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过直接的事情往往让人更加不能下定论。因此知道这些事情的人大都抱着公主拉拢顾家,欣赏顾侍郎方向走,在加上如今朝堂紧张,拉拢一个落魄贵族明显比高门大户要简单,也更有用处。
大英对公主约束并不多,更别说有品阶的嫡公主,再加上时于归深受宠爱,圣人对她有求必应,因此时于归与顾侍郎相交圣人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知道今日为何突然雷霆大怒。毕竟圣人对千秋公主最大的约束大概就是禁止她多吃甜食。
“我脸上有脏东西吗?”顾明朝微微侧首,眼中闪着温和的笑意,黝黑的眼睛微微亮着。
陈黄门心中一惊,收回视线连连告罪,脸色涨红,尴尬得不行。
“陈黄门别忧心了,公主这不是朝着丽春门走去吗?想必是今年圣人要举办皇后十五周年冥祭,宫内热闹得紧,公主坐镇中宫触景生情这才迟迟不归。”顾明朝看着时于归选了靠左边的小路,之前急匆匆的脚步也缓了下来。
陈黄门见公主朝着丽春门走去,心中一喜,脸上也露出笑意,高兴地拍了拍手。
“公主一向乖巧,圣人说得可真没错。”他翘着小拇指捂着嘴笑着,此时满心满眼越发觉得公主可爱乖顺。
顾明朝脚步一顿,毕竟乖巧这词这么看都和时于归没有关系。
“顾侍郎这话说的没错,圣人要办九十九场道场,其中有三十九场就在宫内,公主也是累得,千秋殿每日都有人来来回回,哎呦,你瞧瞧公主这小脸都尖了,心疼死杂家了。”陈黄门拍着心口,语气神态都都露出心疼之色。
“皇后冥祭自然是最为重要的,公主向圣人自请及笄礼延后,可见公主一片拳拳孝心。”顾明朝笑说着,他看着陈黄门微眯着眼,神情却还是格外温和,就像是漫不经心地奉承着。
陈黄门闻言笑容一僵,他脸上笑意敛了敛,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公主至诚至孝,圣人看在眼里,及笄乃是大事,立冬前定时要完成的。”
顾明朝收回视线,长长的睫毛遮住漆黑的眼珠,让人看不出神色,原本温和的气质不知为何冷了下来。
“公主笈礼自然是大事。”顾明朝轻声说着。
“你们在说什么,马车牵来,回宫。”时于归声音不耐烦地响起。她站在树荫下,皱着眉说着。
陈黄门哎呦一声,急忙小跑前进,对着时于归嘘寒问暖,一脸心疼,又对着跟在后面的马车一直挥手。
“你们刚才在聊什么?”时于归不知何时扭头,看着两人警惕地问道。
陈黄门还未说话,顾明朝接过时于归的话,眉眼温和,弯着唇角笑说道:“不过是宫中琐事。”
时于归疑惑地看着他,见看不出什么,又转向陈黄门,继续一本正经地质问道:“是真的?”
陈黄门动作浮夸地点了点头,连声说道:“都是小事,小事,说多了平白污了公主的耳朵。”
时于归哼哼几声,瞪了顾明朝一眼,显然不信这两人鬼话。
顾明朝会跟人聊小事?以小见大的套话可是她最擅长的。
“路上小心。”顾明朝看着时于归上了马车,对着窗户里露出的人,露出温柔地笑。杨柳依依,金光碎阳,闭门鼓的声音悠悠传来,街上一瞬间混乱,顾侍郎柔和的眉眼在夕阳下格外耀眼。
“我明天可是要去刑部上值的。”时于归缩回脑袋的时候,对着顾明朝一本正经地说着。她看到时于归手中握着的画卷,抬了抬下巴,勾了勾手。
顾明朝主动递上那份画轴,时于归满意地接过来,坐回马车内。他目送公主的马车离去,摇了摇头,折回,向着西边走去,棋盘街可是在长安城最西边。
他漫步在柳枝张扬的街上,街上的人开始匆匆赶回家,钟声均匀沉闷地在街上回响,人群在混乱又井然有序的气氛中逐渐褪去,长安城四条主要大道上慢慢安静下来。
他想着陈黄门说的话,一时间只觉得心肺都被堵住了,不敢细想此事,只觉得一想便难受得让人喘不过气来。他抱着这种难以言表的心情,绕过一条条大街,顺着石板路走进西区范围,钟声已经敲响许久了,他就近抄入近道。
一道米白色身影一闪而过,宽衣博带,身影萧索。那人在顾明朝面前转瞬即逝,但顾明朝还是认出那人是谁。
——谢书华怎么在这里?
