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难为柳家了, 今年若是边境无战事, 便招柳南枝夫妇回长安吧,太子不小了,日子也得定下来了。”圣人叹气。
王顺义心中舒了一口气, 这话便说明之前太子与圣人连夜密谈,终究是达成一致,至少柳家姑娘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妃了。
被父兄集体放过的时于归抱着大花, 把脸埋在它厚实的皮毛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抬头时露出见牙不见眼的开怀大笑。
“他们终于没空管我了。”她高兴地把大花举高高,揉着它肥嘟嘟的肉,宛如出笼的小鸟畅快又愉悦, 她认真的看着大花的眼睛,一本正经地问道,“你说我是先去找顾侍郎好还是先去找柳姐姐,还是先自己出门晃一下,静兰说金桥街新开了不少首饰店,今日可以去看看。”
马车进了长安城街道,外面络绎不绝的叫卖声似要冲破纱帐,一股脑地涌到她耳边,刚刚出炉的早食芬香扑鼻,清甜的糕点,咸口的面饼,清汤面里洒下一把嫩绿的葱花,瞬间腾起香味,临时支棱起来的帐篷里白烟袅袅,人群涌动。
大花窝在她怀中,竖瞳发出亮光,透过薄薄的纱窗看向热闹的街面,脸颊的几根胡须总在不经意间抖动几下,尾巴绕着时于归的手臂一甩一甩,喉咙里发出呼噜的声音。
“公主先去哪里?”立春见时于归扑在窗前,眼睛亮晶晶,和怀中大花的馋样简直是一模一样,温柔问道。
时于归一大早就是出了门的人,早食不过是吃了点糕点,此时被满街滋味勾/引得饥肠辘辘。
“喵~”大花娇滴滴地叫了一声,眼睛盯着外面腾起的白烟挪不开。
时于归撸/猫的手都一顿,一人一猫齐齐扭回头看着立春,又大又圆的眼睛都在发亮,又乖又软的样子。
立春失笑,看着两人出奇一致的动作和相差无几的神情,怪不得都说猫养久了像主人,大花在宫内的三个月可不是越发像公主了。
“金桥街新开了一家佳味楼,据说招牌特色的羊肉馍鲜香四溢,唇齿留香,公主不如去试试。”立春建议着。
时于归连连点头。
长丰调转马车向着金桥街走去,马车穿过人群,转过几个弯,很快便来到金桥街上,长安城布局四四方方,一向有东贵西贫,南富北穷的说法。金桥街位于南门第一条街道,酒楼茶馆,金银铺子,精巧古玩,只要你想要的,都能在金桥街上找到。
这条街同样是热闹非凡,但来往人口以马车居多,街道上大都是规范整齐的摊子支起来,少了大清早入城卖东西周边乡镇人,自然也没了那些担子胡乱找个地方就蹲下来扎堆的现象。
来往车辆大都车壁上标有族徽,驾车的马夫眼力劲极好,知道要避让哪些车辆,哪些车辆虽然没有标记但是也需要注意,哪些车辆是无所谓的。
时于归所坐的马车就是这样需要注意的那种,马车体积虽大但外表毫无标记,甚至装扮都甚是朴素,但驾车的人腰板挺直,眼睛精亮,拉车的马更是膘肥体壮,身材修长。
金桥街每日来往许多拉货的板车,吃重极深,路面损坏很快,巡防司每旬月都需要费大量精力才能保证贵人畅通无阻。
