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这盛夏哪来地牡丹花,再看刚才地做派,这长安城早上卖花女手中的话怕是刚刚都在他面前一闪而过,哪里还有鲜花能出现在顾明朝眼前。
“七月无牡丹,公主买了如此多的花不是也未见一株牡丹吗?”顾明朝方笑说着。
时于归一收扇子,立马不高兴地说着:“你没准备信物?”虽说是强人所难,但顾侍郎可不是循规蹈矩的人,连个信物都搞不定可不是他的风格。
“自然是有的。”顾明朝见她不高兴,嘴角抿开笑来,无奈说着。
“给我看看。”时于归打量着顾明朝,见他浑身没有任何和花有关的东西,几朵花瓣挂着还是刚才扔花下去飘落的花,只是他手中握着一个长布条,模样甚是奇怪,所以便主动伸出手来。
顾明朝果然掏出长布条里的东西,是一卷卷轴。时于归挑了挑眉,看着他慢条斯理地解开那卷画。
“你若是花了牡丹花,我就……”
时于归突然停了下来,所有的话在嘴里过了一遍,愣是没说话来,她眨着眼睛,歪了歪头,耳朵突然红了起来,嘴角却是不由自主地裂开。
只见顾明朝手中画卷展开,画面正中间是穿着公主礼服的时于归,大红色朝服像是盛开的牡丹,绮丽蜿蜒在地上,红色背影在百花盛开,花团锦簇的牡丹园中耀眼夺目。两侧牡丹花盛开,色泽多样,娇花繁多,头顶的是明月高悬,万里无云的天空,距离公主一步之遥的圆栱门只留下一点隐约的花窗痕迹。
是当日千秋宴会上,时于归与顾明朝在牡丹园中相遇的一幕。这画确实和牡丹有关,且之后孔郎中抱花而行,摘得的花便是画中几朵,最后世人谁不知公主酷爱牡丹,千秋殿牡丹常年不败。种种巧合,像是一根弦突然搅乱了时于归的心跳。
“花无百日红,人有千岁意,感君一回顾,思君朝与暮。这信物公主还满意吗?”顾明朝温和的声音响起。他注视着时于归,目光温柔缱/绻,那眼神就像是当时牡丹园中注视着时于归离去时的眼神,认真清亮毫无阴霾。人画诡异地同时出现在时于归眼前,让她恍惚能察觉到当日背后顾侍郎的神情。
他神情是这般认真,眼睛是这般干净,连注视人的目光都像是画中牡丹的花瓣,让人不能轻视懈怠,连眨眼都觉得是错过,
“喜欢,当然喜欢。”时于归抿了抿嘴,眼角红痣跃动。她上前,站在顾明朝面前,仰头注视着顾侍郎,眼底是压抑不住的喜色,她拿着折扇敲了敲顾明朝的手,苦恼地说着,“只是没想到你当时便对我动于心,倾于情啊。真是好大的胆子。”
顾明朝手指不由自主地颤动一下,耳朵逐渐蔓延上红晕。
——长相思,在长安。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写得好难,写不出手感,好久没写了!!奔溃!
