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霜僵着笑脸,连连摇头直呼不敢。
公主主管内院,自然是想拆什么便是什么,谁敢说非议,倒是娴贵妃好端端自己布置风荷殿违了宫规。但公主一向不管这些事,只要不太违制,一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半个月车马日日经过贤良殿门口,想必也惊扰到贵妃娘娘休息,这才让凝霜你来看看的吧。”立春脸上露出歉意,大眼圆脸如沐春风,任谁也挑不出错来。
这话凝霜可不敢应下,只能悻悻地笑着。
立春是正四品的大宫女,说话温和如春雨,做事老道,说话面面俱到,宫中沉浮十五载,轮说话做事宫中能比她稳妥的寥寥无几。
“我出来也久了,娘娘也等急了,便不打扰立春姐姐了。”凝霜看着众多视线或明或暗地看向这边,脸上火辣辣的疼,连忙堆满笑说道。
立春好脾气地点了点头。
“不过话说回来,宫中毕竟尊卑有别,不得越制,我毕竟是正四品女官,下次凝霜还是叫我立春尚宫为好。”就在凝霜的脚刚迈下台阶时,背后传来立春淡淡的声音。
第143章 樱桃宴会
顾明朝一大早送了顾静兰从东宫门入宫, 看着她被立冬接上马车,这才转身向着刑部走去。
天色明亮,人群熙然,烟火十足, 叫卖不歇, 顾明朝神情安逸地牵着马, 穿过小巷,朝着偏远的刑部走去。日头还早, 没有早朝的日子过得慢悠悠的,似护城河的水在静静流淌, 岁月不知流逝, 长安城繁荣又安宁,带着还未毒辣的旭日,让人嘴角不要弯起。
长安城的东宫门距离刑部可是要穿过大半个长安城, 刑部位于西城门, 隶属白虎大街, 而刑部又是在其中最角落的一条猫耳巷里, 位置偏僻。索性时间还早,且早已点过卯,借着查案的名目穿过吵闹的街道, 走过安静的小巷,也不失为今日趣事。
去刑部其实不必经过枫桥街,再者枫桥街远远看去便能看到那座高大衡门气势辉煌, 五彩绚烂,三间四柱七楼格式占据了街头位置,庄严肃穆。青石基础上筑砌的砖壁,壁内雕刻绘画栩栩如生, 骨架为万年枋,被磨得发亮细腻。这般高大富丽的建筑让人望而生畏,寻常人大都是远远看了一眼便离去,街道中偶尔出现的马车也大都是华贵低调。
顾明朝站在不远处看着与周边格格不入的枫桥街,街面上人烟稀少,偶尔几辆马车匆匆经过,心中恍惚,不由想起谢家。谢韫道已经老了,隔壁御史台已告假许久,据说已经开始挑选新的御史大夫了,甚至连朝都很少上了,偶尔见了一次都是面色青白,身形消瘦模样。如今谢家下一代青年中,有学识有魄力的谢书群格外出众耀眼,隐隐成了谢家领头羊。
朝堂上谢家安静得很,谢王崔三家像是被这炎热的天气热坏了,个个偃旗息鼓,维持着诡异的三足平衡,之前严将军也曾说过谢家并无异动,只是进进出出不少大夫和文臣武将,也算附和实情。
谢书群先是送谢书华离开长安城,后又高调了与他见面几次,这几日频繁出入东宫,这不符合谢书群多年来塑造的平和低调的形象。
尤其是三日前,他让葛生去查了乐浪公主是否还在金桥街,原本他以为以谢书群谨慎的性格,被发现后定然会把人转移,但意外地是,乐浪依旧住在那里,甚至还会偶尔开门与隔壁邻居打招呼,与之前低调沉默的样子大相庭径,这番做派只怕少不了谢书群的指点。
他突然视线一凝,突然看到一辆模样普通的湛青色马车出现在视线中,车壁上一只怒放的寒梅傲然绽放,车辕上坐着的正是那日散朝后给谢书群驾车的小厮。
马车出了衡门,很快便汇入人群中,马车架势大小与外面其他马车一般无二,但裹着马车的湛青色布匹却在逐渐热烈的日光下闪烁着暗金光芒,细微不起眼,但一旦注意了便越发移不开眼。马车混在车流中走得不紧不慢,就在要消失在他眼前的时候,马车拐进一条小巷里。
那条小巷尽头便是住的皇亲国戚的明昭街!