长丰看着坑坑洼洼的地面,眉头紧皱,驾车的马是公主从顾明朝手中‘借’来的大宛马,颇有灵性,自觉地朝着平整的路面走去。大宛马虽有灵性但马车体积庞大,自己是避了过去,但马车还是走得跌跌撞撞。
“是车轮坏了吗,怎么马车晃晃荡荡的,磕了公主好几下。”立春掀开帘子问着,马车内,时于归一手抱着猫,一手捂住额头,疼得直吸气,
长丰拉着缰绳,脸色严肃地回道:“这条路来往商车许多,南来北往的车辇对路面伤害大,每旬月巡防司都需要派出修复。想来是这旬月还未开始修整,地面凹凸不平。”
立春看地面果然凹凸不平,有些地方地青石板甚至都缺了一块,露出下面泥泞的沙土,不少马车为了保护车轮都在一旁未铺砖的小路上走着。
“路面还未修整,颠簸了些,不过也快到了。”立春拿出膏药小心地涂在时于归额头上,大花也被这路颠得不行,奄奄地团在时于归怀中。
马车突然发出咯哒一声,车厢浑身一震。时于归眼疾手快抓住窗户才没有被甩出去,大花发出尖锐地喵叫声,跌落时于归膝盖下,发出重重的一声。
“公主,没事吧。”长丰隔着门帘出紧张问道。
前面有个浮坑,看着不大,但一旦受力就会突然开裂。大宛马自己绕了过去,马车体积庞大,车轱辘自己滚了进去,现在马车现在被卡住出不来了,
“喵~”凄厉尖锐的猫叫声,大花索性皮毛厚实,动作灵敏地在空中翻了个身,没什么大碍,它躺在时于归怀里对着帘子张牙舞爪。
“马车怎么了?”时于归探出脑袋张望着。
长丰跳下马车观察一番后,眉头紧皱,板着脸说道:“马车被石头卡住了,公主还是先下车吧,地陷有点深。”
时于归探头向后看去,她动作稍大,这样一动那块地板便又下去几分,马车摇摇欲坠,极为危险。
“这路不是每旬月都是修整一次吗,怎么坏得如此厉害。”时于归抱着猫干净利索地跳下马车。大花也就窝里横,只敢和人隔着纱窗叫嚣,一旦直接见到长丰本人就乖得一动不动。
“这路确实损坏得厉害,是不是巡防司这旬月还未开始。”立春看着这条斑驳的路,原本青石板大都是马车走的,行人走在一旁的石子路上,这条路倒好,两者相反,不少马车只能委屈地挤在石子路上,只能慢悠悠地走着。
“已是八月底,按理八月初就会修整一次。”时于归时常混迹东宫,户部上门禀告之时或多或少听了一耳朵,知道修整之事大都在中旬,避开三大盛典与长安城常有的两次大集会。
“会不会是巡防司没有按照惯例铺路。”立春委婉地说道。巡防司做事向来踩高捧低,对于枫桥街、明昭街这种贵人云集的地方一向是尽心尽职,务必不出差错,金桥街虽然也算是富贵之地,但毕竟是商贾所在之处,巡防司不尽心也不奇怪。
时于归撸了把猫,摇了摇头:“原本这几条街的巡防司卫队长是杨凡,但杨家覆灭后杨凡也受到牵连,之后顶替他位置的是太子詹士陈恳推荐的人,必定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日头晒,酒楼就在不远处,公主不如先去歇息。”长丰见这车短时间内也拉不出来,又见马车与人流越来越多,怕冲撞了公主便建议着。
他伸手解开马匹的缰绳,打算去最近的衙门找人拉车,他扫了一眼越来越聚集过来的人,大宛马有些急躁地跺了跺脚,大花撩闲地伸出爪子抓了抓鬃毛,他一把隔开大花的爪子,又斜了一眼大花,大花顿时脊背毛直立,喵喵直叫。
