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辞对这些一清二楚,他不担心齐叔晏不习惯,齐叔晏不想做的事情,谁也强迫不了。
比起这些,他更担心的是,闽钰儿。
闽钰儿自下午在狩猎场外露了个脸,就再也没有出来过,一直守在屋子里,半天了一声消息都没传出来,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倒是那个敏敏,自此得了那个红狐,恨不得时时都要把红狐捧在手上,显出齐叔晏有多重视她。
这时候设宴,敏敏又换了件更为夸张的衣衫,红火的惹眼,款款地走过来,专门挑了个齐叔晏的对桌,坐着。
顾盼流连间,视线一直在齐叔晏身上。男人脱了军装,只内里一件白绸长衫,衬得男人身形修长笔直,他又素来不爱抬头,默然地坐着,给人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势。
越是这样,越叫人想靠近。
孟辞挑眉,“殿下,这女人……不建议你招惹。”
齐叔晏一手抚着桌上的葡萄酒杯,“行了,你少说两句罢。”
“真的。”
孟辞挨着他坐下,把齐叔晏手里的酒杯拿过来,“殿下,相信我,要是江憺在这里,他也会建议你不要招惹这个女人。”
“与其招惹她,不如好好想一想,怎么好闽钰儿。”
齐叔晏抬头,皱眉,“闽钰儿?”
“嗯。”
孟辞把自己酒杯里的酒,尽数倒在了齐叔晏杯子里,葡萄酒在火光里显出翠亮的青色,溅出清脆的一阵响。
“这位公主。”他抬头示意,下巴朝着外间的营帐,“你下午把那只破狐狸给了郡主,她可看得清清楚楚的,一语不发。”
齐叔晏没说话,似是不懂这二者之间的联系。
“殿下。”孟辞把酒杯端过去,递到他唇边,“殿下来,是和这位公主联姻的。殿下若是始终冷了她,还对着其他女人显出好,这位公主会怎么想?”
齐叔晏目光深邃,他视线下移,移到孟辞端过来的酒杯上,继而舒展了眉头。
“知道了。”他拿着酒,一饮而尽。
外面的雪下得纷纷扬扬,篝火堆燃着,火焰随着一阵一阵的风刮过,微弱地抖了抖。雪落在燃尽的木炭上,滋滋地微响。
闽钰儿听着声响,慢慢勾了脚尖,她正和衣躺在榻上,被翻花锦绣的被褥裹得紧紧的。
下面的嬷嬷进来了三次,约莫是想看看她睡着了没有,进来几次,见她没睡着,只好又拨燃了火盆。
“公主,要热水吗?”里面挂着帘子,看不清闽钰儿的脸。
“不要。”闽钰儿觉得烦的很,还喝什么水。过了一会儿,又说:“等等,嬷嬷,我想喝奶酒了。”
嬷嬷一愣,“喝酒?”
大半夜的,没事喝什么酒?
闽钰儿就是想喝酒,她现在不知道怎么了,又想昏沉沉地睡过去,脑子里又乱糟糟的一片,完全睡不着。
“是。”
嬷嬷出去,想起闽钰儿种种异常,不由得皱了眉,手里的奶酒始终不敢端进去。
她转了身,心想不行,还是得和闽挞常通报一声。嬷嬷转身往回走,走了几步,就被一道光亮映住了。
接着,白底锈纹的蟒袍就出现在了眼前,嬷嬷下意识觉得眼前来了个身份不得了的人,忙躬了腰下去。
那人提着灯笼,照的雪地片片发亮,周围呼啸有寒风。
“公主可还在里面?”
