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于归满意地点点头,她拍了拍手,大义凛然地说道:“父皇五十大寿,举国欢庆,竟有人顶风作案打算破坏十日后的千秋节,当真是罪大恶极,我身为圣人亲女,自然不能姑息此类行径,定要亲自查看。”
顾明朝听她转了一大圈竟然是打算亲自去现场,吓出一声冷汗。之前他早就听闻千秋公主大名,作为一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人,即使像他这种早已处在贵勋末流的人也听闻过公主光辉事迹。
今天捉弄国公府小郎君,明日率众坏了丽贵妃的牡丹宴,早上刚刚惹得圣人龙颜大怒,下午便讨圣人欢心大喜,可谓是长安城中一霸。奈何有天下第一尊贵的人替她撑腰,众人只得捏着鼻子受着,所幸公主还知分寸,每每在圣人怒气的临界点来回试探,且不论发生什么都卡着圣人的底线,也算是功夫了得。
“刑部办案一向现场可怖,微臣唯恐公主受惊。”顾明朝委婉地劝道。
时于归大气地挥了挥手,豪气地说道:“还是正事要紧,我得圣人庇护自是不怕,事情听说是发生在城外。走!”
顾明朝无奈只得看着她一马当先出了巷子,外面早已一片狼藉,为了迎接十日后的大事,长安县早已布满衙役,事情虽发生得突然,但县令很快便疏散人群,避免造成人员伤亡。
千秋公主戴着面具大摇大摆走在路上,路上只剩下零星行人,都是胆大的人,留下来只为了探听点明日谈资,此时见有人戴着面具,姿态轻松地走在街上,便有人打着胆子问道:“这位小郎君是打算去哪里啊。”
时于归总的来说是一个好说话的人,她停下来回道:“打算去城外。”说话的人笑容一僵,顾明朝抿了抿唇,握拳放在唇边咳嗽一声,他出声忍笑说道。
“城外在这边。”
时于归猛地转身,恶狠狠地盯着顾明朝,手指虚点着顾明朝,憋着气转身离去。顾明朝嘴角泛开一丝笑意,很快便克制住了,跟在她后面。
原本正在府中温香软玉的京兆府尹听到属下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正要呵斥却见属下一脸惊恐地跪在地上。
“太……太……太子殿下来了。”
京兆府尹王齐猛地起身,还未说话,就看到一声便服的太子神色冰冷地走了进来。像极当今圣人的眼睛冷冰冰地扫视着衣冠不整的王齐。
王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趴在那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时庭瑜站在门口,居高临下地看着两股战战的人,眼底闪过一丝厌恶。
“长安县大乱,王府尹倒是好兴致。”
“我……属……属下……”
“封锁城门。”
王齐抖得浑身肥肉都不由自主地上下颤动着,他趴在冰冷的地上,两腿发软,大脑一片空白,他只听到自己的声音虚空缥缈地响起。
“丽贵妃下令……啊!”一把剑的冰冷地贴在他的脖颈间,初冬所带来的寒气透过这把剑加倍地传递到他的大脑,冷的他打了个哆嗦,下面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屋内一片死寂,京兆府尹的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太子带来的人低眉顺眼一声不吭。
“属下该死,一切以太子为重。”王齐能坐上这个烫手山芋的位置绝不是在任多年的政绩带来的,而是他墙头草两边倒,见风使舵的功力着实令人大开眼见。他明明是丽贵妃一手提拔上来的人,但是如今太子在前,马上就会倒向太子,一点都不含糊。
“殿下欲寻何人。”王齐吩咐手下关闭城门后,脑子也很快反应过来,小心翼翼地问道。
“殿下之事岂容你置喙。”时庭瑜身后有人厉声呵斥。王齐立马跪拜之后立马连声说是,态度谄媚,举止浮夸,之前呵斥他的人紧抿着唇,露出一丝杀意。要不说王齐能走到这个位置绝对不简单,他几乎是立刻感受到那人的杀意,立刻收敛了神情,站到一旁不说话。
“殿下,郑右卫已领五队军府集合完毕。”太子身边的侍卫单膝跪在门口,原本一直沉默不语,表情凝重的时庭瑜冰冷中总算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
“只有一点,必须完好无损带回于归。”时庭瑜挥了挥手,一直沉默站在一旁的王齐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看到众人的视线落在他身上,顿时觉得手脚冰凉。
