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拓跋宝在深吸一口气后命人把兵器全都收起来,贺楼司繁就给他解释起了自己为何要用步兵一战。
“你可知子楚太子为何每回出兵都能赢得大捷?”
拓跋宝的眼中显出疑惑,并谨慎地摇了摇头。
贺楼司繁道:“因为子楚太子率领的队伍并非是士卒各个勇猛的散沙。他知道如何才能让这些人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听令于他。他也知道尺有所长,寸有所短。
“他身为主将,知道骑兵与步兵应该如何使用才能发挥最大的威力。”
说罢,贺楼司繁便令部下在桌案上扑上他所带来的地图,也拿出了用来代表各方势力以及部队的小木雕。
“拓跋缺当日用来击败坚与宏的部队,现在应当还剩八万。同时他还将坚与宏的很大一部分队伍收归己用了。这些加在一起,可能有二十三万。
“但这些队伍现在并不是都守在王城四周。若你派人去向其挑衅,拓跋缺视你为眼中钉,这会儿又正是骄傲自满的时候,他定是既想亲自带兵来追,又还不会带着很多兵马一起出城。”
贺楼司繁使的是调虎离山之计。
他要利用拓跋缺对拓跋宝的轻视与敌意将其引出王城。
而后,他所率领的步兵便结阵,以长弓箭雨来保护拓跋宝。
那就像是像老虎扔出了个刺猬似的。
待到他边打边退,拓跋缺便又会去追跑远了的拓跋宝,然后拓跋宝便可再绕回他的步兵队伍这里。
只要他与拓跋宝互相间巧妙配合,便能将拓跋缺牵制个把月。
有了这样的一两月,别说是安定郡了。
凭他那外甥的能耐,能把安定郡以西到他们贺楼氏的怀朔镇都打得连成一片。
而更为关键的是,待到那时,就是融雪的季节了。
到时候,有着积雪的土地便会由南向北逐渐变为泥泞且坑坑洼洼的一片。
拓跋缺的骑兵自是不怕这样的季节。
可他的补给却怕。
但凡是需要用到轮子的东西,在这样的季节里都会寸步难行。
而北边则正是拓跋宝的势力范围,粮草从北而来,以及粮草从南边而来,他们两个到底谁更艰难,情况自是一目了然。
到时候,他与拓跋宝可以轻易地在北边由骚扰战转为守势。
而拓跋缺若想要回王城,王城则可能已经被子楚太子所拿下。
他便只能带着兵卒,一路流浪了。
这般谋划让拓跋宝听得心痒痒。
而贺楼司繁的那句“届时,我会亲自领兵,定将宝将军护得稳稳当当”则更是打消了拓跋宝的最后一丝顾虑。
先国主的第九子就这样被唯一可能救他一命的盟友绑上了战车。
那只在昨夜被派去给太子殿下送信的鵟飞了回来。
它带来了拓跋子楚已然整军待发的消息。
贺楼司繁令这只在冬季飞了好远替他送信的鵟稍稍歇息了一阵子,又喂它吃了一些肉,而后便令它将下一封信带给太子殿下。
——三日之内,吾将发兵。
第95章
车轮声以及马蹄踏雪声在前往朔方郡的这一路上响起。
那是原本驻扎在灵武郡的, 朔方郡军将回城的声音。
太子殿下就要从朔方郡领兵出城了。
他将带走阿史那三兄弟所率兵众。
当本就属于太子麾下的三员大将追着孙昭杀上门来的时候,他们只带着一万五千精兵。
而现在, 此三人却已聚起了三万五千人。
除了这些原本就属于魏太子子楚的精锐之师,他还会把由他亲自操练了近两个月的, 原属于朔方郡的兵卒也带走十分之九。
并且, 达奚嵘也在接到来自赵灵微的命令后, 将灵武郡的守军、以及新建成的“奴军”带来了七成。
其中的相当一部分是要一同交予即将出征的太子殿下的。
而剩下的那部分, 则会被留下来加强朔方郡变得空虚的守备。
康朝明作为达奚嵘已然用得得力的译语人, 便也与之一起来到了朔方郡。
此时这座立于北方的城镇已然度过了一年当中最寒冷的季节, 就连天空中都能看到飞鸟的影子了。
康朝明抬起头来,依稀辨出此时正在天上盘旋着的, 应当是一只鵟。
而那只鵟飞落之处,则正是背着龙雀天戟的子楚。
他正站在用圆木搭成的高台上, 对出征在即的将士们说着什么。
列在城前的将士们则因为他所说之言, 发出了整齐划一的应答声。
这是康朝明第一次见到魏国的这位太子殿下。
尽管只是远远一瞥, 但那种震撼还是令其一骇。
“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 就觉得他的身量和气度看起来与太子殿下颇为相似。”
在说起这些的时候, 达奚嵘显然十分感慨。
达奚嵘:“谁能知道呢, 他竟就是子楚太子。他在王城事变后活了下来, 却是没去怀朔镇找贺楼将军,而是待在我们朔方郡。这大概就是常言说的,灯下黑了吧。”
康朝明不禁问道:“太子殿下……为何要在一开始时, 这么瞒着自己的身份, 连‘公主’都被蒙在鼓里?”
