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与娇娇——狄七宝
时间:2020-08-11 10:07:13

  从齐叔晏走路的态势来看,他应该是没多大的问题了。尤其是这样下大雪的日子,男人只穿一身单衣,就出来了。
  闽钰儿只顾着看齐叔晏,看男人已然恢复正常的神态,脸色,和过去一样,在他脸上找不出半分瑕疵。无论何时,都是淡然居上,只是和江憺谈着谈着,男人眉梢稍稍压了些。
  闽钰儿这才回醒过来,齐叔晏是在讲话的。她回头,孟辞正凝着眉头,仔细地听。
  “你偷听?”她问。
  不出意外,男人又迅速捂住了闽钰儿的嘴。闽钰儿只得掰他的手,恶狠狠地比着口型:行了行了,我不说话了。
  旷野有风,下面的谈话声登时清晰起来。
  底下的江憺正颔首,语声淡淡:“还好不是她的问题。不然,殿下该当如何?”
  齐叔晏沉默了一晌,“不会。”
  听起来答非所问。江憺却懂了,“不是她的问题,是幸事,也是险事。殿下有没有想过,到底谁有那么大的手段,能在这里对殿下下手?”
  齐叔晏淡淡挑眉,“总不会是你们抓过来的那个丫鬟。”
  这事,齐叔晏想不出来,众人都是想不出来。距离齐叔晏失控那晚已经过去了半月,江憺却生生揪着所有的蛛丝马迹,渐渐找到了齐叔晏失控的原因:
  是闽钰儿端过来的药。
  齐叔晏说,当时女人端着药过来,掀开帘子进来的一瞬间,一阵异香飘来,体内就陡然不安分起来。
  对于齐叔晏这种,无论何时都能坐怀不乱的人而言,那晚的失控,事情绝非偶然。
  可惜那碗药最后被下人端走,倒了,江憺想再求证一番,也找不出法子。
  他只好在闽钰儿身上找答案。闽钰儿手上那碗药,经过手的人,除了闽钰儿,就是她屋子里的丫鬟:珠翠。
  江憺想起珠翠,又摇摇头,“珠翠,我和孟辞都审过了,不是她。”
  “自然不是她。我也早说过了,你们不必审,不必为难一个丫头。”齐叔晏放慢了步子,他眼前是一颗青松,积雪压低了树枝,堪堪垂到他眼前,男人伸出如玉的手,在树枝间拂了拂。
  顿时雪雾弥漫。他望着,眼眸深沉,“便是找出来,也于事无补。”
  闽钰儿心里一沉,这么说,珠翠真的是被江憺和孟辞抓过去的?
  她回头,孟辞怕她一个忍不住,又捂上了她的嘴,用口型说:
  珠翠现在没事,待会儿给你解释。你相信我。
  闽钰儿听着这话,看孟辞确然是认真的模样,才没那么激动了。瞪了他一眼,又回过头,看江憺和齐叔晏两人去了。
  她心里却在嘀咕:那王嬷嬷说的,后院里的血迹是怎么回事?
  江憺看着齐叔晏,好一晌,难得地叹了一声。
  齐叔晏一只手负在身后,他微微偏了头,手下仍覆在松上,说:“江侍郎,这般落雪青松,雾凇沆砀,在齐国可不常见,须得珍惜。”
  江憺走过来,“殿下……”
  “我说过,天意如此,我早已经接受了,你们为何接受不了?”齐叔晏打断了他,复转过头去,看着他。
  齐叔晏眼底凉薄,“孟辞是心性尚小,所以我瞒着他,但你不一样,你最是懂得,荧惑守心意味着什么。”
  荧惑守心,是孟执监在齐叔晏诞下那年,替他占卜星象得来的结果。旁人不懂,江憺却是懂得。
  荧惑守心,红月不食,象征帝王气运衰竭,早亡。这是加诸在齐叔晏身上的诅咒,比他身上的蛊毒更让人绝望,无法扭转。
  江憺默然站着,静的像是四周只剩雪落得簌簌声,他眼睫垂下,盖住了眼底的一方深意。
  他们说了什么,闽钰儿不懂,可是话一出来,闽钰儿就明显感觉到身后的孟辞,变了。男人整个像是陷入了冰窖,孟辞捂在她嘴上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末了还是垂了下去,微微地颤抖。
  齐叔晏走到江憺面前,异常平静,“把珠翠放回去罢。这件事不必追究。”
  “那闽钰儿呢?”江憺似是窥到了男人的心思,他想要拨开齐叔晏风平浪静的表面,看看他心里残存的执念,和希望,到底有多少。
  他知道,齐叔晏是真的不怕死的。可一旦一个人有了牵挂的东西,那事情或许就能不一样了。
  齐叔晏微微一滞。他似是想说什么,拧了眉后,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就一直郁着脸色。
  那夜他吓到闽钰儿了,他很是清楚。
  “殿下,你犹豫了。”江憺头一次,勾起了嘴角,“殿下犹豫是因为什么?”