谢家在长安东面枫桥街,那条街上大都是高门贵族,世代相传,谢家门第显赫,占据了很大一片地方,但是尚有圣人撑腰的杨家要挤进这块地界都毫无办法,枫桥街住宅一般不换人,一旦换人必定是发生大事。且长安城内东西街区有着区别显著,东贵西贫,但凡有点家世的人都会选择搬去东边,毕竟离着满街遍地走的贵人更近一步。
顾明朝思及谢书华这几日怪异行径,眉心蹙起,他办案多年对着细枝末节格外注意。谢家八郎君这几日的话题处处都离不开公主,要知道平日里谢家嫡子和千秋公主的关系可不融洽,两人过节不少,当时长安县无头尸一案中,这两人一见面就要吵架,顾明朝受盛尚书所托,不得不从中斡旋。
他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看着谢书华僵硬地走在小巷里,那模样像是一条龙突然走到泥泞的池塘,连手的晃动都格外仔细,就怕沾染上墙边青苔,整个人尤其小心翼翼。他应该是不熟悉路,有时候绕了几圈才能找到正确方向,小巷岔路很多,他每到岔路口都要巡视一番才能决定。
一人走,一人跟,两人踏着闭门鼓的声音终于来到一扇木门前,面前的是一座普通小院,相比较别人院子斜出竹竿晒着衣服,架着竹篓,这户人家倒是过分简单,连衣服都看不见踪影,乍一看还以为是无人居住的地方。
谢书华抬起手来,很快逼仄狭窄的院子在夹缝中被敲响。
背影消瘦的谢书华站在台阶上,轻轻敲了三声,两重一轻,很快便听到有脚步声自门后传来,木门被咯吱一声打开,从中探出一个脑袋。门口两人并不做交谈,开门之人侧开身子,谢书华很快便挤了进去,紧接着木门再一次合上。
顾明朝倏地缩紧瞳孔,眼中只剩下那人眼睑下的一点细小红痣的,那点残影像一只手狠狠抓住他的心跳,让他瞬间失去呼吸,只能扶住墙壁喘着粗气,第一次觉得荒谬。
作者有话要说: 将近两个星期每次肉,今天吃了牛肉火锅,舒服地只想躺在床上打滚,还是理智阻止了我,告诉我要更新,233333,错字明天统一改,最后更新都比较迟,我又困得要命。
第128章 明朝坦白
圣人五十千秋时, 鸿胪寺曾发生一件严重邻邦事故,外邦进长安城朝贺没有遵循三问一迎礼节,问人数,问时间, 问国书, 三问之后典客署辨其等位, 才会选择最后去哪里迎接。大英把贡使关系分为五个等级,所以入长安城朝拜的四十三个外邦邻国会依照与大英亲疏程度进行不同程度的迎劳程度调整。
当时的鸿胪寺少卿乃是杨安, 杨家野心勃勃,原本想借由此事对已经监国的太子殿下下手, 没想到被太子棋高一着, 抓住他们私自调动羽林军的时期,差点拖累整个杨家。
他选择的对象便是一直与大英关系紧张又亲密的高丽句。高丽句十五年前屠戮河南道,逼得永安侯满门殉国, 又惊得皇后早产, 匆匆离世。圣人悲痛之余, 御驾亲征, 当时同样损失惨重,镇远侯忠骨埋沙,十万大军损失一半, 这才打到高丽句首都丸都城,亲手诛杀国原王一脉,又亲手扶持了刚出生的庶子为王, 派出监国大臣全部把控高丽句。
当时高丽句入长安城时带来表达和平意味的乐浪公主用来和亲,但因为鸿胪寺没有严格参照三问一迎原则,导致不知公主踪迹,最后更是在公主失踪前没有应对措施。
被用来献礼的公主失踪乃是大事, 而最严重的是,失踪的偏偏是高丽句的公主,两国关系一直维系着薄弱的和平。大英虽不把高丽句放在眼里,但高丽句位置特殊,东连新罗,新罗背靠倭国,两者不可小觑。
这事最后以公主病死为由结束了闹剧,但大英发下秘密搜查令,刑部便收到一份,公主确实美若天仙,尤其是眼睑下方的一点红痣,艳丽大气的五官因着这点红痣越发娇艳夺目。
这模样原本早已被顾明朝遗忘,但今日见到为谢书华开门时露出的那张脸,顿时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尤其是眼睑下的红色小点,在直面这个活生生的人后,画像上的人才会更加清晰,越发心惊。
——这人和千秋公主长得太像了。
顾明朝触不及防在这里见到消失已久的高丽句乐浪公主,一没想到她会和谢家牵扯到到一起,二没想到她看似和谢书华有不同寻常的关联。
当时公主如何消失一直是个谜团,大英有心探查,但使团一问三不知,而鸿胪寺失职导致使团全程没有士兵护送,少了第一来源的消息,真相更加难以探查。此事不得不不了了之,高丽句拿着厚礼打道回府,大英捏着鼻子咽下这口气。
顾明朝回了顾府,天色已晚,葛生站在门口张望,远远看到大郎君披着夜色走来,急忙打着灯笼去迎接。
“大郎君终于回来了,杜将军和严将军已经等候多时了。”