第125章 园中争锋
时于归闹了一出鲜花盈掷小郎君的戏码, 出门的时候依旧面不改色,立春和长丰带着侍卫远远跟在后面,长丰一直脸色阴沉,刚才被迫扔花大概是这辈子从没做过的事情, 现在浑身依旧是说不出的别扭。
“别沉着脸了, 怪吓人的。”立春推了长丰一下, 她脸上笑意加深,一张圆脸看上去更加讨喜无害。他们一行人远远跟在时于归后面, 顾侍郎本身功夫不弱,因此并不需要靠得太近。
“嗯。”长丰冷冷应下一声, 依旧抱着长剑散发出冷气。
时于归左手拿着糖葫芦, 右手甩着一朵红色的不知名野花,沿着护城河岸边的大柳树,一路甩着柳枝顺着人流走去, 漫无目的, 踏着碎光踩着树荫, 走在这条柳道上。
“今日有什么打算吗?”时于归歪着头, 看向身边的顾明朝,顾明朝拿着那卷画卷走在堤岸边上,护着一旁的时于归。
他闻言笑了笑, 坦率地说道:“听闻今日乃炎王寿辰对外开放了长生园。本想和公主前去赏玩,但又思及,内宫公主所住的千秋殿素有大英第一殿之称, 紫泉宫殿锁烟霞,想必也是看不上炎王开放的庭院。”
炎王是当今圣人的兄弟,也是先皇儿子中除圣人外,唯一幸存下来的皇子, 因着年纪是最小的,母妃妃位低,在血腥恐怖的夺嫡之争时,年纪不过十岁,一直处在冷宫中便堪堪活了下来。成年后圈了块南方的地给他,但圣人怜他体弱便一直留在长安城中照顾,他醉生梦死,沉迷书画,今日开放的长生园便是他亲自设计布置的得意之作。
时于归一听果然恹恹的,她与一干皇族宗室关系都一般般。一来是性子大胆跳脱,不合时下对贵女要求约束,二来是公主从小打过不知几许的贵门子弟儿女,偏偏圣人溺爱,谁也奈何不得,只能捏着鼻子受了。和炎王的关系倒是不错,炎王至今未娶无子,可以说是看着时于归长大,对这个侄女格外宠爱。
“无趣,长生园开园的时候我还送了不少东西过去。看腻了,不去!”她揪着柳枝不高兴地说着。她斜着顾明朝,皱皱鼻子,不高兴地说着,“就没有别的行程了吗?”
顾明朝摇了摇头,颇为头疼。千秋公主自小被圣人宠爱,什么珍稀名贵没见过,整个大英最好的东西都在千秋殿内,鼎铛玉石,金块珠砾,堆积如山,今日又不是特殊的日子,平淡无奇的日子似乎生不出波澜惊喜来。
“罢了,那便去长生园吧,避云轩的荷花池应该开了,还算不错。”时于归见他沮丧地摇着头,嘟囔着,善解人意地解围着。
她就是看不得顾侍郎皱着眉,这张脸若是没了笑意便失了几分貌美。
“谢公主体谅。”顾明朝笑着行礼。
时于归吃完最后一颗糖葫芦,把手中的竹签递给顾明朝,抬起下巴骄傲地说着:“没办法,顾侍郎少年情怀,我总不能处处驳了你的面子,免得你迎风垂泪,显得我不近人情。”
这话便又是调侃顾明朝画的事情,时于归像是偷到蜜糖的小狐狸,逮着机会就要薅上几下,过过嘴瘾。两人一道去了长生园,虽说是对外开放,但也是有区别的,前院是谁都可以进入,到了中院便得要有一定身份,至于内院因为挂着极为珍贵的书画,要进去则完全得炎王亲自接待才行。
时于归是微服出游,又想着顾明朝没玩过长生园便带着他从北门进,打算一个个院子逛过去。这个园子她玩过不下数十次,对于炎王殿下构思的奇思妙想之处完全了如指掌,因此拉着顾侍郎侃侃而谈。
“你站在这里看,就可以透过中间假山镂空的一点,把对面那座假山上的凉亭纳入眼帘,对面正东位置同样可以看到我们这边,其余角度都是看不清对面的。恩,今日凉亭上有热闹。”时于归随意一看便看到占据整个假山山头的凉亭上,有人或站或坐,人影攒动,格外热闹。
正东的位置坐着一人,穿着紫红色长袍,三爪金龙在日光下闪闪发光,正是园子的主人——炎王时长庭。