异样就在这个时候发生的。
原本一直乖顺的马不知为何突然暴躁起来,挣脱长丰的控制,朝着一条小巷发狂地冲进去。行人纷纷避让,长丰大惊失色,如今人群涌动,宝马暴动,万一引起骚/动后果不堪设想。
“快追。”时于归喊道,长丰立马追了出去。
时于归原本也要跟上去,被立春一把拉住。
“这里太乱,长丰定是有把握止住的,公主不如去酒楼等着。”立春拉住时于归的胳膊,生怕她冲出去,苦口婆心地劝着。
“这马一向乖得很,怎么今日好端端发生异样。”时于归看着马匹消失的方向,疑惑极了。
时于归抬脚向着酒楼走去,今日日头好得很,阳光暖洋洋的,时于归抱着大花漫不经心地走着,她的视线转了转,突然停住脚步,看向一旁小巷的方向,抱着猫的手猛地紧了紧。
大花吃痛,立马挣脱她的怀抱,站在立春脚边喵喵直叫。
“公……六娘子!”立春刚把猫抱起来,就看到时于归一阵风一般跑了出去,她大惊失色,出声喊道,但如今人来人往,她只好把公主二字压在喉咙里,换了个称呼,立马追着时于归的脚步跟了过去。
时于归看到那张精致娇媚的脸,看到那人转身就跑,不由自主也跟着出去。那人显然对小巷极为熟悉,七弯八拐,不一会儿就消失不见了。
“六娘子。”立春焦急地喊着,跑到她边上,着急地打量着她,见她安然无恙这才松了一口气,“公主为何突然跑这么快。”
时于归看着空无一人的小巷,眉宇间是还未散去的震惊,她沉下脸,冷冷说道:“去请郑将军来,我看到乐浪公主了。”
第148章 公主疑云
郑莱很快就派人包围了整条金桥街, 尤其是时于归最后发现乐浪公主踪迹的几条街附近,官/兵借着搜查要犯的名义一家一户敲门查看。
时于归抱着猫站在马车边上,长丰一脸生无可恋地站在远处,耳边是郑莱怒气冲冲地呵斥声, 立春担忧地看着长丰又不得不看住手边的公主。
“下次不可随便放任公主一人, 如此危险之事, 万幸今日没有碰到险恶之徒。”郑莱碎碎念半天,看到不远处副将匆匆而来这才住了口, 最后警告道。
长丰抱剑,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少给我这副死人脸, 回宫我再继续说你。”郑莱一见他这样子就来气, 伸手点了点他,虎目圆睁,怒气冲冲地摞下狠话, 匆匆与副将汇合。
郑莱是长丰是师傅, 內宫大概只有郑莱刚对着他如此指摘。
“若是发现乐浪公主的踪迹, 公主知会一声便好, 之前冲出去可吓坏奴婢了,这里人员复杂万一出事后宫不堪设想。”之前公主突然消失在自己眼前,可真把这个向来泰山奔于眼前依旧面不改色的大宫女吓得面色苍白, 现在还心有余悸。
时于归又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大花的脊背,眼睛时不时看着小巷门口,眼睛半敛着, 满腹心思,姿态敷衍到连大花都不高兴地张嘴咬了她一下。
“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伤到了?”
