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宗室女子虽都会骑马,可宫中马匹都是西域各国进贡来的优质战马,个头很高,寻常女子自己是很难独自上马的。
可赵灵微却是摇了摇头,她一手抓着缰绳,一手则扶着马背,动作轻巧地翻身上马。
或许是因为赵灵微上马的样子实在是太过潇洒漂亮,又或者是她坐在马上看向自己的眼神实在是很能让人心生好感,这位在慈圣皇帝的身边很是受宠的年轻女将竟是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
“县主不必过分担心。”
末了,她又担心赵灵微听不懂她的话,还加了一句:“你与中郎将会见之事,陛下已经知晓。”
“县主,冒犯了。”
说完,这位女将军便动作利落地上马,坐在了赵灵微的后面。
这是大商的那么多赵姓与陈姓王侯在殿上那懦弱的男人成为皇嗣后,第一次见到他的这个嫡女。
尽管信王已在此前说过,晋越县主“美艳不可方物”,但当他们真的见到其人时,还是会有片刻的怔愣。
慈圣皇帝:“晋越,朕的言官说,你在日前不仅在外私会多名男子,当街骑马也不遮面,甚至还去了国子监的问难会。此事当真?”
坐在龙椅上的女人是带着笑意问出这句话的。
但她身上的威严,以及她在大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冷酷事迹却在无形之中给人以巨大的压力。
面对那一道道探究的视线,赵灵微稳稳地站在殿上,也不用不光去寻找自己的父亲,只是在盈盈一拜后低着头,声音中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颤抖,说道:
“这位大人所言千真万确。但有关此事,晋越也有很多话想要启禀陛下。”
作者有话要说: 这段剧情要连着看~
今晚九点还有一更。
第7章
比往日里更重的吸气声从赵灵微的四面八方传来。
这些王侯们此时竟不由地想要看一看已经被陛下熬得一点血性都没有了的皇嗣,想要看看他的腿是不是已经开始发抖。
“说吧。”
“是。”
赵灵微抬起头来,却是目光在人群中寻找起了她的表叔信王,而非是自己的父亲。
当她的视线落在信王的身上时,这个如今已在朝中气焰惊人的男人竟感觉到了些许的不妙。
赵灵微:“鸿胪寺内有几位大人乃是信王殿下门下之人。”
信王:“你这小丫头,回陛下的话就好好回,扯到我头上来算甚事?”
赵灵微没有转头看向信王,而是面朝着龙椅上所坐之人低下头来,显然是在询问皇帝的意思。
慈圣皇帝:“别打岔,让她继续说。”
信王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了一声“是”,并转回身去,恭恭敬敬地站着。
赵灵微接着说道:“在起码半年的时间里,这几位大人每回见到外国使团,便向他们夸赞我乃大商第一美人。我见几位大人所说之言如此一致,连每回背的都是一模一样的话,便斗胆猜测此乃信王殿下所授意。”
在赵灵微说出那些的时候,殿内比她大了一辈的叔叔伯伯、甚至是爷爷们有些没能忍住地笑出声来。
赵灵微:“北女王国以女子为尊,归昌王便在听了他们的话之后因好奇来寻我结交。”
这便是赵灵微的倒因为果了。
石汗那分明是因与她结识才会在鸿胪寺的客馆内为她做内应,却在她的口中变成了听了那些话才找来的人。
在刚开始说话时,赵灵微的声音中还是带着些许的紧张的。
但随着她把那些话语字词清晰、音调悦耳地慢慢说出,随着她开始适应殿内的氛围以及慈圣皇帝的注视,她便变得愈发的大胆起来。
赵灵微:“晋越平日里经常听父亲在家中称赞信王睿智,便愈加诚惶诚恐起来,担心我这样的无名之辈担不了这大商第一美人的名号。毕竟,晋越平日里只在皇嗣府内待着。神都城内,就连知道我的人都寥寥无几。”
听到这里,慈圣皇帝的眉眼中已经带上了笑意,她甚至用带着欣赏的语调说道:“说得有理。继续。”
赵灵微:“因而晋越便在思量再三后,翻起了《商律》,在确信女子露着脸在外走动并不触犯我朝律法后,约见起了自己的几位友人。晋越想要让他们帮忙亮一亮我的名号,吹一吹我的容貌。毕竟,信王殿下已然这么说了,晋越不敢不应。”
说着,赵灵微便面露难色:“但晋越认识的人实在是太少了,抓破脑袋也就只想到了归昌王石汗那,还有千牛卫中郎将孙昭。晋越就认识这么几个人,只能先都拜托了,而后又恳请归昌王,让他带我去到国子监的问难会,想拜托他们也帮帮我。”
信王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居然会在姑姑的面前着了这么一个小丫头的道。
他很冤枉,也似乎是真的不知道这件事。
他指着赵灵微,向慈圣皇帝说道:“陛下,陛下这小丫头简直是在胡说八道!陛下让她把那几个人的名字说出来。我不能稀里糊涂地就让她这么污蔑了。”
慈圣皇帝瞥了自己这侄子一眼,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你的人有没有在鸿胪寺里这么说,朕还能不知道吗?”
