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咧!”
赵灵微应了一声,而后便越过了拦在她面前的最后几棵树。
随后,她便呆愣愣地立在了那里。
她看到了一幅美得让她感觉自己仿佛身在梦境的景象。
在漂着许多浮冰的河水中,有一个生得极为高大却面容俊美得让她呼吸一窒的男子。
他扒在河岸的石头上,大半个身子则浸在河里,双眼紧闭,仿佛睡着了一般。
黑色的长发与有着红色妆点的白色衣衫上落了一层积雪。
银色的月光倾洒在他的身上,白鹘则停在了他的胳膊上,对赵灵微啼叫着。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他看起来……就仿佛是能勾人心魂的雪妖一般。
第24章
在赵灵微愣神的时候, 仇怀光终于赶上了她。
而后,她便也看到了河里的那个人。
赵灵微此时还觉得自己身在梦中呢。
她甚至不禁问自己:那河道之上,月光之下的, 究竟是和她一样的人……还是山中精怪?
白将军又对赵灵微啼叫着了一番, 这让赵灵微终于回过神来, 再度向前走去。
一开始的时候, 她的脚步是很慢的,待到她能把月光下的那个人看得更为清晰了, 她才加快了脚步。
可还不等她走到那块大石头前,便被仇怀光拦了下来。
仇怀光:“殿下小心, 此人受伤极重。”
赵灵微似是有些疑惑。但也正是在仇怀光的提醒下, 她才发现,那人白色衣袍上的红色,根本就是从他身上透出来的鲜血。
仇怀光又道:“他必是遭人追杀至此。能在身上有那么多伤处的情况下依旧成功逃脱,此人必然十分危险。”
赵灵微:“那……依仇将军看,他还活着吗?”
仇怀光:“殿下稍等, 且容卑职前去一探。”
赵灵微点了点头, 却并没有等在原地, 而是跟着仇怀光一道,就走在她的身后, 视线根本无法从那人的身上挪开。
她没有意识到, 她的神色间, 已不由地带上了担忧与着急。
仇怀光一步一步极为小心地靠近了上半身扒着石头, 另外大半个身子则泡在了冰水里的那人。
她一手放在自己佩刀的刀柄上, 另一手则向着对方的鼻尖探去。
但不等她触碰到对方的鼻息,原本仿佛永远都不会醒来的人却一下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琉璃色的,即便不带任何的情绪都能让人感受到深沉杀意的眼睛。
停在他胳膊上的白鹘被惊起,而仇怀光则还来不及出刀便已被这个身材高大的,此刻好像雪妖一样的少年扼住了喉咙。
随着“砰”的一声响起,先前还连爬出这条河的力气都没有的少年便把靠近自己的人一把摁在了雪地上。
利刃出鞘的声音也便在此时响起。
那正是跟在仇怀光身后的赵灵微。
她拔出自己的佩刀,并将刀刃架到了此刻还不十分清醒的那人的脖子上。
“放开她!”
这是一句用魏言说出的话语。
虽气势汹汹,充满了威胁,却不带有丝毫的杀意。
生得很高,却是身材清瘦的少年用左手抓住自己先一步攻击的那人佩刀的刀柄。然而他才欲反手将刀抽出,便对上了那双宛如秋水一般的眼睛。
这双眼睛,他认识。
这个人,他也曾在心中想过。
想过……不止一次。
仅是在认出赵灵微的那一刻,被许多人追杀至此的魏国太子便收了杀意。
他看向对方的那种神情以及纯真的意味让赵灵微怔了怔,并也将架在对方脖子上的刀松了松。
两人似乎都想和对方说些什么。
‘你会魏言?’