顾明朝心中浮现出怪异想法,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谢家追随向来太子,为了避嫌从不去明昭街,明昭街整条街不过二十栋住宅,占地面积极大,最前面的一间便是大长公主的府邸,之后依次是大皇子与二皇子王府,五皇子府邸被收回后一直空置。
整条街比枫桥街还要空旷无人,各大世家为避免背上上下勾结,结党营私嫌疑,甚少踏入明昭街,即使是府中亲眷平日出门也有诸多避讳。
小巷格外安静,马车嘀嗒声自响,顾明朝不敢骑马,只好把马拴在小巷入口,拜托小巷前面一位支混沌摊的摊主帮忙照顾马匹。
他轻功不错,轻手轻脚地跟着,没有引起前面马车注意,马车穿过寂静的小巷,这条小巷一般都是明昭街里有头有脸的仆从奴役才能在这里落户,这一排排看似简单的屋子,谁也不知道里面到底住着哪位贵人的心腹,为避免冲突一向是大门紧闭,轻声细语,因此小巷里乍一看就像是无人居住的地方。
马车幽幽出了巷子,刚一出巷子就看到一角琉璃瓦,在日光下闪着耀眼的光泽,那光泽一路向东衍生,远远在天边闪着细碎金光,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富丽堂皇。
惠大长公主作为圣人长姐,先皇第一个孩子,极为受宠,一辈子都是被人捧在手心长大,圣人能最后登基,也少不了这位大长公主的推波助澜。是皇族中难得的长寿之人,年轻时驸马早逝,先皇安排再嫁被她拒绝后,便开始放浪形骸的公主生活,府中面首三千,燕环肥瘦,各有千秋,日子过得赛神仙。
那辆马车很快就在惠大长公主门前停下,车在门口停了一会,之后小厮接过一个半大盒子,抱着它敲响大长公主门环。
不一会儿,一个面白无须,身材矮小的人开了门,那人和小厮说了几句,脸上露出笑来,这才接过那个盒子,重新关了门。
顾明朝蹲在屋檐上,看着高大威严的红色墙壁,又看着重新开始启动的马车。大长公主墙垣极高,从外向内张望,根本看不到什么,在加上惠大长公主被准许有一队私/兵,私/兵人数有一府之多,只怕张望久了会引起纠纷。
惠大长公主看似不理朝事,但朝中人脉巨多,又持有先皇的铁卷丹书,几乎是只要你稍有才干又腰缠万贯,只要出得起钱便给你找的来位置。因为位高权重,地位超然,有些事情一旦出面,圣人都会退步一二,可以说一直是一只酣睡的老虎。
马车继续慢悠悠地向前开着,这条路极长,又极为安静,顾明朝不便再跟上去,宽阔无人的地带很容易被发现,他看着那辆马车走到大长公主府邸的边界,停在了大皇子府前。
马车巍然不动,很快大门便打开了,出来头发花白一人,此人正是大皇子府中第一幕僚——澹台先生。澹台先生乃是岭南人,祖父犯事,牵连三族,他也被禁止终生不得科举,之后意外被大皇子慧眼识英雄纳入府中。
澹台先生年纪不大,却是少年白发,早早白了头,他站在马车边隔着窗户和人说着,很快便又回府,手中似乎揣这一样东西,匆匆进了大门。很快原本停靠着地马车又开始慢悠悠走了起来,经过二皇子大门口时,大门很快打开一条缝,但也未见人出来,直到那辆马车逐渐消失在尽头这才关上门。
顾明朝惊疑不定,眉心直跳,只觉得有大事发生,但满脑子都是思绪,却抓不到一点轮廓。他抿了抿唇,转身出了小巷,牵过马,看着冷清,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枫桥街入口,突然翻身上马进入高大威严的衡门。