仔细品品这句话吧。
看来信王的门客在鸿胪寺是真做了这档子事。
但就在大家都以为慈圣皇帝这次是站在孙女一边的时候,她便收起了笑意,对赵灵微说了一句:
“你这么做,无非就是不想去和亲罢了。”
如此话语让皇嗣立马就跪在了地上。
皇嗣:“陛下,稚子何辜……”
自己的父亲已然如此,赵灵微也跪了下来,可她的脸上却有着显而易见的不服气。
赵灵微:“启禀陛下,若是陛下想要晋越去和亲,为了大商,为了陛下,晋越自当义不容辞,无怨无悔。
“可信王家中分明也有女儿,却执意要把我推去和亲,甚至不管那些西域众国是不是值得我大商如此结交。晋越忍了半年,最终还是觉得不服。”
沉默。
此刻的紫宸殿内竟是安静得出奇。
那些被不可一世的信王与那些陈家人打压了许久的赵姓王侯甚至觉得,赵灵微的这番话语出奇的解气。
但他们却不能帮一帮自己族内的这位小辈。
因为龙椅上的这那位最不喜欢的,便是他们赵姓之人连成一片,企图达到什么目的。
怎料慈圣皇帝听完这些,竟是放柔了声音道:“晋越,你在认识豹骑将军时骗他说你叫赵不惧?”
慈圣皇帝失笑道:“依朕看,你该叫赵不服才对。”
先前还处变不惊的赵灵微这才慌了神,并看向就守在圣上一侧的孙昭。
慈圣皇帝:“你就别去看孙中郎将了,他就是块木头,在朕身边当差多年也还是拘谨得很,哪会和朕说这些。”
说罢,慈圣皇帝便让自己的这个孙女抬起脸来,让她好好地看一看。
“是豹骑将军。”
慈圣皇帝的目光变得慈爱起来:“在豹骑将军出征前,朕对他说——上一次你率领骑兵攻打至匈人的王帐之下,朕将你破格提拔为豹骑将军。如果这次你还能为我大商立下大功,你想要朕赏你什么?”
——回禀陛下,臣倾慕晋越县主。若她愿意嫁我,臣便别无所求。
穿着银色铠甲的将军跪在殿上如此回答。
由承安公主所主持的那场宴席还未结束,一纸诏书便已授予了宁远县主。
她被封为万安公主,并将在十日之内随和亲使团一道出发去往匈人的领地。
对此,宁远县主赵羽然似是早有预料。
在宣诏之人到来时,她不紧不慢地将三碗樱桃里的最后一颗放入口中,细细地嚼了起来。
‘晋越,匈人便是豹骑将军帮朕打下来的。朕又怎么可能让你去嫁给他的手下败将?这不是寒了我军将士的心吗?’
皇嗣府内,赵灵微又在自己的屋子里枯坐了一夜。
慈圣皇帝在紫宸殿内对她所说的话还在她的耳边,响了一遍又一遍。
天下女主说不愿让将士们寒心,可这番话却反而让她的孙女感到遍体生寒。
已经五更天了,可她屋子里的灯却还亮着。
她的父亲似乎也是一宿未眠,便在看到女儿屋子里亮着的灯时走到了她的院子里。
“灵微,还没睡呢?”
赵灵微连忙从坐榻上起来,连鞋都没穿便前去把门打开。
皇嗣早已没了天子的架子,这会儿更是自己提着灯站在了门外。
“父亲!”
皇嗣原本还是在笑着看向她的,却是很快见到了她雪白的脚丫。
“怎么光着脚就出来了?快,快回去把鞋穿上。可别着凉了。”
赵灵微应了一声,便很快跑了回去,穿上了鞋。
皇嗣走进女儿的屋里,并把门给关上。
“怎么,又睡不着?心里有什么事,说来给爹听听。”
炉子上还煮着茶,赵灵微便自己给父亲倒了一杯茶。
她一边端起茶,一边说道:“我还在想奶奶对我说的那些话,也还在想堂姐。”
此时的皇嗣府一片寂静,仿佛只有那些偶尔响起的蛙声才能让这份静谧显得不是那么的可怕。
她又坐回了自己的那张榻上,眉头向上扬起,似是怎么也想不明白。
“父亲,女儿实在是想不明白。侄子为何就能比儿子重要那么多。她都已经十一年没见到宁远了。往后,可能也不会再见到宁远了。
“但在下了诏书后,奶奶竟让宁远就这么去了承安公主府,到今日都没有再召见她。我为堂姐感到难受。”
赵灵微先前在殿上的表现足以让皇嗣对自己的这个女儿改观了许多。
因而现在的他在女儿面前,也不再是先前那般懦弱无用的模样。
皇嗣喝了口热茶,叹道:“女儿,这天下,如今已经姓陈了。我们赵氏子弟之于陛下,不过是亲情与威胁罢了。你说亲情与皇权,孰重?”
