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戴上手套,小心避开地上的血迹,开始跟大管一样四处查看。
这一次的一家人没有死在房间里,而是死在超市的地上,死因显然还是失血过多,但不一样的是,这一次他们身上的伤口并不仅仅只有喉管上那一道,谢妙查看了收银台,照旧是被洗劫一空,但却留下了一些硬币,不像之前,连一毛钱都没剩。
现在都是扫码支付,用纸币的已经很少了。
拿走那点钱,够凶手生活多久?
陈队带着人也很快赶到现场,同时到来的还有痕检科的同事,他们在做取证,陈队看到那可怜的小女孩,忍不住飙了一句脏话。
然后看向谢妙:“你还好吗?”
谢妙点头:“我很好,谢谢陈队。”
对于她第一次直面犯罪现场还能如此冷静,只有脸色一点点苍白,陈队觉得相当有潜力,要知道哪怕是他,当年刚干警察的时候,也吐得稀里哗啦,还被当时带自己的老警察一通嘲笑。
直到尸体被装好送到警车上,周围黄线外还围了一批群众,他们高高举起手机,说说笑笑,似乎并没有为这可怜的一家人而哀悼,也没有觉得生命的消逝是如此令人遗憾,他们只想多拍点劲爆的画面传到各种群里、朋友圈、微博,为自己增添一些热度,引起更多人的讨论。
谢妙突然不懂了:“你曾经说我是反社会人格障碍,可到底谁才是?”
系统道:【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谢妙陷入迷茫,她从人群中走过,甚至还听到有人说:“握草快看这个女警好漂亮!我要拍一张!”
“这么漂亮当什么警察啊!进娱乐圈不好吗?”
……
很喜欢听别人夸奖赞美自己的谢妙,头一次没有感受到快乐。
她上了车,陈队让她跟大管去孩子的学校一趟,其他人则是调监控的调监控,走访四周的走访四周。
等他们回到局里,尸检报告也出来了。
三名死者的死亡时间都在昨天晚上,其中致命的伤口仍旧是割喉一刀,死因是失血过多,至于他们身上其他伤口,则是死后所致,也就是说凶手在杀了人之后,仍旧不解气,并且女主人的尸体上伤口最多,显然在这一家三口所代表的角色里,他最恨的是女人。
谢妙看着尸检报告,久久没有说话。
凶手似乎受到了什么刺激,已经开始失控了。从落下许多零钱的收银台,到尸体被大剌剌托到超市中间,还有尸体上的破坏型刺伤,都说明这个人濒临崩溃边缘,并且,金华小区处于之前的凶手心理安全区边缘,也就是说,如果他下一次犯案,很有可能就在这几天,并且可能会离开心理安全区。
“附近有没有什么施工队已经结束工作要走了?”谢妙突然问。
她的手机突然响起来,是薛燃,让她去情信中心。
陈队显然也接到了消息。
他叫了几个人一起去,其中就包括谢妙。吴教授说得对,谢妙天生就是干这一行的,她非常敏锐,又聪明冷静,他应该给她更多的帮助,让她迅速成长起来,能够独当一面。
薛燃在情信中心混得如鱼得水,在网络上,他就是王者。
陈队让排查的结果出来了,施工队一共有十二个,有公家的也有私人的,其中大部分工人都办理了临时工作证,登录在案,但近期完工或是即将完工的施工队只有两个。
符合身高一米七五以下,至少高中学历,并且生活出现剧烈波动的,一共有十七人,但如果以“过年没有回家”为关键字再搜索,就只剩下一个人。
这人名叫李峰,身高一米七四,看起来很瘦弱,高中学历,在首都打工多年,一直都跟着施工队走,年前一个月刚刚离婚。
薛燃还查了他的消费记录,这人明明没有离开首都,但在过年前后居然一笔电子消费都没有!
在这个年代,还能不用手机扫码支付的,大部分都是不懂得使用电子产品的老年人,可李峰也就三十出头,又读过书,他不可能不会使用智能手机。
再联想到几个小超市被搜走的现金,似乎也有了答案。
最重要的是,李峰的父亲以前在村子里是杀猪的,妻子与他离婚后还带走了儿子,他孤家寡人,爹妈早亡,于是干脆过年都没有回家。施工队的宿舍所在地,恰好就是凶手心理安全区的中心点。薛燃还找到了前三起案件附近的监控录像,虽然李峰做了掩饰,可根据虹膜识别,仍旧可以确定他的身份!
陈队马上下了指令:“立刻抓捕李峰!”
他走了两步,回头问谢妙:“你要来吗?”
谢妙一激灵:“是!”
薛燃抬头看向谢妙,欲言又止,像是想拦住她,最终却只说了一句注意安全。
谢妙冲他笑笑,跟在陈队后面跑了出去。
施工队今天并没有放假,工头一看到警察,又听说是来找李峰的,顿时吓了一跳:“李峰这人老实得很,人缘也好,前段时间有个兄弟父亲病了,他还把自己的钱全都借出来了呢!警察同志,你们是不是弄错了啊?李峰不可能干坏事的,过年我们回家,他就一个人守着工地,我给他开工资他都不要!”
