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灵微有些疑惑,沉琴怎么会连这样的事都和她禀报。
沉琴:“我们已经请教魏言的先生听过他的话了。那人说,步六孤弗不止在府里养小妾,养乐妓,在官邸外,还养着几个外室。他说,可以把那几处宅子的位置告知给公主。”
明白了,这是来借花献佛的。
此人想要把步六孤弗在官邸之外的几处秘密的宅子也供出来。
赵灵微:“那就把他带过来吧。”
那位守将官邸的管家看起来倒是年岁不大,膀大腰圆的。
他长着一张忠厚老实的脸,看起来还有些憨态可掬,居然怪讨人喜欢的。
这人见了赵灵微,似乎是想向这位大商的公主行一个大商的礼。
却是做得不伦不类的,看起来更好笑了。
赵灵微:“我的侍女告诉我,你知道步六孤弗养外室的那些宅子都是哪几处?”
管家没想到赵灵微便会说魏言,并且……那音调居然还那么好听,脸上闪过惊讶之色。
管家:“公主的魏言……说的可真是极好。音也正。”
赵灵微都要笑了。
这管家也真是有意思,话都还没答呢,就先溜须拍马起来了。
她刚要让这人好好答话呢,管家便又说道:“有点像是王城那里的音调,一听就知是贵人。”
王城的……音调?
可她过去请的那些魏言老师,都不是从魏国王城来的。
不等赵灵微细究这句话,管家便答起了她先前的问题。
这人倒也不藏着掖着,一口气就说出了五处宅子的位置以及名字。
赵灵微:“你可知这些宅子的大小如何?”
管家:“有两处宅子略大一些。一处在城西的汝成街上,还有一处在城北金兆巷。”
管家画不出这几处宅子的形制,却是能说出大致的规模,里头又是住了多少人。
赵灵微让童缨和沉琴给她记下这些。
而后她便对管家说道:“这些事,你可以说,也可以不告诉我。但你既说了,便一定有所图。说说吧,你想问我要什么?”
“小人……只想为公主鞍前马后,做些分内之事。”
管家说着这句话的时候,心里还是很忐忑的。
他又向赵灵微行了一个不伦不类的礼,低着头,却是眉毛一抬一抬的,似乎是想用力抬眼看一看座上的这位殿下。
赵灵微:“我知道了,你是想接着做这间官邸的管家。”
管家心中一喜,但赵灵微却是又说道:“流水的官邸主人,铁打的管家。”
管家被吓得脚一软,那么一个壮壮实实的人,便顺势跪了下来。
赵灵微:“你很识时务,也很能干,是个聪明人。但我用人,才干不是放在第一位的。忠诚才是。如今我新定朔方郡,府中不能留你。”
说着,赵灵微转向沉琴,用商言对她说了几句话。
管家吓得几乎把头低到了地上,大声说道:“贵人!贵人饶我一命啊!”
赵灵微不过要让沉琴给他找几件赏赐,却是把管家吓成了这样。
他突然喊出的一声,倒是把正堂里的其他人给吓了一跳,连带着守在外面的护卫也进来了两三人。
看起来,倒真像是要把人拖下去砍了的样子了。
赵灵微都被逗笑了,道:“我不过是要让我的侍女带你去挑赏赐。”
已经懵了的管家抬起头来,却见赵灵微说道:“你供出那几间宅子,自是有功的。你且跟着这位姑娘去挑两件东西吧。”
在管家被沉琴带离之后,赵灵微便向童缨问道:
“先前府中的这些家眷们,现在如何了?”
童缨:“好些已经醒了,虽然手脚被绑着,还塞着嘴,但还是发出了不小的声响。我怕吵到公主,便命人把他们赶去了稍远一些的屋子,等候公主发落。”
赵灵微:“这守将官邸那么大,步六孤弗怕是养了不少人。”
童缨:“确是。奴看了一番,衣着像是姬妾的,有二十四人。看着像是奴婢的,则有三百五十九人。”
赵灵微呼出一口气,感慨道:“这朔方郡守将的排场,倒是比我们皇嗣府还要大了不少。”
说着,她便看了一会儿那五处步六孤弗用来养外室的宅子。
在思索了片刻后,赵灵微便吩咐道:“你就,把这些步六孤弗的家眷分一分,都丢去汝成街和金兆巷的那两处宅子里吧。”
说完,她又添了一句:“还有步六孤弗在另外三处宅子里养的女人,也都塞去那两处宅子吧。那三处宅子得空出来,打扫好了,可以给我们自己人住。”
童缨有些疑惑:“公主是想……把那两处大宅子都让给步六孤弗的家眷?”