达奚嵘:“那可能是因为……太子殿下遭逢如此变故, 公主又是从敌国远嫁过来的,两人在此之前都还未见过彼此吧。万一公主想要将他拿下,献给拓跋缺以换取自身的平安呢?”
一开始的时候,拓跋子楚是故意隐瞒自己的身份。
到了后来,就变成了不知从何说起。
可谁能想到呢?
这两人竟是联起手来,走到了这一步。
远处,身穿胡服,梳着魏人的编发,却也戴着大商饰物的赵灵微也走上了那座高台。
她将自己扎在发尾的发带解了下来。
她的一头青丝与那些隐在了长发之中的编发都随风飘动起来。
见那些头发刮得赵灵微都眯起了眼睛,拓跋子楚便将她的长发拢了起来。
他将其转了几个圈,然后放到了赵灵微的肩膀上。
赵灵微则将她刚刚取下的那根发带替拓跋子楚绑上了左手的手腕。
这是他们之间的约定。
——往后,拓跋子楚每回领兵出战,都要由赵灵微亲手替他将发带绑上左手的手腕,作为两人间的信物。
赵灵微:“我……向来就不善女红。但我这几日试了一下,绣花我不在行,在发带上绣几个字,我倒是还能做到的。只是,绣得不怎么好看。”
拓跋子楚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那根发带,只见发带的一侧尾端上用魏言绣着一行小字。
——灵楚元年二月初六
看着这行字的太子殿下笑了起来,他将那八个字看了好一会儿,而后才又看向赵灵微。
拓跋子楚:“你算错了。我们是在去岁的年末遇到的。”
灵楚元年,对于他们来说,那便是两人遇到的第一年。
赵灵微原本还以为自家夫君会和她就这到底是灵楚元年,还是楚灵元年说上两句。
那样的话,公主殿下就说:我捡到的你,“灵”得在“楚”前。
可没曾想……她绣了老半天,却是忘了把去年年末的那些天也给算进去了。
但赵灵微还是理直气壮:“不到一年,就按元年算。”
而后她又说道:“等到你回来的时候,我就再给绣上一个你回来的日子。如此……便能知道我们分开了多久。”
“好。如此甚好。”
应了声的拓跋子楚目光紧盯着赵灵微。
他把人搂进自己怀里,并与对方以额头相贴。
“那日晚上……我真没去盯着那些女人看,也是连她们的衣角都没碰到过。我也没让她们……”
听到这些,赵灵微拖长了音调,且让音调的尾韵向下坠着,轻轻地“哼”了一声。
只是这么样的一个字,就让即将统领千军万马出征的子楚太子既是紧张,又还心慌了。
赵灵微:“韩云归已经跟我说了。阿史那三兄弟是在进门前就告诉他了。这三兄弟说,他们一早就过来和我负荆请罪,是因为你在前一晚下了令。”
拓跋子楚认真地点了头。
可赵灵微却是话锋一转道:“但你留在那里,喝酒喝到很晚,此事是不是真的?”
太子殿下又是点了点头。
但他没有接着解释下去。
因为他的太子妃没让他说,他留在那儿的时候究竟做了些什么。
但他那皱着眉点头的模样,实在是让赵灵微觉得她好像在欺负人一样。
那她就,把这人欺负得再厉害一点!
赵灵微:“那你以后,可切不许再犯了。不然的话,我就……请一群俏郎君来给我跳舞,让你看着我喝花酒。”
拓跋子楚一下就把人搂得很紧很紧,那都能让赵灵微感觉得到疼了。
赵灵微连忙把他的脸推开了些,艰难地用食指点了他的鼻子两下。
赵灵微带着些许的小娇气,问:“你还凶起我了?”