李峰跟无数人一样,戴着头盔在作业,远远地看见有人往这边走,还有几个穿警服的,他几乎是想都没想,把手里的东西往搅拌机里一扔,撒腿就跑!
他一跑,警察们自然也要追,没想到这小子看着瘦,腿脚却麻利得很,又对工地很熟悉,几乎是一眨眼便不见了!
谢妙宛如离弦的箭冲了出去,把陈队大管等人吓了一跳。
握草这姑娘也太莽了!万一对方身上有武器怎么办?根据情信中心给的情报,这李峰的父亲过去是个杀猪匠,耳濡目染之下,李峰对此也很熟练,而且第四次作案的时候,他留下了半枚指纹。
诱因是他的前妻在跟他离婚后,很快就再嫁了,并且领了结婚证。
想必离婚,与前妻再婚,就是刺激到李峰的两个关键性因素。
大管跑得哼哧哼哧也没能追上,不敢置信:“她、她怎么跑那么快!”
陈队从他身边经过,骂:“废物点心!连个姑娘都跑不过你当个屁的警察!回去就给我练体能去!”
大管敢怒不敢言,陈队自己不也是没跑过!
谢妙根本没多想,只想把李峰给抓住,对方身形灵活,对地形很熟悉,不过对谢妙来说这根本不算什么,系统时间里她受训的时候可比这难多了,眼看谢妙越追越近,李峰急了,他从裤腿里掏出一把刀,那刀磨得十分锋利,刀尖似乎还沾着血光。“你、你别过来!”
谢妙大步朝他走,他怒吼一声,举着刀向谢妙刺来!
千辛万苦追过来的陈队跟大管等人目眦欲裂:“小心——”
然后他们就看见谢妙轻松躲开李峰,一脚踹在对方腿弯,一个漂亮的擒拿,直接把李峰摁的跪在地上动弹不得,尖刀也滚落在地,场面一度变得非常尴尬。
这对待受害者穷凶极恶的凶手,到了谢妙手里跟个小绵羊一样,还在那勒着脖子喊让谢妙放开。
谢妙不耐烦地又给了他一脚:“放你妈啊!”
陈队&大管&刑侦队的前辈们:……
这姑娘好像跟他们想象中有点不一样?
第121章
审讯室内, 李峰畏畏缩缩地坐在审讯椅上,他似乎有驼背的习惯,这使得他本来就不怎么高的身体显得更加矮小。只从外表上来看, 他的的确确是最“老实”的那种人, 他的工友们也说了,李峰平时从不跟人红脸, 烟酒都很少碰,但这段时间却突然抽起烟来,还抽的挺凶,问他, 他就说没事。
对在外打工的人来说, 一年中最值得期待的就是过年回乡的日子, 他们会买上很多老家根本没有的好东西回去, 给自己的婆娘娃娃添点衣服,再把攒了一年的钱交给婆娘。
李峰今年却没有回去。
参加审讯的是老三跟大管, 两人都是老刑警了,对于李峰这种拒不合作的态度并不奇怪,很多犯人被抓住的时候总是会绞尽脑汁为自己开脱,像李峰这种不肯开口的也不少。
“姓名, 年龄, 籍贯。”
李峰还是不开口。
谢妙站在审讯室外,能够清晰的看见和听见里面的人说话,陈队跟其他几个前辈也站在身边,对于谢妙露的那一手陈队还挺赞赏:“身手不错。”
那岂止是不错, 简直是相当不错,比他们这群老胳膊老腿儿的可强太多了。
在李峰的宿舍里翻出了一个拉链包,拉链包里全是烟,从几块钱到几十块都有,一看就不像是他自己买的,同屋的工友也说李峰最近抽烟抽得很凶,不知道心里藏着什么事儿。
谢妙又看了会儿,审讯室里,无论怎么问,李峰都不肯开口,他就像是死了一样,陈队见状,敲了敲窗户,里面是看不见外面的,大管会意,走出来:“陈队?”
“谢妙,你去试试。”
大管惊了:“陈队,让妙妙去?可是她——”
“我之前实训的时候有现场观摩学习过。”谢妙抢话,“谢谢陈队,我可以的!”
说着她就要走进去,结果腿刚迈开,突然想到什么,伸手把扎头发用的橡皮筋扯了下来,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卷发顿时倾泻而下,然后她又脱掉了大衣,里面的毛衣还往下拽了拽,露出精致的锁骨跟一片雪白的肌肤,愣是给一群大老爷子们儿看傻了。都是万年单身狗,旱着呢,这是干啥呀!