赵灵微:“正是。”
童缨:“可……这已是很大的两处宅院了。”
赵灵微:“若是不这样,我们不就得把这些人全都赶到街上去了吗?到时她们同仇敌忾起来,整日守在官邸附近,见到我们便冲出来,不还是会惹一身的麻烦?”
皇嗣府的排场及不上这位步六孤氏的将军,却也是有不止一个姨娘在的。
赵灵微虽为皇嗣所钟爱的正妻所出之嫡女,但后宅中的明争暗斗,她还是看得到的。
赵灵微:“府中妻妾被我赶出去,遇到被养在了外面的女人,自是分外眼红。她们彼此相斗,才能不与我斗。”
童缨:“那……她们的花销该如何是好?”
赵灵微:“这个月先照着我们皇嗣府中的规格给。下个月给八成,下下个月给六成,再下一个月给四成,直至减到分文不给。你可把这些话告诉给那些人听,也好让她们早些找起营生来做。”
守将官邸的正堂内,赵灵微正在安排着事务。
而在正堂之外,孙昭则让先前跟着赵灵微出门的千牛卫进行事无巨细的禀告。
在那些人吞吞吐吐地说起公主殿下与那贺楼君的亲密相处时,孙昭便已是气得不轻。
当他听到他家公主在城楼上被那魏人按在城墙上亲了半盏茶那么久,他则更是要捶胸顿足。
“公主被人如此冒犯,你们居然就远远地看着!我要你们跟着公主有何用!”
孙昭的部下也特别犯难,一人低着头说:“我们……我们原本也要去阻止的。但……但那人拉着公主的手,让、让公主搂着他。”
孙昭暴怒:“都这样了,你还跟我说‘原本也要去阻止’?”
千牛卫部下:“然后他松了手,公主却没松手……像是愿意的。”
孙昭:“……”
又一名当时跟在那儿的千牛卫也是不服气的。
但他还是说道:“要是公主愿意,我们却上前阻止……那冒犯公主的人,不就……不就成了我们了?”
一名看起来才十六七岁的千牛卫心里老难过了:“向正使跟我们说……公主是要收那人做男宠。孙中郎将,公主就……非要收个魏人做男宠吗?”
孙昭:“……”
??
这话他的确也想说,但总觉得……意思好像,不太对?
他们这边的千牛卫正围着说事呢,被议论的人却似是听不懂,也对这些不感兴趣。
贺楼楚就在不远处的地方,用一盆烧热了的水继续擦着龙雀天戟。
仿佛,此刻他的眼睛,就只看得到手中的这把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单刃戟刀。
达奚嵘便是在这个时候骑着马飞驰而来的。
“我有要事要见太子妃!”
喊着这句话的达奚嵘才一下马就奔进府中。
但孙昭他们听不懂这,便自然是要拦他。
两边都紧张起来,鸡同鸭讲着,一个要进,一个要拦。
“让开!”
达奚嵘是真的着急了,见这些人死活不让他进去,便要用蛮力把人给撞开。
贺楼楚便是在此时过来的。
他用极为生硬的商言一词一顿道:“他,有要事,见灵微。”
达奚嵘一见到提着龙雀天戟的贺楼楚,便立刻说道:
“大事不好!步六孤将军派去见拓跋缺的人已在昨夜出城!那人会将太子妃现在就在朔方郡的消息带给拓跋缺,并以此来向其索要钱财!”