这是拓跋子楚在给赵灵微回的第一封信上写的简短话语。
同时这也是他此刻想要问这个长得不似魏国人,也穿着大商华服的女子的话语。
他想要知道眼前之人到底是不是他以为的,与他有着婚约的那位公主。
但他却是一张口便只能发出嘶哑的声音,根本说不出话来。
而赵灵微,她则是想说些什么,却不知自己该说什么。
仇怀光便是在此时得了机会。
她在拓跋子楚对她稍稍松了松手时向旁边滚了两圈,借开身位,而后便在赵灵微说出那个“不”字之前用刀鞘对着此人的后心猛砸一下。
这一手实在是太快了,赵灵微根本来不及拦。
惊慌之间,她只来得及丢开手中的刀,让它最后只是在眼前少年的侧颈留下了一道很淡的血印。
刀落雪中,她则直接伸手去扶这个已然失去了意识的人。
但面前的人看起来虽瘦,却是依旧沉得厉害。
再加之有着积雪的河边实在是太滑了,这就让原本只是打算扶住对方的赵灵微直接被带倒在地,还让这个她根本不认识的小郎君倒在了她的怀里。
对,就是小郎君。
这么近的距离已经足够让赵灵微看清楚了。让她在第一眼看到时还以为是雪妖的这个人,其实年纪还很小。可能根本就比她大不了那么几岁。
第一次让男子这么趴在自己怀里的赵灵微实在是窘迫极了。
而在她的身后,来自使团卫队成员的脚步声则还在快速地靠近她们。
赵灵微连忙要把怀里的人推起来一点,却又是因为在那么近的地方看到了对方的模样,愣了。
真的……真的好看。
但赵灵微没能再多看对方一会儿,被此人气得不行的仇怀光便已然过来帮忙,直接拎着他的衣服,要把人提起来。
“轻、轻些……他可能伤得很重。”
赵灵微才脱口而出,就又觉得不妥。她连忙起身,并道:“仇将军可还好?”
“无妨。刚才多亏了殿下相救。”
仇怀光似乎还有点心有余悸,用手轻轻碰了碰自己的脖子。先前她受制于人,便不知道她的殿下与那人之间的四目相对。
她只是想不明白,方才那人已经把手放到她的刀柄上了,为何就在赵灵微出声之后就松开了她。
因为,即使是她,都能想到法子在那样的状态下脱身。
难不成,这人并没有她以为的那般厉害,只是力气大得惊人?
此时赵灵微已经和仇怀光合力把人放到了雪地上,而跟着她们的使团护卫也已经到达,仇怀光便在火光照亮她们之时问道:
“殿下可是见过此人?”
赵灵微摇了摇头:“未曾。”
随即,她便转头看向雪地上的人,道:“但我觉得……他刚才像是有话想问我。”
此时赵灵微已经在紧张过后感受到了手上的粘腻。她抬起手来,才发现上面已经满是属于那个白衣少年的血。
“这里有个人受了重伤。”
心下着急的赵灵微不等仇怀光开口,便自己下令道:“快去找副担架来!”
童缨与沉琴二人在这天的下午累着了,便先回帐篷里休息了片刻。
但待到她们之中有人先醒过来,走出帐篷却不见本应在那里烤火看星星的赵灵微,这便一下就着急了。
她们赶忙去找人问,不一会儿之后就得到了她们家公主与仇将军一起去了林子里的消息。
正要接着问公主是往哪个方向去的呢,便听到了一阵从远处传来的声响。
在好多束火把的簇拥下,赵灵微跟在一副担架边上,从林子的深处走了回来。
使团里的医师似乎早已得了消息,带着药箱和自己的徒弟一起走出来候着了。
接着,两人便听到自家主人对抬着担架的人说:“就先把他抬去我的帐篷吧。”
他?什么他?
男他?
女她?
还是动物它?
还不等沉琴瞪着眼睛与童缨对上两眼,她就看到了担架上躺着的那个,盖着毯子的人。
这、这身形不可能是女的吧?
被提前喊起来值夜的孙昭此刻眼睛里也有着相同的震惊。但他就是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来路不明的人被抬进了赵灵微的帐篷。
医师得到赵灵微的允许,便带着自己的那位徒弟进了她的帐篷。
而身为帐篷的主人,赵灵微反而等在了外面,一下对上了起码三双好奇的眼睛。
方才在赵灵微身边看了个全程的仇怀光抱着自己的佩刀站在边上,好笑地叹了一口气道:
“先前和孙中郎将说好的一个时辰到了,我继续去巡逻。”
面对如此充满着求知欲的视线,赵灵微脸上有些绷不住,却还是努力地端着。
“就……刚刚被白将军带着去河边,救了个人。”
沉琴脸上的怀疑十分明显:“公主……救个人是没什么。但是就这么把人抬进……这间帐篷?”