时长庭身边围了一群附庸风雅的世家子弟,他们先是各自作画写字,人人都拿出一副作品用来赞美长生园,现在正在进行互相评赏阶段。炎王第一次开放私人园子,这种事情高门子弟趋之若鹜,不论是愿意不愿意,反正长安城中叫的上名号的家族子弟,今日全都出现在长生园里。
炎王不过是随意一看,便看到对面假山上有个熟悉的人影一闪而过,他素来谨慎,便招了管家在他耳边仔细吩咐着。
“炎王殿下,谢侍郎这字真有谢公之风范。”有人笑说着。他一说这话,便有两位美婢轻轻抬起那副字画,动作一致地向着外人展示。
谢书华宽衣博带,宛若青竹,端坐在一旁,闻言面上不动声色,只是点头示意,姿态高冷。说话的人也不恼,毕竟谢书华高傲是全长安都知道的事情,今日若不是看在炎王的面子上只怕也轻易请不出来。
时长庭收敛心思,仔细打量一番,眼睛一亮,拍了拍手,笑道:“比之谢公多了几分少年锐气,比你哥哥也是多了一点笔锋锐利,道童年纪轻轻便有这番修为,只怕将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此话一出,一时间附和之声此起彼伏,人人都似已经看到谢书华以后光芒,花样百出地夸起人来。谢书华轻轻敛下眉,对着炎王行礼说道:“殿下谬赞,岂能媲美父亲,便是连大哥十分之一都拍马难追。”
“道童谦虚了,你哥哥都对你赞不绝口,年少张扬学那些古板沉闷的字体为何。”炎王宽慰着。
他眼尖很快便看到管家带着一男一女进入院子。
“公主来了。”他真的没看错人,那个一闪而过的身影正是时于归。
谢书华抬起头来,看着逐渐走进的两人,身形一僵,揉了揉扇子柄便低下头去不再说话。原来时于归走到一半被炎王管家拦下,推脱不得,只好带着顾明朝去了凉亭。
众人没想到时于归会出现,纷纷起身行礼。
“小叔叔,你找我作甚,吟诗作画可不是我的强项。”时于归一看到桌上密密麻麻堆着的东西,便不高兴地说着,尤其是人群中还有几个她不喜欢的人,简直是站一会都觉得难受,最主要的是打扰她和顾侍郎的时间。
时长庭无奈地笑了笑,宠溺地说着:“今日怎么得空来这里,来了也不打声招呼,我要不是看到你,你今日是不是打算避着我一天。”
他无妻无子,是看着时于归长大的,哪怕是听到她这番抱怨的话也不恼,只是觉得无奈。想着这个侄女也不知像谁,这般不着调的做派,混入人群中随意走动,也不怕闹出事情。
时于归自顾自地坐下,随意地扫了一眼,看到那副字,眉心一跳,眼睛再一扫,果然看到谢书华的影子。她收回视线漫不经心地说着:“想着避云轩的荷花应该开了,等逛到内院我自然会找你啊。”她说得理直气壮,一点都不心虚。
“胡闹,外院都是人,闹出事情让我如何交代。”时长庭轻轻敲了敲她脑袋,假意呵斥道。
“公主今日怎么和顾侍郎一同出行。”有人突然出声说着。这话一出,原本故意忽略顾明朝的人,全部把视线都转移到他身上,连炎王殿下也终于移到他脸上。
“殿下千岁安康。”顾明朝不卑不亢行礼说着。
“起身吧,早就听闻顾侍郎大名,青年才俊,今日一见果真如此。”时长庭笑说着。
时于归扫了那人一眼,是陈大将军的幼子,纨绔子弟一个,今日来充什么水仙花。陈家素来和王家交好,是时于归目前头一个看着烦的人。
“陈将军真是稀奇,自己守不住南疆战场,今日连儿子的嘴都管不住。本宫行程都想要打探一二,看来也是有些说法。”时于归说话可不知道情面二字,辛辣刁钻,说的人面红耳赤。
陈将军是个世袭职位,祖父辈常年镇守南疆,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可是到了陈建一脉却变成了只会纸上谈兵的花架子。几年前南疆动乱,圣人遣了陈建去平乱,未曾想五万大军差点全部折损在南疆沼泽中。若不是看在陈家先累累功勋上,圣人只怕是要当场摘了陈家牌匾,如今只是连降两级,成了正三品的将军。