  齐叔晏不语,江憺展颜,语气里倒是有些轻快:“殿下与榆树终究是有区别的。榆树几百年都是一根木头,不懂开窍,殿下却是有些不一样了。”
  齐叔晏知道他在打趣,只是淡淡地转过头去,并不想理。面前的一方雪坡却不知何故,簌簌地落了些雪块下来。
  齐叔晏生疑,抬头看去,就见雪坡上,闽钰儿半倚在雪地上,提着裙边,一头乌发已经在风里荡开了,着急的想要站起来,却又站不起来,一时急红了脸。
  女人的披风在拽孟辞的时候掉下了雪坡,这才惊动了他们。看着底下两人齐刷刷望上来的眼神,闽钰儿欲哭无泪,“孟辞……”
  孟辞跑了。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小姑娘眨巴着眼睛,身形单薄地瑟缩在一处,齐叔晏压着眉头,一个探身掠过去,就将披风拿在手里。
  看了看闽钰儿无助的样子,他沉然地提了步伐,走过来。
 
 
第22章 挽着手
  江憺面容严肃,他循着孟辞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闽钰儿不知道孟辞怎么了,那时候,男人的手变得冰凉,她回头,孟辞就倏地一下,突然站起来,吓了她一大跳。
  闽钰儿怕他被看见了,忙扯住他袖子,孟辞却似惘然,毅然地转身。闽钰儿的披风被她坐着,她揪着孟辞的袖子,男人力气太大,她一下没扯住,不仅整个人栽倒在了雪地里,连披风也被扯下来,掉下了雪坡。
  以是齐叔晏一抬头,就看到了她如此尴尬的境地。
  闽钰儿悔不当初,孟辞倒是跑得快,留她一个人,爬都爬不起来,净让齐叔晏看笑话。
  她栽进了雪堆里,小腿埋进去半截,正用力地掰着腿,想扯出来,身后就传来浅浅的脚步声。
  那是靴子陷进雪里的声音,她没转头,就知道是齐叔晏来了。短暂的寂静后,她后背上覆上了一层暖意,低头,原是自己的披风,男人把披风拿过来,给她盖上了。
  正是雪大,闽钰儿还是仰起了头,鹅毛大的雪花落在她鬓边,她看见男人的身影绕到了她面前,居高临下:
  “这个时候,你来这里做什么?”
  闽钰儿鼻子陡然发酸,要不是因为他,她又怎么会来。女人低首,睫毛上就落了雪花,随着眼睫忽上忽下,看上去,红唇深眼,像个冰天雪地里刚刚雕琢的雪娃娃。
  “不是我要来的。是……”她刚想说孟辞,又怕说了些不该说的话,挑拨了二人的关系,只好住嘴。
  见她低头咬着唇,齐叔晏无奈,男人蹲下来,看着她没进雪里的小腿,便伸手进雪里,按住女人的脚踝,轻轻按着,拔了出来。
  陷进去这么久,闽钰儿感觉腿都要麻了。她试着想把脚收回来,想动,却动不了。
  顿时眉头凝成一团,“爹爹说人冻久了,是会冻坏的。我的脚是不是冻坏了?”
  闽钰儿哭丧着脸,仿佛下一刻就能哭出来。
  齐叔晏看她一眼,淡淡地道:“不会。”男人按住她脚踝,覆上去,“疼不疼?”
  闽钰儿摇头,“不疼。没知觉了。”
  雪越下越大,一直留在这里也不是法子,齐叔晏默然地靠过去,将她披风后面的帽子给她戴上。他说:“先回去。”
  怎么回去?闽钰儿愣愣地想站起来,齐叔晏不言,低下身子,双手绕过她柔软的腰肢,轻轻一合,径直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闽钰儿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是到了男人的怀里,手下没了着力的地方,她下意识揽上齐叔晏的脖子。
  闽钰儿不敢抬头了,索性闭着眼。雪落在她脸上,她不得已偏过了头,这一转,就转到了男人的胸前,抵着她的胸膛,还在微微发热。
  齐叔晏确实穿的单薄。闽钰儿不知道他是不怕冷,还是故意穿这么少,相比之下,她裹得像的毛茸茸的小熊,只顾把头埋着,根本不敢抬头看齐叔晏的眼睛。
  营帐里隔了外间的风声,雪声,只剩四角高架上燃着火盆,不时“噼里”响一声。齐叔晏把人抱回来,就把她放在了塌上。
  闽钰儿的披风也被齐叔晏顺手取下来了,他抖了抖上面的雪,随即挂在靠近火盆的地方,似是要晾干。屋子里没有下人服侍,齐叔晏知道小姑娘脸薄,所以没叫人,什么事情都是自己做。
  这么看,闽钰儿觉得齐叔晏果然不像是从小锦衣玉食的。她不知道,齐叔晏在千檀寺里十几年,一直都是自己照料自己的。哪怕江憺和孟辞在身边,他也极少命令他们去做些什么。
  齐叔晏身形挺拔,又穿的单薄,看上去清瘦的很。他换了身白色的中衣,从壶里倒了被热气腾腾的姜汤,端给闽钰儿。
  全程都是一语不发。
  闽钰儿接过,心里却是在打鼓,低了头闷闷喝着,余光瞥见男人掀开帘子,出了屋子。
  不多时他又折返回来,手里还多了个东西。他把手炉放在闽钰儿床头,道:“我已经派人跟主公那边说了,你先休息,到了晚间,有人来接你回去。”
  “哦。”
  闽钰儿放下姜汤,却没有碰手炉,她问:“孟辞他……”
  齐叔晏背对着她,闻言压下眉头,“无事。他会回来的。”
  闽钰儿掐着自己手,大着胆子问了一句:“齐叔晏,珠翠在你们这里吗?”