沉琴没有明说这是赵灵微自己的帐篷,却是伸出手来,指向那处。
童缨则则看着帐篷里那些忙碌着的影子,轻声咳嗽起来。
作为赵灵微的心腹侍女,两人的确是早已知道自家主人到底是什么样的性子。可即便如此,她们还是觉得……主人好像在出了神都之后,就一天天地变得更“豪放”了。
需知即便是慈圣皇帝,在她刚刚登基时,那也是隔着一道帘子与大臣们议事的。
直到后来,才慢慢把那帘子改成了罩纱。
再再然后,她才在巩固了权利之后把罩纱也给一并去掉。
而她们家公主此次,却是直接就把男子送进她睡觉的帐篷了。
这样的事,无论是不是细想,都好像很不对劲。
赵灵微先是眼睛紧盯着孙昭。待到孙中郎将在好一会儿之后明白公主这是要自己先离开,并且也这么做了,赵灵微才在篝火边上再次坐下,压低了声音问道:
“不然呢?”
赵灵微看起来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问道:“不然你们让我把此人安顿到哪儿去?大家的帐篷都是通铺,现在大多也已经睡了。但是医师给人治伤,既要点着灯,还得折腾很久。而且吧……”
她把此人受了重伤,警惕性很强,还特别能打的事说了一遍。
赵灵微接着说道:“刚才他已经看到我的样子了,应该知道我是不会伤害他的。但仇将军刚刚是偷袭他才把他打晕的,我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记得。
“如果把他放到别人的帐篷里……会武的遇到他,可能会吓到他,让他带伤发狂。不会武的遇到他,运气如果不好,可能人就没了。
“再加上,他可能是魏国人。整个使团里会说魏言的,也就只有那么几个。我觉得,把人放在我这里,妥当。”
赵灵微越说,沉琴和童缨便越觉得,把这么危险的一个人放在公主的帐篷里,不妥。
先前已经被打发走了的孙昭不知在何时又凑了过来,说了一句:“公主,臣或有一计。”
赵灵微:“……”
孙昭显然不知此刻的自己是被嫌弃着的,他很是真诚地说道:“让臣现在就过去,把他的脖子给抹了。”
孙昭说到这里还嫌不够,又给加了一句:“臣一定做得干净利落。”
赵灵微缓缓地转过脑袋,看向一脸忠心耿耿的孙中郎将,微笑着叫了一遍对方。
“孙中郎将。”
“臣在。”
“回去睡觉!”
赵灵微那在骤然间变得凶恶的语气让孙昭僵硬了片刻,而后才回了一句:“是!”
说话间,那名医师的徒弟已经到外面又倒了一盆血水了。赵灵微也就起身向自己的帐篷走去。
看着自家公主的背影,沉琴不禁凑近了童缨一点,有感而发道:“我猜,那一定是个很俏很俏的,俏郎君。”
说罢,沉琴便像是对暗号一遍地说道:“花心。”
一旁的童缨看似性格沉稳,且这会儿也是一本正经的模样,但在抬脚向前走去的时候,她却是说道:“见一个爱一个。”
花心。
见一个爱一个。
那正是赵灵微对自己的描述。
这话既诚实,又恳切,且措辞精准。
更何况,这次她从河边救起的,还是个与她有缘的“鹘选之子”。
但,此般内情,她们做奴婢的心里明白就好。
面上,还是得替主人挽回一番的。
因而童缨便在向着帐篷走去的时候用比方才更大一些的声音说道:“公主可真是惜才。”
沉琴则用她那更为清脆的声音默契配合道:“正是。公主此举真是令人敬佩。”
说完,两人便在她们的主人要进帐篷时快了一步地上前,替赵灵微把帐篷的帘子掀了起来。
赵灵微面上一僵。
她觉得,自己先前救那个人的时候,应当是没想那么多的。
但在回了营地之后,却是这个也让她多想,那个也让她多想。
想着想着,她的脑袋里还真就全都是刚才在河边遇到那人时的情形了。
于是她就既担心,脸上又还有些发烫了。
但她这会儿却也不好出声教训一下她身边的那两个坏丫头。因为她已经敏锐地感觉到,周围的巡逻士兵其实是有在注意着她们这里的。
赵灵微于是便拿出了她的尊贵之气,目不斜视地向着自己的帐篷走着,好似自己胸有成竹,也想要用自己的端庄表现来说服别人——她把一个男子留在自己的帐篷里治伤,并不是抱着什么龌龊的念头。
但在帐篷的帘子被掀开后,她才只是往里走了两步,就又往后退了三步。
“公主,怎么了?”
替她掀着帘子的两人收起了先前那散漫的态度,并连忙问她怎么了。
赵灵微看着帐篷里的情形,深吸气了好几次,而后还是咬着嘴唇背过身来,说道:“他……他身上赤条条的。就、就什么都没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