顾明朝闻言收敛了全部心事,疑惑地问着:“两位将军怎么来了?”杜长生将军任职在西郊军营,西郊军营乃圣人独立管辖,因其特殊性,西郊众人的休沐时间一向与平常机构岔开,严大恩将军更是担任折冲府要职,折冲府因着皇后十五冥忌在即,基本无休。
葛生摇了摇头。两位将军是踏着暮色自西苑入口而来,行色匆匆,可见是匆忙而来。
顾明朝一进入西苑便看到坐在石桌前的两人,两人面色沉重,面前的茶汤还满满一碗。
他们一看到顾明朝便站起来。
“两位将军匆匆而来,是为何事?”顾明朝上前,直截了当地问道。
杜长生和严大恩对视一眼,皆叹了一口气。
“顾侍郎想必已知圣人打算为皇后举办九十九场道场的事情。”杜长生开口。
这事并不是秘密,顾明朝点了点头。
“皇后冥祭一个月后就要举行。除宫内请了大量道人进行开道场祭祀,长安城附近只要叫得上名号的道观和寺庙都已经被礼部征召。时间持续三个月,看样子是要做足九九八十一天的架势。”杜长生继续说着。
“别说废话了,直接点,还不是因为老侯爷忌日也要到了。往常我们原本会请鸿蒙道观的道士做法师。但如今鸿蒙道馆的道士全部被礼部征召,三个月内都不能做其余人的法事。长安城内如今有名的道观和寺庙接不接受他人法事的预定。”严大恩火急火燎,一把推开杜长生,着急地说明今日来顾府的理由。
顾明朝没想到这事还有这样的矛盾,眉头不由紧紧皱起。圣人为皇后十五年冥祭举行九十九场法事无可厚非,但礼部如今此番行径却是会激起民怨。
长安城内人口众多,三个月内谁也不能保证长安城内没有丧喜之事发生,民众习惯举办法事来慰藉心中寄托。礼部强制征召所有道馆和寺庙,如此一来,便会和民间产生极大冲突。
“如此一来,老侯爷的冥祭只能拖到冬至前一个月。”杜长生皱眉说道。
冬至是大英最重要的三大节日之一,开夜市,万国来贺,办盛宴等等,无论哪一件事扯出来,西郊军营和折冲府的任务都是重中之重,寻常人难以脱身。这样的时间节点,各大道观和寺庙大师更是难以预约,冬至前后这些场所都会进行开放和集市活动。
顾明朝一听“冬至”二字,便摇了摇头说道:“冬至前不可。”
时于归为了避开皇后冥祭之事,及笄典礼便放在冬至前一个月。千秋公主及笄是为大事,这事早已在礼部备了案,只等时间一到便会立刻着手准备起来,公主及笄家冬至时节到时必定要求喜气连连,不允许有冥祭的法事。
“为何不可?”杜长生谨慎地问道。他知道顾明朝说这话必有其原因,想必是另有隐情。
严大恩倒是直接多了,大声嚷嚷着为何不可。
“若是冬至前不办了此事,今年老侯爷冥祭如何才好,而且别忘记侯爷今年同样是十五冥祭,凭什么……”
“闭嘴。”杜长生没想到他竟然敢说这话,连忙厉声呵斥住。
严大恩虎着一张脸,一屁股坐了下来,用力地拍了拍石桌,石桌上的茶盖被生生敲地蹦了起来,发出发出叮当的声音。他重重的喘了一口气,显然也知道自己是被气糊涂了,紧闭着嘴不愿再说话。
“你自己找死,可别拖累我和顾侍郎。”杜长生板着一张脸恶狠狠地骂着。
“严将军一时心急罢了,杜将军不必动怒。”顾明朝急忙劝着,并对两人解释道,“今年乃是千秋公主及笄之年。公主为避免冲撞皇后冥祭,便特意提出延期。礼部已把时间定在冬至前一月,如你选择在冬至前举办祖父冥祭便会和公主及笄大礼冲突。”
千秋公主今年便要行及笄之事,之前的陪礼人挑选都是圣人亲自出面,等及笄那日想必会更加隆重,如此说来确实不合适与老侯爷冥祭相冲突。
“那可如何是好?”杜长生一脸忧愁,今年也是老侯爷殉国第十五个年头,原本众人便打算好好张罗一番,没想到先是撞上皇后冥祭又碰上公主及笄,原本简单的事情竟然寸步难行。
“不如我们今年去远点的地方找道观,如今长安城一城二县周边数十地区的道观和寺庙都被征用,那我们便向外走去总碰到好的。”顾明朝提出建议。
“为祖父举办冥祭本就是我们身为后人的一点心意,并不拘泥于长安城这附近。这般选择无非是远一点,两位将军如今身处要职还是不要多生是非。”
顾明朝给两人仔细解释着。今年自从圣人千秋大典后便发生了许多事情,之前长安城原本风风平浪静,但千秋大典后就像有一只手在搅动风云一般,让长安变得喧闹起来,如今老侯爷冥祭避开长安城不一定算是坏事。
“可……可……太不算事了……”严大恩暴躁地敲了敲桌子,也不知在说谁,说了几句又把剩下的话都咽了下去。
杜长生沉思片刻,点头附议顾明朝的话,抹了一把脸,无奈地说道:“只能如此了,三日后便是我休沐,我便去周边看看。”
顾明朝点头。
“事情解决了,我心里也安心了。说起来这几日我眼皮一直在跳,也许便是提醒我让老侯爷的事情远离长安城。”杜长生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