陈建幼子陈聪猛地变了脸色,暗自咬了牙才把一腔怒火压了下去。如此一来,凉亭内气氛更加僵硬,时长庭也是怕了千秋公主的性子,连忙说道:“你不是要去看荷花吗?我现在就带你去吧,刚好也可以在避云轩摆上午食。”
“急什么。”时于归闻言笑说着,她稳若泰山地坐着,随手翻了翻几张书画,“不是还在品画赏诗吗?平白断了,耽误兴致,都坐吧,继续吧。”
谁也没想到原本说没兴趣的人,现在竟然要参与这事,一时间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应对,连时长庭也觉得棘手,他对时于归也算有些了解,知道是刚才陈聪的话惹怒了她。
“走吧,顾侍郎你这边坐,这些都是长安城赫赫有名的才子,学习学习也是极好的。”时于归见众人默不作声,对着身后的顾明朝说着。
这话说得有些人脸都燥了起来,掩在人群中不敢抬头,顾明朝知她是恼了,心中微微叹气,对着众人行了一礼便坐下。
时长庭见事已至此,便只好继续,心中暗自祈祷,公主给自己留个面子,前往别砸场子,可惜这话没被过路神明听到。时于归明目张胆来搞事,她对每一幅字画都有意见,言辞犀利,说的人抬不起头来。
“都道初写黄庭,恰到好处,你这好处没见到,弊端倒是暴露无疑。”
“春蚓秋蛇,牵强附会。”
“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这位倒是好本事,反着来。”
“这画……厉害了,无法评价。”
“哈,这字真的是,我撒把米,鸡啄得都比这个好看。”
“早就听闻顾侍郎乃是圣人钦点状元,才情出众,又深得公主喜爱,既然今日来了,不如就请顾侍郎让我等开开眼。”有人不服输,到底都是少年郎,沉不住气,不敢对着公主发脾气,便把火气对准顾明朝。
一时间不少人附议,纷纷把矛头对准顾明朝。
顾明朝正襟危坐,面对众人发难,微微笑道,笑容温和无害:“各位谬赞,不过是雕虫小技。”
谢书华自从公主出现后便一直躲在众人身后,此时闻言看了眼顾明朝又看了眼时于归,眉头皱起。时于归可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对于她觉得处在自己保护范围内的人一向维护得很,说是睚眦必报也不过分。
“既然如此顾侍郎便露两手给我们开开眼啊。”有人阴阳怪气地说着。
“顾侍郎这个是画卷嘛,不如给我们看看,涨涨眼力见。”还有人手贱要伸手拿顾明朝握在手中的画卷,只是他抓了个空,画卷瞬间远离了他的位置,不仅如此,时于归抽出自己的折扇狠狠打在他手心。
“你这手是不想要了吗。本宫的东西也敢碰。”时于归冷下脸来,嘴角不高兴地抿着,眼底红痣衬托得她眼睛格外凌厉。
那人呆愣在那边,脸色惨白不敢说话。夏风暖暖却吹不走凉亭内凝滞的气氛,知了都很有眼色地不敢聒噪。众人避开那人求救的视线,皆沉默不语。
这偌大的长安城,谁敢招惹千秋公主,圣人溺爱,太子爱护,无法无天的行径,霸道刁蛮的性格,谁见了不是退避三舍,没看到炎王殿下都不说话吗。
那人摇摇欲坠,几欲晕倒。
“想必王郎君也是看花心切。公主不必动怒。”顾明朝轻声说着。谁也没想到最后是顾明朝开口。谢书华看着时于归脸上暴怒逐渐消退,恢复了刚才模样,他眨眨眼,脸上瞬间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