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言,慌慌张张成何体统,不过是无端猜测,出了这道拱门便忘记吧。”香姨娘笑着用扇子刮了下安平的脸,脸上带着笑,眼底却是警告着。安平一愣,顺着她的脚步出了拱门,入了东苑,也不知是被香姨娘的眼神吓住,还是被香姨娘的无端猜测吓住,心中一颤,不再说话。
香姨娘婀娜多姿地进了东苑,目之所及之处都让她露出满意的神情。如今东苑都是她的人,人数不多但精简,穿得也还算规矩,其实香姨娘穿得也格外规矩,内衫外袍一件不落地全穿着,因此东苑的风格比之前要看上去顺眼多了。
顾明朝揣着那八个字,心不在焉地回了西苑。顾静兰正坐在树下乘凉,芍药最先发现了顾明朝,起身行礼,顾六娘子一见到他便弯着嘴角,让芍药端着冰绿豆汤出来。
“你知道长安城大清早哪里有买牡丹花的吗?”顾明朝坐在她身边,苦恼地问着。相比香姨娘语义不明的八个字,几个时辰后时于归要的东西显得更加紧迫。
顾静兰啊了一声,疑惑地说道:“如今也不是牡丹花季,街上哪来的牡丹花,倒是珍品阁里有匠人专门培育,但他们都午后才开业。哥哥是遇到什么难题了吗?”
顾明朝不好意思对着顾静兰讲时于归的事情,只得无奈摇头,心思回转,换个角度想着。顾静兰倒像是闻到腥味的猫,趴在石桌上,眼睛发亮,促狭地问道:“本山人观你眉宇郁结,印堂发黑,必有大事,让我给你掐指算一算。”
她装模作样地掐了会手指,摇头晃脑,一本正经地说着:“我看东边云彩绯红,想必自有喜事腾云,当真是雁引愁心去,山衔好月来。”
“别胡说。”顾明朝拍了拍她的额头,没好气地说着,“这一年倒是皮了不少。再过两月便是公主笄礼,可做好准备了。”
顾静兰被拍回自己的位置,摇了摇头,含含糊糊地说着:“好似要岔开时间,免得与皇后冲突了。”
公主生辰便是皇后忌日,公主不过诞辰,皇后不大肆举办冥祭,是宫内不可言说的事情,也是长安城心照不宣的事情。但及笄毕竟不同生辰,它的意思也绝不是庆祝公主正式成年,这是时于归可以正式出入内宫甚至参与朝堂的重要标志,也是她之后婚配嫁娶的讯号,是她这辈子最为重要的时刻之一,告别年少,进入成年。
大英有诰命的公主都有奉田,成年后可管理封地。时于归作为嫡公主一出生便被赐了尊号,时于千秋,圣恩浩荡。只是谁都没想到今年圣人也不知为何,竟然浩浩荡荡要办皇后仙逝十五冥祭,半月前便雷厉风行开始筹备法事,如今礼部、銮仪卫和内务司早已着手准备。
夜风抚面,树影婆娑,知了不知何时钻出叶底又开始扯着嗓子叫,寂静的西苑除了偶尔脚步声便只剩下这个聒噪的声音。高高的灯笼晕出一大片光晕,照得石桌上的两人面色明晦。顾明朝摩/挲着茶盖,黝黑的瞳孔微微一缩,紧抿着唇,看不出喜怒。
顾静兰说的事情,顾明朝完全不知情,这毕竟属于皇家内事,而他不过是不入流功爵的继承人,这等事情自然也传不到他耳边,他只是听着那语意不明的话便下意识心尖一疼。
“她知道吗?”他问。
顾静兰脸上笑容收敛,点了点头,有些难过地应着:“公主主动让礼部延后的,说是赶在冬至之前便可。”
时于归的做法体贴妥当,为人子女不会连这等本分都做不好。只是想着这是她这一生最重要的事情之一,却要遭受更多的非议和难堪便觉得喘不过气来。有多少人钦羡千秋公主,便有多少人暗自看着她笑话,世人不爱雪中送炭,落井下石之人倒是比比皆是。这看不见头的皇后忌礼,只怕还有的让人熬。