他哆哆嗦嗦地想着,要是千秋公主真的在他的管辖区内出事,别说是屁股下的位置坐不久,便是脖子上的脑袋也呆不久了。他原本自以为只是贼人惊吓了太子,心中惶恐却还沉得住气,但是事情一旦涉及到千秋公主那真的是沾一下都不得了。
“王府尹,这事我不希望传出这个屋子,你明白我的意思吧。”时庭瑜摸着手中的玉板子,狭长上挑的眼睛斜了一眼站不起来的王齐,慢里斯条地说着,王齐脸色惨白,嘴唇不由自主地抖着,脸上的神情迷茫又充满惊恐。
这边被无数人寻找的时于归正绕着那架马车来回打转,她摇着扇子,神情轻松,不远处头身分离的惨状完全没有惊吓到她,这点倒是让顾明朝刮目相看。
“这马不简单,西域良马汗血宝马,这辆车的主人有点来头。”时于归摸了摸身躯在发抖的马,小心细致地安抚着它,郊区的初冬树多风大,马也不知站了多久,一身皮毛也经不得冻。
背为虎纹龙翼骨,青海龙种骨更奇,这是品鉴一匹大宛马的基本标准,这匹马显然各方面都非常优秀,大宛马以战马闻名,全国优秀马驹全部都在军队,一般人得不到这样一匹骏马。这匹马品种优良,膘肥体壮,目光晶亮,这也是时于归断定死者不简单的原因。
初冬的风带着凛冽的寒风吹得人脸疼,这条路是从山里开辟出来的,处于通风口,且这条道位于长安县的东面,之前要经过很多山地,地势复杂,不属于进入长安县的必经之路,再者长久无人翻修导致道路狭窄不平整。这也是守门人刚发现尸体的原因。
顾明朝已经检查过那具尸体,杀人手法干净利索,而且死者没有挣扎,伤口从后之前,可见不仅是速度快而且很有可能是毫无防备。
“咦,里面是个女人啊。”顾明朝听到千秋公主模模糊糊的声音,突然惊觉转身,只看到时于归从车厢里发出来,差点吓得魂飞魄散。
这种未经过搜查的物证最怕暗藏玄机,千秋公主毫无防备地爬进去万一受伤,顾明朝觉得十天后的千秋节别过了,现在马上回家直接收拾干净找个棺材铺吧。
“公主!”顾明朝一把把正准备下车的公主抱下来,把她一丝不苟地扫视一遍,见她全须全尾才松下一口气,回神后才发现大冬天背后活生生冒出一层冷汗。
——顾侍郎真好看!
时于归看着近在眼前的人,又开始头晕腿软,脑子里要说的话顿时全逼了回去,满脑子都是这句话。
第3章 设局骗马
“属下送你回城。”顾明朝僵硬着嘴角,退后一步,语气略带强硬地说道。时于归离开了那个怀抱被风一吹,什么绮丽遐思都被吹得干干净净,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顾明朝见状犹豫了一会,便把身上的披风解下,双手递上。
“郊外露寒,还请公主保重身体。”
时于归眨眨眼接过披风披上,披风做工精良,捻金绵锻整匹裁剪而成,领间缀着灰皮貂毛,边角处银丝勾边,祥云纹层层叠起,精致简单又不失富贵,她大大的眼珠子不安分地转了转,抓紧肩上的披风,鼻息间都是顾明朝身上的味道。
“这披风绣花很精致啊,不知出自何人之手。”时于归摸着披风上的图案,假装无意地问道。
“家妹。”
“哦。”
时于归蓦得回神,她平日里素来飞扬跋扈,那有过这么隐约探测人消息的时候,一时间也不知是什么心态作祟,只得沉默地站着,看着顾明朝牵着两匹马站在她面前。
她的视线来回扫视着那人,挑剔又桀骜,最后也不知道想到什么,笑了笑收回神思,把目光放到那匹宝马上,面露深思之色,随后转身开始解开马车的车套。
“这马我拿走了。”时于归动作利索,不一会儿就把马牵了出来。
顾明朝张了张嘴,片刻之后,小心提醒道:“公主,这是证据。”
时于归转头笑了笑,眉眼弯弯,眼角的红点似蝴蝶翩跹,停在花间即将远去,在昏暗的夜色中美得人移不开眼睛,她伸出一根纤细白皙的手指,摇了摇,脸上的笑意顿时变成肆意张扬。
“顾侍郎,本宫可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哦。”声音软糯却透出不可一世的嚣张,说完,她利索地翻身上马,一声响亮的‘驾’在寂静的黑夜中骤然响起,惊落初冬的几片树叶,自枝头悠悠飘落最终落在泥泞的地面。
骏马带着时于归转眼便消失在顾明朝眼前,顾明朝只得摸了摸鼻子,嘴角不由泛起一丝笑意,他翻身上马追上去。
时于归一进城门就被太子的人抓个正着,太子府兵一边飞快去通知太子,一边驾来马车让公主上车。
郑莱来的时候,时于归正在跟右司御率因为一匹马僵持,顿时觉得这个新来的右司御率真不会办事,公主都哄不好。
“公主,公主。”郑莱还未等马停下就一跃而下,急匆匆地跑过来把新来的右司御蔡云昱挤到一边,态度谄媚地笑着,时于归看到他,脸上不耐烦的神色才淡了下来。
“郑右卫来的正好,我想把这马带回去,结果这位右司御不同意。”时于归拢了拢披风,口气冷淡地说道,她眼尖地看到顾明朝入城门后下马后和一个年级大的男人说话。
“顾侍郎。”