——那个人必定不是谢书群。
谢书群不可能做出这等混事,他若是想另投他主,必定是快速隐秘且一击必中,绝不会是这样高调直白,令人发笑。
谢凤云入风荷殿时,殿内早已来了不少人三五成堆地坐在一起,她一出现,与谢家关系不错的世家娘子便都起身迎了上来。
“谢三娘子可算来了,今日这支碧玺碎荷花头钗可真好看。”
“这东西还得看人的,谢三娘子颜色鲜艳自然是压得住这根簪子的。”
“这件乳白色锦绣双蝶钿花衫配这条烟水荷花裙掐得三娘子腰身细如柳枝。”
接连不断的奉承让谢凤云高傲的脸上露出几丝笑意,难得和颜悦色地对着围上来的人笑了笑。
“各位娘子今日也是气质昳丽,清新可人。”谢凤云被簇拥着在宫娥的带领下坐在前排的位置,如今与她靠近的还有顾静兰和柳文荷以及周太师家的周三娘子周云舒。三人衣着不是时下艳丽奢靡之风,尤其是柳文荷,一身浅绿色荷叶纹裙,下裙摆微微散开,配上乳白色藕丝琵琶衿上裳,腰肢纤细,盈盈不堪一握。眉眼间也都是寡淡之色,柳眉修长,唇色浅淡。
那三人聚在一起捧着一块绣帕兴致勃勃地讨论着,周云舒性子爽朗,素有急智,周太傅对她喜爱异常,诗词歌赋,策论经文一向教得事无巨细,不输男子。她的女红是长安城中出了名的不擅长,大抵女子会的东西她都极为生疏,所以是三人中最为漫不经心的人。
她眉眼舒朗大气,一只手撑着桌子,一只手甩着一方绣好的帕子,嘴角带着淡淡笑意,趴在柳文荷肩膀上笑眯眯地说着话。
柳文荷女红倒是极为出众,一手双面绣花的功力至今为人津津乐道,不过这事若是放在高门贵女身上便是一件议亲时极为拿的出手的东西,放在一般家世的女子身上则显得可有可无,显然如今的永安候便是处在末流。
长安城不过就这么点大,柳府有议亲的打算很快传遍长安城,欧阳婆婆专做官家媒,这几日频繁入柳府早已不是秘密。柳文荷虽身为公主陪礼人但家世低微且复杂,再加上如今朝堂局势不明,谁能笑到最后还属未知,是以即使如今她能站在这里,但她能议亲的对象不会超过三品官员子弟。
这会是她以后与在座的其他世家女人生轨迹上最大的差别。
至于顾静兰,虽然生父可恶,但哥哥出色,自己也争气,想来今后过得不会差。周云舒就不必说了,周太傅最宝贝的孙女,周太傅早已放话这个孙女的亲事将有自己亲自挑选,周太傅民间朝堂声望之高,与安师不相上下,未来只高不低。
谢凤云无所谓地从她们伸手收回视线时,同样扫了一眼停留在她身上的人,微微抬头神情高傲,随着宫娥带路坐到三人对面的首位上。
那些若有若无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她身上,四大家族,杨家倒了,王家无适龄女子,崔家是来了一人,不过堪堪十三,且崔家如今处于四家末尾,至于其他与她同等地位的女子,北疆大将军之女性格粗鄙,难登大堂,西南外姓王爷孙女面容丑陋,再往后推的大都不在长安城长大,并无危险,至于安师,周太傅的孙女早已说过不入帝王家。
她垂下眼,听着周边娘子们嬉闹声,众人看上去亲密无间,嬉笑打闹,毫无隔阂,好似真的是好姐妹,手帕交,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一向不屑于参加举办宴会的千秋公主突然大张旗鼓开了这个樱桃宴,前后准备了半个多月,布置得美轮美奂,稍有点敏锐的人早已猜出几丝端倪。今日众人哪个不是浓妆艳抹,穿金戴银,脸上虽然都挂着笑,又岂知心里又是如何考量的。