“圣人也太……”顾静兰绞着扇子柄,咬着唇,轻声说着。
“不可非议。”顾明朝打断她的话,“会为公主带来麻烦。”如今顾静兰是公主最为喜欢的陪礼人,这话要是传了出去,只怕世人皆以为公主是不孝之人。
“郎君,绿豆汤来了。”芍药端着冰镇过的绿豆汤放在顾明朝面前,她身带幽香,驱散了这一地沉默。
顾静兰看着那晚满当当的饮品,突然笑了笑说:“芍药可真偏心,给哥哥这么大碗,却也不知道给我端碗来。”
芍药闻言,抿着唇笑了笑。
“六娘子莫要胡说,这碗可是六娘子自己准备的,再说也不是奴婢不给你端来,而是六娘子你已喝了三碗了,不可再多喝了。”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不知道自己打算写什么,病了一场全部忘记了。其实本来打算七月中旬就完结地,没想到一场大病要把这事拖到大概七月底八月初的样子,哎,说起来我脑袋里还有个小甜饼先写,本来打算这篇七月中旬完结想写个小甜饼,再写预收地问,但看样子好像来不及了,我一脸要写两本的愿望不能!丢!每天都在作死附近反复跳跃。
第124章 茶楼扔花
天色还未大亮, 一向爱好赖床的时于归一大早就起床,不用立春催促,溜达达地准备出门。今日也不知是什么由头,点了不少人甚至把长丰都拉了过来,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出了千秋殿。车辇在晨雾朦胧时便早早踏上西城墙地石板路, 马蹄嘀嗒, 路过的宫娥黄门皆背对跪送公主远去。
日子刚刚入了盛夏,因此日头亮得格外早, 刺透晨雾的旭日阳光早早洒落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金瓦上。立春坐在马车内,茶烟袅袅, 她为公主到了一杯茶, 含笑说着:“不是与顾侍郎约了辰时嘛,如今还未到时辰,怎如此早出门。”
时于归喝了口茶, 眯着眼, 笑着不说话, 眼底的红色泪痣一闪一闪。这模样分别是要出去做坏事。一旁的立春敏锐地想起今日和公主有约的顾侍郎, 心中暗自为毫不知情地顾侍郎捏了一把汗。
“钱带了没?”哪怕是天色刚亮,长安街上早已经人声鼎沸,时于归一出城门就听到热闹的喧闹声。她眯着眼掀开车帘向外看去。
人来人往地大街上, 热气腾腾地早餐店混着露水的味道在街上迷茫,早早进城来卖菜的菜贩子担着便当蹲坐在一旁,人群涌动间, 偶尔穿插着买花的小姑娘,提着一篮晶莹露珠的鲜花在人流中叫卖。
立春疑惑地点了点头:“自然是带了。”
时于归收回视线,捧起那盏茶,露出雪白的贝齿。她招手对立春耳语几句, 立春脸上先是露出迷茫的神情,逐渐变成震惊,最后憋着笑应着。
“这怕顾侍郎这一出门就要头疼了。”
时于归去了靠近棋盘街的一家茶楼内坐着,长丰抱剑站在她身后,立春带着被时于归点出来的几个侍卫快速地汇入人群中,很快便失去踪迹。
“坐吧,一大早板着张脸,吓得老板都不敢出来了,低调点。”时于归今日心情甚好,对着长丰说道。她做事一向不讲究规矩,出门在外更是,加上长丰自幼跟在她身边,情分不必常人,因此对着他便更加随意了。