“不敢。”
再次听到拓跋子楚对她说出“不敢”这个词,赵灵微直接就笑出了声。
太子殿下于是也明白她是在同自己开玩笑了。
但他还是一本正经地说道:“不会,不许。”
他不会再犯,也不许赵灵微去“喝花酒”。
那模样看在赵灵微的眼中,实在是可爱极了。
凶巴巴地人赶回小院子去,还罚人自己睡了那么一两日的公主殿下心软了。
她捧着拓跋子楚的脸,将他向下拉了一些。
而她自己,则踮起脚来,亲了对方的嘴唇一下。
赵灵微:“我会等你回来的。”
拓跋子楚:“若太子妃不等孤,孤就领兵杀去找你。”
这可不是一句狠话,而是太子殿下的肺腑之言。
那之后,他便也吻了赵灵微。
只是来自于拓跋子楚的这个吻,实在是得要比先前赵灵微给到他的那个蜻蜓点水要深得多。
待到他终于松开对方时,公主殿下都已然有些喘了。
拓跋子楚走下了那个有着十二节台阶,可以让底下的士卒们都看清他的高台。
他在麾下兵将们的齐声高呼之中骑上马,并将那把能够象征他身份的龙雀天戟背到背上,把那绑在腰间的黑色鬼面具取下来,给自己戴上。
骑到了马上的拓跋子楚又望向赵灵微所在之处。
只见公主殿下从侍女的手中接过一把琵琶。
而她的身边亲卫则来到平台的周围,为她树起能够将乐声向外扩的盾阵。
两人的视线相触了一会儿,而后拓跋子楚的坐骑开始向前奔去,赵灵微则在高台上坐了下来,将指尖打在了琵琶的弦上……
六万军将就从朔方郡浩浩荡荡地出发,向着安定郡的方向而去。
在经过了半日的行军后,这六万军将便被分为了四路人马。
“阿史那风,你领右路大军,负责挥师西向,与我怀朔镇军将会合。”
“是!”
“阿史那金,你领左路大军,负责扫平安定郡周围的道路,同时拿下距离安定郡一百里处的靛县,缴其武库。”
“是!”
“阿史那雷,你领兵四千,负责收拢我部军将,并在沿途散布孤已归来的消息。待到任务完成,就去与你之兄长阿史那风会合。”
“是!”
三路人马已出,而这第四路,便是由拓跋子楚亲自率领的中路大军。
他将打下安定郡,并将安定郡、灵武郡、朔方郡这三大郡之间完全打通,并保证粮道的通行。
到了那时……便是他们向王城的方向施压的时候了。
但,在做出如此安排的时候,他也有过犹豫。
他会担心他的太子妃在留守朔方郡之时,会遇到危险。
*
拓跋子楚:“我把阿史那风留下来给你吧。”
赵灵微:“为何?”
拓跋子楚:“朔方郡之守军被我带走了十之八九,而这里又离王城太近了。我担心你留在这里会有危险。”
那是在拓跋子楚刚刚收到贺楼司繁所发来书信之时,他对赵灵微所说的话语。
太子殿下对赵灵微说:“阿史那风乃我麾下的一员大将。若单论武勇,他可能及不上其弟阿史那雷。但他却有谋略。若朔方郡有他坐镇,我便能放心了。”
可他的太子妃却说:“在我身边只有一千五百人时,我都能拿下朔方郡。现在,我身边已足有四千五百人。我还有近邻灵武郡可供我调配人马,我如何就保护不了自己了?
“子楚太子,你该问问你的太子妃,是否有这个信心替你守好朔方郡及灵武郡。”
第96章
朔方郡,
守将官邸。
赵灵微坐在案前。
她盯着早在她回到朔方郡时便拟下的那份单子, 陷入了沉思。
——‘牛羊各三千头。战马五千匹。绢布, 一万两千匹。战奴, 一万人。’
这是她打算假借步六孤弗之名, 向拓跋缺索要的东西。
她想要让拓跋缺以这些物品, 来向她换取“大商太和公主”。
彼时, 她还不知自家哑巴便是魏国的子楚太子。
她觉得自己在灵武郡闹出的动静太大,想要打下安定郡的计划又也十分勉强。
故而,她便想要借此来分散步六孤弗的注意。
若是能真的敲诈到一笔东西, 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谁知她的两万兵力就这样变成了六万。
安定郡则更是仅成为了起兵计划中的一部分。
可留在了朔方郡的赵灵微却又是看起了这份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