  男人回身,眸底一片平静,而后点头。
  “那,你们为什么要抓她?”
  齐叔晏神色看不出什么,他直接走了过来,坐在塌边:“事情有些复杂。”
  其实早在闽钰儿病倒的那一日,江憺就觉出了不对。她并非是简单的头疼脑热,指甲淤青,全身高烧乏力,是典型的银翼草中毒征兆。
  又想到,闽钰儿是从齐叔晏那里刚刚回来的,两者似是密不可分。他一边安稳了闽钰儿的病情,一边带了能试出银翼草的药材,放在屋子里不起眼的地方,看看对齐叔晏和闽钰儿下手的人是不是她屋子里的人。
  以是孟辞之前说,江憺箱箧里的药,根本不是给闽钰儿服用的。
  怕这些话说出来,闽钰儿会恐慌,齐叔晏暂且把这事压了下来,只说:“有人借你的手,给我下毒。”
  齐叔晏体内的蛊,也受不得银翼草。两人不知不觉的,同时中了银翼草的毒。
  “下毒?”闽钰儿愣住,“我没有我没有的。我端过来的药,都是王嬷嬷选好的补药,应该没有问题的。”
  火盆里什么东西细碎地炸响,“砰”的一声,男人皱眉,眼底却是更深邃了。
  闽钰儿见他不说话,以为是男人因为下毒的事情,恼了,说话的声音也慢慢小了下来,有些怯怯地看着男人衣衫,避开他的眼睛:
  “珠翠才十二岁,原先是我爹那边的人,底子清清白白,胆子小到话都说不清楚,这个我可以作证的。齐……你能不能把她先放回去,她受伤了也须得早点处理一下。”
  “至于害你中毒这件事,我也很对不起,可是我不是有意的。我真的不知道。”
  她紧紧攥着褥子,指头已经泛红。齐叔晏眉间的蹙意更深,“谁给你说,她受了伤的?”
  “难道不是吗?”闽钰儿好奇,“王嬷嬷给我说,说前夜里,珠翠半夜失踪了,地上一滩血迹,血迹还是朝着这里来的。”
  看着男人不说话,闽钰儿突然意识到哪里有些不对。
  后院,还在闽钰儿闺房后面,旁人若是夜里要去,必须要得了门房伙计的允许,门房拿了钥匙,三五个人带着才能进去。夜里这么大的动静,还打她门前经过,闽钰儿不可能不知道。
  可是那晚她什么都没听见。连守班的丫鬟也没有禀报。
  那后院,王嬷嬷是怎么进去的?难不成她自己私藏了钥匙?
  “珠翠还好好的,我们根本没有苛待她。”齐叔晏继而沉声问她,“你说的王嬷嬷,现在在哪里?”
  “应该还在,屋里罢。”见男人陡然沉下去,闽钰儿说话都没了底气。
  齐叔晏说:“好。那个王嬷嬷说的血迹,大致是什么方向,你还记得吗?”
  “记得。”她乖觉地点头,“就朝着挂旌旗的那里。”
  “好。”
  男人起身,烛火将影子勾勒到了墙角,他看着闽钰儿说:“你先在这里休息,我带人出去看一下。”
  “你要去哪里?”
  闽钰儿当即也要起来,她现在已经被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搞的疑神疑鬼了,不敢一个人留在这里。
  跟着齐叔晏,总归是不会心慌。
  看着闽钰儿要从塌上跳下来,男人只好把自己的披风拿下来,让她先别动,抬手,就将披风系在她身上,“我叫人回你屋子里了,把王嬷嬷先拖住。”
  “怎么,你觉得她有问题?”
  “嗯。”披风系好,闽钰儿很是自然地揽上齐叔晏的胳膊,小拇指还蹭了蹭,男人身子一僵。
  随即别过脸去,只留侧脸一方浓的阴影,眉眼深邃。“天黑雪大,待会儿说不定会看到一些不好的东西,你还是跟在我身后。”
  闽钰儿仰头,“好,我就跟在你身后。”不仅要跟着,还要挽着,闽钰儿挽着男人的手臂,在上面的银盔上敲了敲,丝毫没有察觉自己的话,听起来有多软软糯糯:“殿下,我腿还是有点麻,这样不妨碍你罢?”
  齐叔晏不显地挑眉,“不妨碍。”营帐外面的一干人,看着闽钰儿挽着齐叔晏出来时,眼睛都瞪直了。
  这真的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有女子,与他们的殿下有肢体接触。尤其是齐叔晏这样的人物,无论何时都冷着一张脸,外人总也捂不热,光是看着就慎得慌,哪里还敢凑上去,挽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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