长丰皱眉,扫了一眼柜台,果然见老板畏畏缩缩地看向她们这边,一见长丰视线便抖了一下,心虚地移开视线。
“谢公主赐座。”长丰拱手行礼,低声谢道。他坐在另外一张桌子上,位置紧挨着时于归,长剑放在案上,也算缓了下刀锋凌厉。
棋盘街入口也热闹得很,这里住着不少普通人家,所以街口也蹲着不少摊贩,叫卖声吆喝声,络绎不绝。她眼尖,看到侍卫在人群中走动,很快便找到自己要的东西,嘴角抿出开心地笑来。
小二端着早食上了桌,热气腾腾的面片汤配上新出炉的糕点和胡饼,香气扑鼻,时于归鼻子不经意地动了动。
“给这位客官也照样来两份。一份这里,一份那里。”时于归指着长丰和另外一张空桌子,对着小二说着。长丰脸色一肃,起身说道:“属下已经吃过小食。”
时于归挥了挥手示意小二继续上菜,等咽下嘴里的食物,这才一本正经地说着:“叫你吃就吃,等会有的忙的。”长丰一脸疑惑,奈何时于归没有继续解答的兴趣,捧着新出炉的糕点吃得不亦乐乎。
时于归一边吃,一边视线看着外面,日头逐渐升高,卖菜买菜的人散得差不多了,原本拥挤的行人越发看得清晰。等她喝完最后一口汤,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轰动,时于归立刻放下筷子,趴在窗口看着。
果不其然,看到立春出现在眼前,只见立春带着的五个侍卫,人人怀中抱满鲜花,五彩缤纷的盛开花朵娇艳的出现在那六人怀中,满满一团,紧紧一簇,煞是好看,也格外奇怪。
立春捧着花入了酒楼,酒楼老板惊得说不出话来,下意识看向二楼靠窗雅间的位置。小二端着食物,张大嘴站在原地。众人也没见过这般场景,个个挤在茶楼门口,向内张望着。
时于归笑得见牙不见眼,六人一上楼,原本宽阔沉闷的茶楼瞬间艳丽起来,花香四溢,色彩娇艳。
“长安城早上是不开花圃的,想来今日早上是遍寻不见鲜花了。”立春笑说着。
原来,时于归一大早便出来是为了把长安城街上零散买花人手中的话全部买了下来。昨日公主与顾侍郎约定一件信物,正是盛开的牡丹花,只是如今过了时节,民间牡丹花早已凋零,公主怕顾侍郎另辟蹊径换个花头,索性把街上所有的花都买了下来。
“不错不错。”时于归撑着头,眼睛扫过那些花,满意地说着。
“小二,二楼雅间我包了,给我收拾干净。你们坐下吃吧,时间还早。”时于归对着站在楼梯口张头张脑的小二说着,立春既有眼力见地扔出一锭银子。小二连连哈腰点头,甩了甩肩上的长帕子,机灵上前收了时于归面前的残羹冷炙。
“鲜花盈掷小郎君,我还没干过这些呢。”时于归抽出桌上层层叠叠的一朵花,手指摸着细腻柔化的花瓣,嘴上噙着恶作剧的笑,眼睛看向棋盘街门口。
立春和长丰对视一眼,对着还未出现的顾明朝报以极大的同情。
再说被众人惦记的顾明朝,昨夜子时后才睡下,一大早便起来了,像是去了东苑看了下不能动,不能说话的侯爷,回了西苑吃了顾静兰准备的胡饼,这才抱着一个长布条出了门。
顾静兰好奇地要去看这个布条,没想到顾明朝非常快速地收起东西,直到他出门,顾静兰都不知道布条中的是什么东西。
“哥哥怎么今日如此神神秘秘。”顾静兰坐在树下绣着花,心里像是百爪挠心,难受得厉害。
儿茶坐在一旁绕着线,神神秘秘地说着:“葛生说大郎君昨夜子时了还不曾睡下,书房的灯一直亮着。”
“处理公事?”顾静兰疑问。顾明朝年纪轻轻便是刑部侍郎,肩上压力甚大,为了不给人落下话柄,一向格外拼命,办公到深夜也是常有的事情。