这声音,是齐叔晏的。嬷嬷心里一惊,继而点头,“回殿下,公主正在里间休息。”
场面便陷入了沉默。灯笼在风里摇晃,牵带着昏黄的光影,嬷嬷听着头顶的人始终不再讲话,不由得纳罕了,接着就是另一道声音传来:
“嬷嬷。”
这声音带着尾音,微微向上绕,不是齐叔晏该有的轻佻调子。嬷嬷知道,这大概是经常在齐叔晏身边的那位,来了。
于是便恭恭敬敬地听着吩咐。
孟辞走过来。他知道齐叔晏这人,说什么话可能要斟酌一个时辰,便直接过来了,一手靠在齐叔晏肩上,他眼角弯下:“嬷嬷,这位是公主的未婚夫,您不会不清楚吧。”
当然清楚。
“所以,殿下想进去看看公主,嬷嬷应该不会拦着罢。”
“还是说,需要我们现在去主公那里请示一下?只不过主公喝酒正喝的兴起,现在去打扰他,怕是主公会不高兴呢。”
孟辞靠的近,他说着说着就直接把手肘架在齐叔晏的肩上,齐叔晏眉角先是皱了会儿,眼看男人力度越来越大,不由得从身后伸手,钳住孟辞的手腕,丢远了些。
孟辞“哎哎”地叫,他回头,想指责齐叔晏竟然对他下手那么重,一点也不比他对待江憺那样,爱护有加,都从来不动手的。
如此明显的差别待遇,着实不公。他看齐叔晏,齐叔晏回看他,只是一眼,孟辞就住嘴了。
男人知道,齐叔晏现在身子出了问题,力气已经远远赶不上以前,方才捏他那一下,已经是收敛了力气。否则,他今夜都抬不了胳膊腕子。
却还是不满,小声撇了嘴,“也不见你捏过江憺。什么时候当着我的面,也捏他一下才是,那才公平。”
“还怪疼的。”
齐叔晏道:“长点教训也好,以后就能记住了。”
孟辞撇嘴撇的更明显了。
嬷嬷已经被说动了,她低头,转身在前面引路,特意放低了声音,“既是如此,殿下随老奴进来罢。”
齐叔晏点头说“可以”,走了两步,回头又看了孟辞一眼。
孟辞摸着脖子笑笑。举起手,往后指了指,似是要回去了。
齐叔晏一顿。和女人相处,他终究是有点不习惯,可是也不能一直要孟辞在旁边守着,替他出谋划策。
他脚步只是顿了顿,还是淡然地迈了进去。
等到齐叔晏的身影完全进去,孟辞仔细看着,才耸了耸肩要回去。
远处有灯火照了过来,隐隐还能听着人声,孟辞眼睛极好,他看出来,那是敏敏郡主,在提着灯,带着身后的一群人,远远地过来。
这个时候过来,大概是想出来看看,齐叔晏到底去哪儿了。
孟辞笑了。
他看见女人,手里还拿着白日里的红狐,在雪地里提着裙边,四处打量,眉梢忽然就挑了一下。
他走过去,朝他们招手:“郡主。郡主。”
敏敏心心念念着,要找齐叔晏,陡然看见了孟辞,面色就垮了。这家伙前几日一直针对她,在那么多人面前,让她颜面扫地,她一看见孟辞就直摇头。
“怎么是你?殿下呢?”敏敏视线绕过男人,几乎是立马撅了嘴:“殿下又去妹妹那里了?”
孟辞打断她,“殿下想去哪儿,别说郡主您了,天底下谁都干涉不了。”
敏敏不管,她提着裙子,只差挽起袖子了,说:“大人还是让开些,妹妹自己都身子不适,哪里能照顾好殿下。”
“这种事情,还是我来。”
孟辞:“……”
错身之际,男人左手一勾,就将敏敏手里的红狐捞了过来,“啧”了一声。
反应过来的时候,敏敏伸手去抓,男人轻而易举就拿着东西举过了她的头顶。敏敏睁着眼睛,忍着火:“大人你这是做什么?”
孟辞低首,拿着小家伙不说话。
“哪怕殿下已经把它送给我了,可也是殿下辛苦得来的,莫非大人是想忤逆殿下吗?”
扣这么大个帽子?孟辞笑笑,那可不敢当。
“郡主,你误会了。我是想说,你这只红狐,快要死了。”
“什么?!”
“真的。”
“你还给我。”敏敏不顾了,她跳了起来,想从孟辞手里把小家伙拿下来。
红狐从孟辞左手到右手,再到左手,敏敏气急败坏,伸手要夺,孟辞嘴角一弯,顿时松手,小家伙一下掉在雪地里,还溅起了雪。
半晌没有动弹。看样子,是早就死了,估计在孟辞手里,就已经被捏得断了气。
“郡主您看,我早就说了这家伙要死。郡主不知道,我从小跟着爹算遍天理,最擅长算畜牲的生死了。”
敏敏险些昏过去。她在意的不是这家伙的生死,而是这家伙是她和齐叔晏唯一的联系,好不容易得来的,居然被孟辞捏死了?
孟辞拍拍手,对着敏敏身后的一帮人:“殿下方才都吩咐了,不许闲杂人等前去打扰,你们都回去吧。哦对了,郡主说的没错。”
他指了地上,“这红狐是殿下辛苦得来的,哪怕死了,也要找个好地方,你们准备些东西,把它埋了。”
敏敏气得身子都在抖,孟辞微微一笑,“放心郡主,您失手弄死了红狐这件事,我是不会说出去的。”
“我肯定不会,纵使传出去了,也是您手下不力。”
“再者。殿下的话大家都应该听得懂,闲杂人等不要去打扰,郡主还请自重。否则,我要留在这里再算算天理,替郡主算算了。”
第12章 碰到唇
闽钰儿坐在塌上,昏沉沉地撑着头,许久都没见嬷嬷端着酒进来,不由得问了句:“嬷嬷?”