毕竟太子内宫尚无一人,不论是妻还是妾都是不错的选择,能得到的位置是家族给的,但宠爱是自己凭本事挣的。
“今日听说可有别的事情,谢三娘子身份尊贵,想必早有耳闻。”有人捂着嘴,露出一双媚气横生的眼,笑说着。
“这事难不成是真的。”
谢凤云眼角一扫说话二人,心中冷笑,脸上依旧端着矜持模样,岔开话题:“不过是一场夏日樱桃宴,请帖上写得清清楚,好好的扯这些做什么,可不是平白让人笑话。”
说话的两位娘子脸上笑容一僵,很快便有有人岔开话题,大家心照不宣跳过这些事情,就着衣服首饰继续讨论着。
谢凤云面上风轻云淡,听着这些人说话,宛若过耳云烟从耳廓中漫不经心擦过,转瞬即逝,根本就没往心里去。
她看着殿外在热烈日光下娇艳绽放的荷花,荷花娇嫩,荷叶宽大,在湖面上摇曳生姿,色泽逼/人,她不由响起那日在东宫见到的人。
那人身姿挺拔,姿态高贵,赤色长袍披在身上,修长手指捧着一朵粉色荷花,俊美高冷的脸上露出的一丝微笑,令满池荷花黯然失色。
——原来太子喜欢莲花。
她抿着唇想着,摸着发髻上的头钗,垂眸看着衣裳上的荷花纹,对着今日宴会竟然露出几丝期待。
“公主驾到。”
黄门吟唱着,殿内气氛浑然一变,原本嬉戏打闹的娘子们都整理衣角发饰,端正姿态,对着门口行礼拜道。
时于归穿着大红色镂金丝钮牡丹花纹蜀锦裙裳,宽大裙摆曳地,金丝银线立体绣面随着走动栩栩如生,凤鸟彩色羽翼似展翅高飞,凤凰于飞,翙翙其羽。
“起来吧,难得有机会长安城中适龄女子全部聚在一起,可得好好玩哇。”时于归姿态妍丽地站在大门口,语意深长地说着。
第144章 宴会状况
时于归从梨园拉来一艘花船, 船上锣鼓喧天,彩旗飘飘,一群娇艳美丽的少女在甲板上或唱或跳或弹。
她们身着粉色上衣,绿色下裳, 娇艳的舞者在乐声中翩翩起舞, 与满池盛开的莲花交相辉映, 裙摆擦过亭亭傲立的荷花,裙摆上绣的金丝蜻蜓花纹似点水之吻在花瓣上一闪而过, 薄翅轻扇,翠影翩跹。
舞者动作大开大合, 好似成精的荷花邀请满池菡萏共舞。少了长安城中精致温婉的特色, 多了些北地干净利索的风格,偏偏舞女穿得又是长安城特有的宽大昳丽的华丽裙袍,一举一动风流肆意。
花船小舱里一排乐器架起, 玉磬、搊筝泠泠作响, 卧箜篌、小箜篌空灵动人, 大琵琶、大小五弦琵琶哀而不伤, 大箫与长悠扬动听,各类鼓架或激昂或低沉,每每响起气氛浑然一变, 或舒缓或紧凑,与舞者动作交相辉映。
“这舞倒是别出心裁,颇为新奇, 只是乐曲听的人怪心慌的。”有人收回视线笑说着,说话的人是王家表亲叫王彗心,行九,王家并没有适龄女儿, 不过娴贵妃倒是送了一直关系颇近的旁支嫡女来。
时于归看向王慧心,浅色琉璃的眼珠打量她一番这才淡淡说道:“北地战乱之地人人听这些曲子,王家好歹是红缨世家怎会觉得心慌。”
王慧心脸上笑容骤失,没想到无意的一句话竟把矛头指向自己,公主看似绵软但话锋凌厉。原本祥和地氛围陡然一变,谢凤云扫了眼王家人,嘴角微微勾起,露出冷笑。众人神色各异,顾静兰知道今天时于归要搞事,没想到一来就火力这么大,眼睛悄咪咪看了眼公主,又扫了柳文荷几次,没想到真好撞上周云舒眼神。
顾静兰有些心虚,大概也是第一次帮着公主为非作歹,心有戚戚,一触及周云舒亮堂无畏的眼神就像被周太傅注视过一般,心里觉得有点发憷,摸摸收回视线,正襟危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