儿茶捂着嘴,大眼睛弯弯,满脸的八卦。
“办公事郎君哪会唉声叹气,葛生说连他入屋内添茶,郎君都遮着掩着不露出来。”
“郎君定是有心上人了。”
儿茶斩钉截铁地说着,话本里可都是这么说得,那情景模样和郎君丝毫不差。
芍药抬起头来,没好气地拍了拍儿茶的额头,板着一张脸严肃说着:“切莫胡说,平白给郎君添麻烦。”顾静兰也不知想到什么,嘴角笑意就没弯下来过。
“什么胡说不胡说,我敢打赌。”儿茶挨了一顿骂,又坑了一顿揍,不高兴地嘟着嘴说着。
“还给我胡说八道。”芍药威胁地举起手来。儿茶垂头丧气地闭上嘴,委屈极了。
顾静兰笑着摇了摇头,她看向芍药说道:“别吓唬她了。哥哥昨日熬夜了,晚上炖些鸡汤来,儿茶你去和厨房打声招呼。”
儿茶放下针线篓子,对着芍药扮了个鬼脸,一溜烟地跑了。
“儿茶还小,别同她计较,再说了哥哥若是真有了心上人那是好事,在寻常人家他这个年纪的人,孩子都会爬了。”顾静兰笑说着,她手腕极稳,顺着描红的地方动作麻利地下线。这东西是给顾明朝的手帕,也不知为何,今年顾侍郎的手帕丢得几块,一个月比往年都要多上好几条。
芍药低下头,理着线,低声嗯了一声。
顾明朝刚出了棋盘街,昨日公主并未约定地点,他想着时间还早便打算去西侧门蹲着,千秋公主一向喜欢从这个门出。他捏紧手中的长布条,抿了抿唇,嘴角按下笑意。
“小郎君,看这里啊。”一个强调奇怪的吴侬软语地江南调子响起。
他顺着声音抬头看去,只是还没看清便看到有东西朝着他飞来。他伸手一抓,竟然是一朵盛开的鲜花。紧接着,就像是天下花雨一样,像是一朵接一朵的花,后来逐渐变成一扎皆一扎,像是不要钱一样朝着顾明朝扔了过来。
他在花瓣飘零地空隙间抬头看到茶楼上方笑脸盈盈的人。那张脸笼罩在日光下,笑靥如花,娇艳清丽。
时于归趴在窗台上,两边站着立春和长丰,他们动作不停地朝下扔着花,三人背后隐隐可见堆积极高的花丛。
“郎君至美,花掷满车。郎艳独绝,世无其二。”时于归捧着脸,对着下面的顾明朝高声喊着。语气浪荡,姿态风流,大眼弯弯,红痣盈动,娇俏可爱。
底下的人不明所以开始起哄。大英民风开放,看到貌美文人掷果盈车是为风气,一见到如此情形很快便有人跟着起哄。
顾明朝抬起头来,黝黑的眼珠在日光下闪闪发光,他只是看着时于归,嘴角便忍不住露出笑来,心底欢喜,眉目带笑。时于归趴在窗台上,琥珀色眼珠紧盯着顾明朝,那张俊秀脸颊在清透日光下闪着温润的光泽,青竹色长袍勾勒出的纤细腰肢在漫天花海中尤为显眼。
——顾侍郎真好看!
时于归捧着脸,看着下面花瓣漫天的场景,不着边际地想着。
花终究还是扔完了,立春和长丰很有默契地退出窗台,长丰板着一张脸,抱着剑,离窗台远远的,立春抿着唇站在一旁也不说话。
顾明朝艰难地从花堆里走出来,那花实在是多,淹没了他的小腿,等他上楼的时候,只看到楼上只有时于归一人。
时于归坐在位置上,摇着扇子,学着话本里风流浪子的模样,放荡不羁地说着:“小郎君上楼可是要凭信物的,你这好端端上楼我可不让。”
那模样,那姿态,把长安城中少年郎学得有模有样,浓密地长睫毛小扇子一般眨着,坐在椅子上,促狭地看着顾明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