“你可见过乐浪公主?”暮夏的日光依旧刺眼,清晨的薄雾早已消散, 旭日悬挂,骄阳刺眼,时于归眯着眼低声问道。
立春摇了摇头。
“乐浪公主本是高丽句送与……后来还没进城门便消失不见了,当时负责此事的是鸿胪寺杨少卿,之后的事情公主便知道了,圣人也没有追究这事,只是问莫里王子拿到乐浪公主画像,此事不了了之,后来圣人又下发文书令各地禁军寻找,但至今毫无下落。”
这事都是明面上的时候,至于圣人为何不追究,为何乐浪能逃过搜捕出现在长安城,为何今日突然出现在公主面前,除了当事人,其他人都不得而知。
“因为小兽林王已经病危,小兽林王不过二十出头,荒淫无度但至今无子嗣,突发奇想收了不少旁系大臣所生儿女,嫡庶不限,年纪不限,偏爱长女□□,之后行事越发荒诞残暴。当日送进宫来的便是莫里王子同胞妹妹乐浪公主。”
时于归看到马车已经被拉出来,长丰没有追到出逃的大宛马,只好从禁军中牵出一匹重新套上,被抓壮丁的马倒是恋旧,大眼睛长睫毛恋恋不舍地蹭着原来的主人。
“大宛马?说起来,倒是被耽搁了,之前让人去借调洛阳及青州登记的战马册查看是否有缺失,碰上不少事情耽搁至今。”时于归索性坐在车辕上,抱着猫,一只脚挂在外面晃晃荡荡。
“公主的意思是继续查?”立春在马车内探出脑袋谨慎问着,“十日后便是旬月,正好赶上太仆寺回长安城汇报,但战马丢失不是小事,至今没人上报,想来账本上也看不出问题。”
“我不要已经登记在册训练好的战马,我要的是刚刚买进来还未完全驯化的马,这匹大宛马被发现是身上没有任何道州监牧标记,甚至连铁掌都还未上钉,但马尾却有大英战马打辫的形状,可见当时这马并没有被完全驯化。”
“太仆寺设下的监牧遍布大英,公主为何借调洛阳及青州的册子。”长丰提出疑问,“若真是认识乐浪公主,当时入长安路线穿过河南道,从安北大都护府进入关内道,再从长安县南面入城,并未经过洛阳,青州倒是有可能,但青州可是柳大将军的地方。”
“你可别忘记使团是千秋大殿前一个晚上才到的,按理这种大事应该是提早半月就到,那这段空白时间哪里去了就值得深思了。再者,杨安不是杨家其他没脑子的人,他还算清醒。就算高丽句地位尴尬,他真得选中这样的靶子想扯哥哥后腿,但他又清楚的知道自己的位置是圣人给的,为圣人做事一向尽心,圣人千秋这等大事他是没有胆子的,是什么让他下了决心在高丽句一路入长安城时纳采、纳征、请期、亲迎四项礼节一项都为完成。”
当初不合理的事情很多但都不知为何被层层掩埋下去,原本她以为是杨家生怕受到牵连这才急忙掩盖住这些事情,但现在想来,杨家哪来这么大能力,这事必定也有不少人推波助澜。
“若是转道去了洛阳,在中途折回从庆州重入关内道,确实需要半月时间。”长丰抱剑冷冷分析着。
时于归不再说话,她半阖着眼,嘴角紧抿,眉心微蹙,耀眼日光下闪着雪白肌肤的脸颊,冷漠又高高在上。
她满脑子都是小巷中惊鸿一瞥的乐浪公主,那张脸即使在破旧昏暗的小巷中依旧美得惊心动魄,她穿着织云锦的衣服,隐在小巷柳树后,对着她微微笑着。
第一次见她画像只觉得有些眼熟,看久了莫名有些烦躁,那张脸因着眼底的那颗红痣有点像自己,但抹去那颗红痣,乐浪公主五官更为立体深刻,那便说明有点像皇后,柳老夫人的母亲便是外邦人,柳南风一点都为遗传到,但皇后眉骨却是有些深。
从小她便知道宫内有着数不尽得像她母后的人,最像的就是谢嫔,只是谢嫔总是低眉顺眼,苦着一张脸,少了些英气勃发的爽朗之气,其余人或多或少都有些莫名相似。
她又想起那辆长安县门口的那辆马车,淡淡的蔷薇香萦绕不绝,能弄到千金一两的蔷薇香屈指可数,原本的四大世家都可以,远了些的权势甚重的将军侯爷倒是不太可能,若杨家还在那她第一个便怀疑是杨家,可如今杨家已经覆灭,那乐浪公主到底为什么故意出现在她面前。
“顾侍郎。”立春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回响,紧接着又出现一个耳熟的温柔声音。
“公主。”
时于归睁开眼看到顾明朝骑着马出现在自己眼前,他穿着一身深蓝色衣服,腰间佩着剑,白色腰带勾勒出细细的一节腰/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