第48章
达奚嵘的话让贺楼楚的眸色骤然一冷。
“跟我过来。”
说罢, 他便将又自己擦了一遍的龙雀天戟背到了身后, 向着正堂走去。
孙昭见此情形也知道恐有大事,便不再拦着这位莽撞闯入的武将, 并反而跟着一同去向正堂。
达奚嵘在进到这间他原本熟悉的官邸前,是还因为心急而显得过于鲁莽。
可现在,他却在跟着这名姓氏为贺楼的少年向里走时不由地低下了头。
作为武将在马背上使用的兵器, 龙雀天戟即便是在魏国, 也已经是造型尤为独特,且比大部分的战将所常用的戟刀还要更为长了。
但它被贺楼楚斜背在背上的样子,却是合适极了。
仿佛这把绝世神兵, 原就是为他所造。
龙雀天戟的底部尖刃跟随贺楼楚的脚步,轻轻地前后摆动着。
如此的一幕达奚嵘曾见过。
但那时, 这样背着这把戟刀的人,却是穿着一身铠甲, 所到之处,俱是所向披靡。
当那人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的时候,一张极为丑陋的黑色鬼面具便跃入视线。
那双琉璃色的眼睛在面具之后看着他们, 让他们连心魂都颤动了。
穿着一身白衣的贺楼楚停下脚步,并转过身来,站在了正堂的门前。他那出色到了让人只是扫过一眼便会让视线为之停留的面容也跃入了达奚嵘的视线。
只是他的那双同样也是琉璃色的眼睛却是看向了正堂座上的那人。
达奚嵘依旧是恭敬地向他行了一礼,低着头走进正堂, 而后又抬起头来, 说出那句他已然在先前告诉过贺楼楚的话。
“你说什么!怎会如此快?”赵灵微直接站起身来。
达奚嵘感觉心虚不已。
毕竟, 是他献的计,说步六孤弗不可自己强占了这位和亲公主。
可……可他确实也没能想到,他们的守将居然这么快就派出了信使。
达奚嵘:“我们……我们也不知。照理来说,他应该和我们相商,看看到底该问拓跋缺索要多少粮草、多少奴隶、又是得问他要多少牛马。派信使星夜出发可能是……”
赵灵微:“好好说话!别给我扯这些难懂的词。我听不明白。说得简单些!”
达奚嵘和步六孤弗说话的时候其实不是这般的。
今早新死的朔方郡前守将是个十足的粗人。
是以,达奚嵘虽是曾做过参军的武将,但和步六孤弗说起话来,却向来都是挑最简单,也最直接的词。
可……座上的这位,却已是在今早之后,让他忘记了那根本就是来自于他国的公主。
而先前他跟在贺楼楚身后走的那段路,也让有关太子殿下的记忆重现。
这都使得达奚嵘一时之间变得文气起来,和赵灵微说话也斟酌再三了。
原本只是站在正堂外的贺楼楚走向赵灵微,站在三节楼梯之下对她说了几句话。
这位年轻的公主殿下显然是因为达奚嵘所带来的消息而着急了,因而才会这么说话。
在贺楼楚的提醒下,赵灵微平复了一下呼吸。
她回到了案前,甩了一下衣摆,坐了回去。
达奚嵘这次已经换到简单的词,把先前的话又复述了一遍。
赵灵微听明白了,便在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开口。
赵灵微:“你可派人去追了?”
达奚嵘:“派了,我在得到消息后便立刻派人去追了。从这里骑快马到王城需要三四日。所以……最多七天内便可得到消息。”
赵灵微沉下气来,点了点头。
她说:“今日,我已检阅过我朔方郡的守军了,还请达奚将军尽快把城内的粮草与兵械的数量上报给我。”
达奚嵘:“是!”
赵灵微又道:“但将军不必太过担心。即便我们派出的人没能成功拦下他,在冬日结束之前,也还有很多转圜的余地。我可保朔方郡安然度过这个冬天。”
达奚嵘应了声,而后便离去了。
冬日的朔方郡天黑很早。
直到天都黑了,赵灵微也还是一个人坐在案前,一言不发。
接踵而至的事实在是太多了。
这竟让她……觉得有些承受不来。
在达奚嵘离开后,童缨来问过她,可否想要用饭。
可她却是一点也吃不下,更不觉得饿。
她现在……就只是想洗个澡。
将那满身的污浊都洗个干净。
也除一除那因为达奚嵘最新带来的消息而堵在心口的郁气。
“公主,浴池已经准备好了。”
“都好好洗过一番了吗?”
“洗过了,奴已看着部曲们用刷子把整个浴池都刷了个遍了。”
在这座形制与规模都超过了皇嗣府的官邸中,有一座专门用来在冬日泡澡的池子。
并且那池子还建得不小,可容纳七八人一起在里头洗澡都还不觉得挤。
在屋外,则更是还建了一个炉灶,可让池子里的水一直都热着。
当赵灵微仅穿着里衣进到浴池所在的屋子时,这里已是一片蒸汽腾腾的了。
浴池的水中,被放入了澡豆,晒干的莲花,以及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