顾明朝牵着缰绳,手指紧了紧,就在他犹豫的时候,时于归又喊了一声,甚至还喊了他的名字。刑部来接应的是刑部司王主事,他面露惊讶地看着自家侍郎,脸上□□裸地写着八卦两个字。
“你先回去,通知刑部来人,之后派人去告知盛尚书,恐外使生变,他自有定夺。”他把两匹马交给王主事,见他盯着自己精亮发光的眼神,咳嗽一声,板着脸呵斥道,“别胡闹,是公事。”
王主事皱着眉连连点头,挤眉弄眼地玩笑道:“没想到公主竟然还能是公事。”
顾明朝皱了皱眉,严厉说道:“不可乱议是非,还不赶紧去。”
公主作死本事早已闻名遐迩,长安城内人人皆知,像是王主事这般玩笑的并不是少数,只是他没想到会被年纪小这么多的顾明朝呵斥,脸上顿时火辣辣得烫。
顾明朝叹气,拍了拍王主事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劝道:“千秋公主再胡闹,世上只有圣人一人说得,你我不过尔尔,若是公主真的计较起来,惩戒的也不会是那些王公贵族,王主事慎言。”
王主事面色发白,连连拱拱手,牵着马,逃似地离开了。
“你们背着我说什么,那个人见到我怎么脸色都变了。”原来不知何时,时于归等不及他,主动走了过来,她抱胸仰头,狭促地质问着。
顾明朝摇了摇头,轻声解释着:“只是在说些公事,不知公主叫某何事。”
时于归呲笑一声,明显不信,但她也懒得拆穿他的话,只是抬抬下巴,指了指不远处尴尬地站在那边的郑莱和蔡云昱,含糊地说道:“跟他们说这匹马给我。”
原本正在争吵的郑莱和蔡云昱感受到时于归的视线,郑莱很识相,自己凑了上去,倒是蔡云昱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
“蔡兄!”
“顾弟!”
蔡云昱和顾明朝对视一眼,皆是露出惊讶又兴奋的表情,刚才还一脸阴沉的蔡云昱露出一丝笑意,他上前大力拍着顾明朝的肩膀。
一旁的时于归看认亲看得津津有味,她还是第一次见顾明朝露出这样的笑来,温柔又充满朝气,那双总是微微下敛的眼在昏暗的灯光下闪闪发光,漆黑的眼珠似父皇案前的龙尾石,黑如纯漆,细如羊脂。
郑莱咳嗽一声打断两人的叙旧,委婉地说道:“两位郎君年少有为,不过如今还有正事,切不可渎职。”
时于归虽不满灯下看美人别打搅,但心中也惦记着那匹马,对着顾明朝眨眨眼,大有一副你懂的表情。蔡云昱虽然和时于归是多年好友,但是他也时刻谨记自身职责,尽心竭力想要完成太子指令。
“这匹马来历不明,若是惊吓公主只怕太子震怒。公主执意不说此马来历只怕属下难以交代。”蔡云昱语气僵硬,态度强势。一旁的郑莱看得直牙疼,但是这个蔡云昱是太子直接提拔上来的人,他作为上峰此时也只能兜着。
“蔡右司御的意思是这马虽好但未经调 教,若是冲撞了公主那便是大大的过错了,公主若真是喜欢大宛马,可请太子出面去军中带回一匹。公主宽厚大量,莫为难蔡右司御了。”郑莱是先皇后娘家人,隔了八竿子的那种亲戚,但是自小跟在太子身边,太子及冠搬去东宫时便跟着去了,算是看着太子长大的老人,于归对着他也算颇给薄面。
“顾侍郎!”时于归一字一字地喊着作壁上观的人。
顾明朝顿觉头大,怪不得长安城中名门贵族一听公主名声个个心惊胆战,真是沾了便脱不得手。
顾明朝只好上前,对着郑莱行了一礼,眼观鼻子鼻观心说道:“大人多虑了,听说千秋殿有训导师数十位,区区一匹大宛马自是不成话下,公主不忍宝马落户刑部吃糟糠,这才打算亲自看管。”
郑莱原本也觉得是蔡云昱胡搅蛮缠想要立功,听了顾明朝这话心生熨帖,缓了缓脸色,又问道:“是这理没错,只是这马从属不明,蔡右司御担心得不无道理。”
顾明朝摸了摸鼻子,看着漠不关心站在一旁的时于归。时于归柳眉轻蹙,眼角的那颗红点也显出百般得不耐烦,闻言斜了一眼顾明朝,眼底明晃晃地威胁。
顾明朝叹气,深觉此事为难,他本就一个小小的刑部侍郎,位置刚刚坐上没多久,两边都不能得罪,但细思下来,如今太子监国,雷霆之怒可比千秋公主要来的实在,于是偏过脸轻声说道:“也算无主,城外命案遗留的。”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这话郑莱吓得魂飞魄散,背后一阵汗毛,心中大声叫苦。千秋公主果然是个烫手山芋,一天不折腾点事情都不行,且不说是别人的马,单单是命案现场的马都是天大的事情了,公主还要带回千秋殿养着,当真是个混不吝。
时于归一看顾明朝偏头的动作就觉得不妙,果然他话音刚落,郑莱面色涨红,嘴皮子抖了好几下,张了好几次嘴都没说出话来,她便知这事要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