赵灵微挪了挪身子,坐得离父亲更近了一些。
赵灵微:“可陛下也不该偏心至此啊。父亲,信王哪怕再鲁莽,再目中无人,也不绝不会让陛下的亲孙女去到真腊那般的小国和亲。信王门客的所作所为,必是溧阳县主授意的。
“陛下明明知道,却一点也不提起。当日宴上,也只有陈伊水一人毫不担心自己会被选中去和亲。”
皇嗣失笑了:“你这小姑娘,爹还当你已经懂事了,其实还是似懂非懂。皇位之争事关生死,陛下要真把几个儿子和她的侄子一碗水端平了,我们赵陈两族,日后才真的是要不死不休了。
“你奶奶既已选了陈氏一族来继承皇位,便不能亲近自己的子孙。否则,爹和你大伯,便会与赵启旧臣联起手来,与信王及朝中新贵杀个你死我活。”
在慈圣皇帝登基之前,大商的国号并不是“商”,而是为“启”。
但这位天下女主不仅当了皇帝,还改了国号,让天下改姓为“陈”。
为了昭显自己是一位真正的开朝立代之君,慈圣皇帝将自己的父亲与母亲追封为大商的皇帝与皇后。
同时,她还将赵氏宗庙由七室降为五室,并为她的陈氏祖先立了七庙。
“女儿,若是陛下将皇位传给我们兄弟中的一个,便是将皇权归还于我赵启皇室。那她多年来的心血与努力,便都成了黄粱一梦了。所以她必需狠下心来。”
此时的天依然蒙蒙亮了,鸟儿的叫声似乎驱散了黑夜中的雾气。
“可姑侄与母子,孰亲?”
熬了一夜,赵灵微的声音已然比平日里要暗哑了许多。
她的这句话让皇嗣失笑了。
但在皇嗣从她的坐塌上下来,并穿起鞋时,这个日前在紫宸殿上已然惊艳了众人的女孩便再次说出了惊世之言。
“依照祖制,祭祀之时总是由嫡系子孙来供奉先祖的。若圣上将皇位传给侄子,那么在她百年之后,信王便只能也只会供奉自己的父亲母亲与祖父祖母,他的子辈孙辈亦是如此。奶奶当真心甘情愿?”
外头的光渐渐透进屋子里。
赵灵微的脸色虽苍白,看起来也不是那么的精神。
但在她的身上,却有了一丝与往日不同的美感。
她轻声重复道:“姑侄与母子,孰亲?”
作者有话要说: 信王:不是我,我没有,这些都是我女儿干的!
第8章
惊喘声在慈圣皇帝的寝宫内响起。
在半梦半醒见,惊魂未定的帝王惊叫出声。
与她同塌而眠的清隽少年也醒了过来。
“陛下?陛下可是做了噩梦?”
梦中的可怖景象是如此的清晰,清晰到了慈圣皇帝一时之间竟分不清哪个是梦,哪个又是她的所在之处。
“朕梦到……朕梦到百年之后盛世太平,什么匈人、什么魏国,他们全都与那可恶的吐罗浑一道,灰飞烟灭了!”
“陛下?”
被封为璇玑君的少年有些不明白,他疑惑地问道:“这难道不是一个美梦吗?”
感觉自己仿佛依旧还被禁锢在那梦魇之中的慈圣皇帝用力地喘息着。
待她平复了那些,她的神色便又如同坚冰一般了。
“但在那盛世之中,朕却是一缕孤魂野鬼,无人识朕,更无人祭拜朕。朕开创的天下如此之大,可朕之魂魄……竟连个容身之所都没有!”
璇玑君轻抚着慈圣皇帝的背,在其耳旁轻声说着安慰的话语。
许久之后,慈圣皇帝才靠进身边少年的怀里,仿佛松了一口气那般,缓缓地闭上眼。
万安公主出嫁的那日,天下起了大雨。
坐在车中的赵羽然才掀开马车车窗的帘布,便被大雨打湿了眼睫。
这样的天气让她不禁想起了自己从汉阴来到神都的那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