
铃声响了几秒才停,余时鸿的声音在那端落定,透着几分不耐的:“怎么了?不是出去吃饭了?”
“余时鸿,”手机攥在机身,骨节寸寸地绷紧发白,洛苑却若未察觉般的,视线直直平视着卧室的方向,她的声线维持着最后一线的平静:
“把衣服穿好,跟我谈谈吧。”
……
酒过三巡,杯盘狼藉。
方星这一回来接得很早,凌婳要走时回眸望了眼,没看到洛苑,心里有些奇怪,于是问方星:“星儿,你看到我经纪人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到目前为止确实还有很多坑没交代,这书一时半会完结不了……容我慢慢写。
没交代的地方:
1.婳婳为什么会失忆,婳婳为什么会出车祸,婳婳的过去和婳婳的父母有什么关系,这六年傅傅为什么不去找婳婳。
2.婳婳既然是最年轻的影后,为什么没有人认出来。
3.婳婳的马甲还没有掉【最年轻影后、王修月的学生、中科院最年轻双院士夫妻的女儿、傅傅的老婆】。
4.洛苑这条线的虐渣→虽然我事后想想,觉得这个线写不写好像也不是特别影响,但是前面埋了伏笔后面就得写,落泪,纯属自己给自己找事做【。
5.方星这里有个小小小伏笔。
第71章 薄荷
想到先前洛苑的嘱咐, 方星也按照事先的安排回答了:“洛姐的女儿身体不太舒服,洛姐先带着她回家了。”
余年年不太舒服……
凌婳想了想,刚才在席间她还表现得很有活力的样子, 不像是生病了。
于是凌婳给洛苑发了条微信, 然而洛苑破天荒地没有秒回。等凌婳乘车回了海棠府的住处,微信的提示音才响起来,洛苑说没事,让她不用担心。
按照洛苑有一说一的性格,她说没事就是真的没事,所以凌婳也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了。
-
平溪区某小区内。
小相框的婚纱照摆放在餐桌的台面上, 其实单凭照片风格便可看出, 那婚纱照已经是经年前的款式, 不再时新了。然因为女主人常常擦拭的缘故, 相框仍然是崭新的, 连带着相框里那一对新人相对的笑靥也如是簇新的。
可惜,人心却不如故。
此时此刻此地, 一张餐桌两侧是一对的男女,一站一坐。比之相片上,容颜固然有所变迁,然而变化更大的却不是相貌,而是相对的笑颜。
余时鸿先出来,家中的外来者后出。欢场的年轻女孩裙衫虽薄, 脸皮却厚,初时尚以为这是个与正室摊牌的机会, 对上洛苑也没在怕的,妆容浮艳的脸庞瞬时便张扬了笑出来,“哟, 这位是谁呀?”女孩一偏首,出于惯性又要去挽余时鸿的手,嗲着声:“余总,您介绍介绍呗。”
然而男人的手臂微侧过,年轻女孩的动作这般便扑了个空。她轻哼了声,然到底避忌着余时鸿,并不敢明目张胆地甩脸子。
如对她一举一动未有分毫察觉般的,洛苑只闭了眸,出声平静而寡淡,“余时鸿。”
余时鸿皱了皱眉心,瞧了眼闹腾不止的女孩,沉声多了几分肃然:“你出去。”
那年轻女孩似没料到前一刻在床上能跟自己欢情蜜爱的男人下一刻便能毫不犹豫地翻脸划清楚河汉界,当即极度不悦地抿了唇,眼珠转了转又计上心来般的,再想去挽人的手,动作只做了一半便被男人厉声喝止了:“我说的话听不懂?出去!”
“……”
这般,女孩再忿忿,也知这里不是能任由自己撒野的场合,只得收了自己的包,临走前恨恨地剜了洛苑一眼。
咔哒一声,门锁齿合。
欢场女孩走后,余时鸿才如脊椎被抽走了大半力气般的,颓颓然地在女人对面坐定了。
两手交握了,手肘撑在桌面,也如在撑着整个身体的重量。灯线雪亮,在放置着婚纱照的长桌的两端,宛如死亡的寂静在彼此间横亘着。
可能过了十几秒钟,也可能过了十几分钟,在难堪的沉默间,余时鸿缓缓地开了口,低着头解释着:“我这是头一回……洛苑,是生意场上的朋友带我去我才……”
像是体力欠佳的中学生跑八百米的最后几米路程,向前迈开的腿宛如灌了铅,纵然张着口也不能吸入更多的空气——
他的解释便是这样徒然。
究竟是做生意的人,余时鸿也清楚再说下去就是狡辩,索性坦诚地道歉:“对不起,洛苑……”
“我们离婚吧。”
在同时,洛苑打断了他的话。
难以置信这句话会由她说出般的,怔怔然地,余时鸿抬起眼来。
客厅散漫着淡淡的酒气,她今晚应当是喝了点酒,脸色涨红着,神情却是镇定,并没有寻常女人撞见丈夫出轨的出离的愤怒与伤心。
在余时鸿的视域之内,她一身巴宝莉风衣合身优雅,发是新做过的海浪卷,如随性般地散落在肩与背,严妆在脸,而手落在桌面,一节腕骨佩戴着小巧精致的女士表。
目睹丈夫出轨的场合,装束妆容却仍是那般严谨,仿佛身置谈判桌般的。
从上到下,从头发丝到鞋尖,每一分每一寸都是挑不出错的妥帖。
到这一刻,到难堪的台面摆到眼前,如醍醐灌顶般的,洛苑忽然便了然了。
诚然出轨性质恶劣,但于他们之间,出轨只能算是一根导.火索而已。
引燃的是……原本就摇摇欲坠的婚姻。
离婚。
心底酝酿未久的两个字,说出来却是水到渠成。
失望攒够了,她也该离开了。
离婚二字如惊雷入耳,望着她,余时鸿一时失言。短暂的诧异后,他反应过来,眉峰位置蹙起,“洛苑,你不要冲动。”他说:“年年还小,才刚上幼儿园,我们离婚会给她造成不好的影响……年年需要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