齐叔晏掀开帘子,男人朝这边望过来,见闽钰儿还和衣卧在塌上,就止住了步子。
“公主。”他说。
都这个时候了,闽钰儿没料到齐叔晏居然能过来,忙缩了脚,下意识拿被子捂住胸口。
“你没跟着他们喝酒?”女人问。
“我酒量欠佳,不能和北豫的人相比。”
“那……”闽钰儿想问,那你和北豫的一群人狩猎,是怎么夺到彩头的?
和他们相比,齐叔晏也是看起来毫无优势。
闽钰儿想了许多,却都没说出口,看着齐叔晏规规矩矩站在外面,她道:“殿下等等,我马上下来。”
齐叔晏点头:“好。”
闽钰儿跳下榻,捡了一件薄薄的披风,随意披在身上,路过镜子的时候,看到自己头发披散,连顺都难得顺,一把绾在左肩上,踩着步子出来。
齐叔晏第一次见着闽钰儿这副散发赤足的模样,还顿了顿,闽钰儿说:“殿下,你过来是找我吗?”
齐叔晏没说话。
闽钰儿看着男人,他今日里穿的衣服是浅青色的蟒纹袍,腰上被玉带束了,看着是极其闲适的模样。不知怎么,闽钰儿一下子就想起昨日里,男人从马上翻身下来,将手里的红狐递给敏敏的场景。
那时候雪地发白,踩上去松软做响,那红狐成了雪地里唯一一抹亮色,还被敏敏满心欢喜地搂抱在怀里。
闽钰儿咬住自己的小嘴,背过身去,不想看他。
她说:“殿下既是牵挂敏敏郡主,就该这个时候去寻她,而不是来我这里。”
“殿下明白了吗?”
齐叔晏微微蹙起了眉,“我并不牵挂她。”
“那你……”闽钰儿转过来,“那你牵挂甚么?你大老远的,从齐国跑到我北豫,到底是牵挂甚么?”
“难不成是牵挂这里铺天盖地的雪么?”
“不是。”齐叔晏又是摇头。
闽钰儿要被这个男人整的没有耐心了,她摇头,“好好好,反正你什么也不知道。”
“我不问了,你也不要来我这里走了。”
她想,齐叔晏是不笨的,可是太木讷了,简直不知道该怎么相处。要是和他做了夫妻,估计以后话都说不好,那岂非憋屈的厉害?
她的两个前夫,虽然各有各的不好,可起码是个会讲话的。
闽钰儿越想,越觉得这婚事要黄了。
“齐叔晏。”男人没有反应,闽钰儿打算最后一次和她说话,“齐叔晏,你现在走罢,我们两人这样对着,也不痛快,我们不……”
齐叔晏双手背在身后,他的拇指动了动,一片响声就从手边飞了出去,碰灭了烛火。
屋子里霎时归于黑暗。男人在阴影里沉默伫立,站得笔直。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下了雪,闽钰儿只听见营帐上窸窸窣窣,想是雪也下大了,还有风吹,顿时的寂寥下,两人面对面站着,闽钰儿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怎么回事?”
她想喊嬷嬷进来,把蜡烛点上,齐叔晏已经悄然动了步子,他走过来,赶在她喊人之前说:“公主,听说你喜欢兔子?”
这番话讲得有些快促,第一次从男人嘴里听见这种语气,闽钰儿还有些不敢相信:“……算喜欢罢。”
“那就是喜欢了?”
“对。”
齐叔晏低头,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掏出一团毛茸茸的小家伙,默不作声地走过来,像是要递在她手上。
闽钰儿都呆了。那小家伙,看着像是兔子,又不像是兔子,额头前一块圆形区域的毛还闪着荧光,在夜色里看得尤为明显。
“这是雪兔,只在北豫的冰天雪地里有,却也很少看见。”
闽钰儿接住了兔子,小家伙不知为何,不是很怕生,一过来就直直往闽钰儿怀里钻,额头上一撮发亮的绒毛抵在女人的袖子上,又挨着紧紧地蹭。
“嗤。”闽钰儿被逗笑了。
“齐叔晏,你从那里找到的这个?”她伸手,敲了敲小兔子的毛,又帮它顺了绒毛。
“方才。”齐叔晏其实不太明白,上一刻还委屈的要哭的小姑娘,怎么一看见这个就心情大好了。
他只当孟辞说的有道理。孟辞说你一点顾虑没有,就把彩头给了敏敏,现在该是给闽钰儿送点她稀罕的东西了。
小姑娘没什么大心思,孟辞都揣测的清楚。要是凭着齐叔晏自己去领悟,理解,估计闽钰儿都要有第三任夫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