谢妙充分发挥了自己的戏精本质,她推开门走进去,先冲李峰露出个笑。
对李峰来说,从没有年轻女孩子对自己这样友好过,他年纪大,长得又一般,身材气质更是不出众,哪怕是在学校的时候也不起眼,后来高考失利,找了几分工作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干不下去,这才跟了建筑队。
对女孩子,尤其是漂亮的女孩子,他显然紧张很多,不像是刚才对大管跟老三那样淡定无视。他的眼睛不受控制地在谢妙脸上跟胸口那片肌肤上打转,即使他告诫自己不要乱看。
哪怕这个女孩子不久前把自己摁在地上一顿暴揍,他也没办法对她恶言相向,所以李峰其实是个挺容易随波逐流的人,对生活中很多委屈都能忍受,但是当这些忍受到达了一个巅峰,那么随意一件小事都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对李峰来说,那最后一根稻草,显然就是要跟他离婚的妻子。
“很羡慕人家吧?”
这是谢妙坐下后说的第一句话。
李峰的手动了动。
“都是外地人,都是来首都打工的,一打工就是好些年,怎么人家男人就能盘个店面,把老婆孩子都带来,还能送孩子去首都的学校呢?”她用很温柔的语气说着,配合着她的卷发与柔和的眼神,要不是陈队等人亲眼见过她是如何抓住李峰的,都要相信她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软妹了。“你也是啊,明明很努力了,可就是不能成功,这又有什么办法?”
李峰听了,睫毛颤了颤,仍旧不肯开口。
“别人都是幸福的,过年的时候一家团聚其乐融融,可你呢?老婆铁了心认为你没出息要跟你离婚,孩子也要带走,没爹没妈的,你就成了孤家寡人,瞧着别人老婆孩子热炕头,心里多难受啊,是不是?”
老三看了谢妙一眼,谢妙仍然盯着李峰,“手头没什么钱了,都寄回家了,但在首都再打个几十年的工,你也没办法买得起一套房子,你虽然每天都在为这座城市做基建,可这钢筋水泥建成的城市如此冷漠,根本没有你的容身之处。”
说完,谢妙话锋一转,突然就从温温柔柔的姑娘变成了得意又傲慢的拜金女:“我跟你就不一样了,其实啊,我也不是本地人,可是谁叫我找了个本地的男朋友呢?长得比你帅,个头足有一米八七,身材还好,最重要的是家里有钱!”
水汪汪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你不知道啊,其实追我的人可多了,但我精挑细选,要不怎么说女人嫁人就是第二次投胎呢,可不是嘛!谁不喜欢有能力的男人啊,还能帮我弄到首都户口。实不相瞒,我其实对我男朋友一点感情都没有,就是看上他家世而已,我能进首都公安局,也是我男朋友帮忙的,这就是有钱有势的好处啊。所以我觉得你也不要怪你老婆,她可能也不想跟你离婚,但谁叫你太没用——”
“住嘴!住嘴!操你妈——”李峰突然激动起来,从审讯椅上挣扎,如果不是戴着手铐,他甚至能扑过来杀了谢妙。
谢妙却还不停:“怎么了,这就受不了了?你这么听不得实话吗?你杀人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副狰狞的表情?可那又怎样呢?你就是把所有比你强的男人杀了,这世界上也多的是能给老婆孩子提供稳定幸福生活的人,你永远都比不上他们,你真是个可怜虫。”
李峰啊啊啊大叫起来,此时此刻的他终于不再维持被抓捕后那副唯唯诺诺的畏缩模样,而是凶态毕露,跟操刀想要杀谢妙时那样,咆哮着:“但我杀了他们!不是想离婚吗!不是要把儿子带走吗!那就都去死!去死!去死啊!”
谢妙冷眼看着他,利落地把头发又扎起来,拿起笔:“那么请你把你的犯案过程详细地说一遍吧。”
李峰吼完了,发现两个警察都冷冷地看着他,谁都没给他多余的眼神,好像他是这个城市的垃圾一样,他越发不满、愤恨,流露出的愤世嫉俗的态度,跟平常判若两人。
再加上采取的指纹与现场采集到的一模一样,凶器也被找到,李峰是这桩连环灭门案的凶手,基本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他似乎也知道自己逃不掉了,不是什么都不说就能躲过去,于是他也干脆地交代了。
原因很简单,他不甘心。
毕竟是读过书的,心高气傲,觉得自己跟其他人不一样,可事实就是做普通工作他学历不够,做苦力活他体能跟不上,工地多劳多得,他赚得也不比别人多,家里老婆带着孩子过得很辛苦,而李峰这人虽然没什么能力,但对着老婆孩子却常常吹牛,给他们画大饼,告诉他们早晚有一天带他们到首都生活。
可首都是什么地方?
一个民工,怎么可能把老婆孩子带过来?
孩子生了一场大病,他还在首都打工,家里又没有父母,老婆带着孩子跑得心力交瘁,为数不多的存款也花了个精光,贫贱夫妻百事哀,这话放到现代也同样适用。
离婚后,李峰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他无家可归,便留在工地上,工头说给他开工资,就让他守着工地。李峰想去买包烟,便看见了那个在超市门口玩耍的小孩儿,进去跟老板闲聊了两句,老板听说他也是外地人在首都打工,还额外送了他一包,收银台被拉开的时候,李峰瞧见了里面大把的钞票跟硬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