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瑜却没有急着反驳,而是像闲聊一般说道:“等九月份开学了,我打算送夏夏去读书。”
刘小芸闻言一愣,满脸都是不解,道:“这两年冬冬还小,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等过两年,到时候家里有闲钱了,秋秋也大了,姊妹俩正好读同一个班。”
“有些事等不得,迟一年可能就要错过很多,都照顾冬冬是我们的责任,不是夏夏的责任,以后三个孩子到了年纪就读书,只要她们想读,我就会一直供下,她们要想改变人生,就要从读书开始,你也希望她们日后能体面的活着,对吗?”
“可家里哪有钱供她读书,现在这个情况,连吃饭都是问题。”
“钱不是问题。”邵瑜拿了两百块钱递给她,说道:“你先拿着,这是家用,她们的学费我另外准备好了,一直在郑大娘家白吃白喝,晚上你买点猪肉,做个硬菜,也算是稍稍答谢大娘。”
刘小芸何曾拿过这么多钱,便问道:“这是哪里来的钱?”
“都是自家的钱,是妈赔给王进的,我给要回来了。”
刘小芸颇觉惊奇,问道:“这还能要回来的?”
邵瑜笑了笑,说道:“王进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还有一千多块钱,我准备拿着做点小生意。”
刘小芸结婚这么多年,从来没管过账,当然之前在邵家时,钱也都攥在张翠花手里,压根就到不了她手里来,而现在这钱是邵瑜凭本事拿回来的,刘小芸觉得跟自己没什么关系,拿着竟然觉得有些烫手。
邵瑜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笑着说道:“别人家都是女人管账,以后三个女儿也还要你教她们管账,你要是管不来钱也别怕,可以向郑大娘请教。”
邵瑜一直认为,家庭教育很重要,而这种教育的关键不是父母如何教,而是父母如何做,父母的所作所为,全都会投射在孩子身上,故而,言传身教,才是对孩子最好的教育。
邵瑜想要让孩子们健康成长,刘小芸的问题便不容忽视,索性,这是一个好妈妈,也愿意为了女儿们的未来作出改变。
丈夫说了是为孩子们好,刘小芸便没有半点迟疑了,只心下想着如今家中日子不好过,自己要不要接更多的活,这样才能供养三个孩子读书。
谁知,邵瑜下一句话就是:“洗衣服太累了,夏天还行,冬天你怎么办,哪有那么多热水?”
刘小芸以为丈夫是在心疼自己,便说道:“我也没有别的本事,只想帮你分担一点。”
邵瑜接着说道:“我手里有一张方子,做出来的药丸对美容养生有奇效,找旁人来帮忙我怕泄露了方子,我只信得过自家人,可是你现在接了这么多洗衣服的活,估计也没工夫给我帮忙。”
刘小芸立马说道:“那我回头送衣服过去的时候,把这事给辞了,还是咱家的生意比较重要。”
邵瑜看了满满一盆的衣服,又说道:“你把盆里女人的衣服洗了,一会我来洗男人的,你明天要帮我搓丸子,不能伤了手。”
刘小芸当下不敢马虎,也不跟邵瑜客气了,快速将盆里的女人衣服搓洗干净之后,就换了邵瑜过来洗衣服。
等到晚间吃过饭,郑老太太看到桌子上那一碗肉,还责怪邵瑜夫妇不知道省钱,觉得他们实在是太客气了。
在老屋村时,邵家逢年过节才能吃一回肉,甚至大部分都进了邵小弟和邵小宝的肚子里,这一次人少,倒是所有人都能吃个饱。
“爸爸,以后要是能天天吃肉就好了。”邵夏夏童言童语的说道。
就连不爱说话的邵秋秋,此时也有些期盼的看向邵瑜。
刘小芸却沉下了脸,觉得女儿的要求有些过分,说道:“夏夏,要懂事。”
邵夏夏闻言立马低下了头。
邵瑜不赞同的看了妻子一眼,接着摸了摸大女儿的脑袋,说道:“想经常吃肉也不是不行,爸爸平常教你的那些词语你记住了吗?”
邵夏夏之前没有任何学习基础,邵瑜如今有意帮她在学前打一打基础。
“都学会了,爸爸可以考我。”邵夏夏有些得意的说道。
邵瑜点点头,接着问道:“夏夏不仅要自己学会,还要教会妹妹,可以吗?”
邵夏夏有些为难的看了邵秋秋一眼,这几天邵秋秋除了特别烦她的时候,几乎很少跟这个聒噪的姐姐说话,大多数时候,邵秋秋都宁愿自己一个人安静的缩在角落里,像是一个影子一样。
邵瑜懂一点心理学,知道这孩子是自闭症的先兆,他也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法,目前想的,便是通过邵夏夏的活泼,改变邵秋秋的症状。
毕竟这个大女儿,可是一个能够逼得自闭症开口的存在。
邵夏夏虽然觉得妹妹太难搞了,但为了心爱的肉肉,邵夏夏觉得自己还可以更努力一点,当下便同意了邵瑜的请求。
晚饭过后,邵瑜私底下找了郑老太太,递了二十块钱过去,当做这个月的房租。
“你这是干什么,我家那屋子空着也是空着,让你们住还能有点人气,你们能陪陪我这老太太就很好了,要什么钱呀。”老太太满脸写着拒绝。
这个年代的人都淳朴,要是放在二十年后,估计也没几个老人敢收留陌生人住家里,也正是因为如此,邵瑜才更不想破坏彼此间的情谊。
“本来我们一家就是走投无路,承蒙您搭救收容,这才安顿下来,在您家已经白吃白住两天,怎么好一直占您的便宜,这钱您一定要收着。”
“什么占便宜,你救了我的命,你媳妇又天天伺候我,在家里住住怎么了,放心,没人敢说闲话。”老太太笑着说道。
邵瑜见老太太不肯,脸上故意做出一副不高兴的样子,说道:“您要是执意不收钱,那我可就带着老婆孩子搬家了。”
邵瑜都这么说了,老太太也只得收下钱,只不过一再说邵瑜钱给的太多了,将邵瑜定的一个月二十块租金降到十块钱。
这是九零年代伊始,猪肉只要一块五一斤,基层公职人员的工资都不足百元,在老太太看来,一间闲置的房子,收十块钱的房租都是她在占便宜了。
只不过因为邵瑜威胁如果再降就搬走的缘故,老太太也只能占下这个便宜。
因着昨天回来时不经过诊所的缘故,邵瑜今日又出门了,镇子里没有要点,他打算去诊所里买一些中药。
出门的时候,便看见街道尽头聚集了不少人,甚至路上还有不少人往那边走。
“这两天镇子上事情可不少。”
“可不是吗,昨天混混头子王进落网了,听说他那地下赌坊被一网打尽了,这可真是大快人心,不过前面是怎么回事?”
“听说是死了人,来这里闹事的。”
“这赵家村的人可真刁啊,听说他们村的人去老屋村的路上,被山上掉下来的石头砸死了,他们不怪自己非要往哪跑,还怪上了老屋村的人呢,可真是不讲道理。”
“这就是穷山恶水多刁民,在这都堵了一晚上了,非闹着让老屋村的人偿命呢。”
邵瑜混迹人群里,勉强将这个瓜吃清楚了,才知道这么一群人聚在这里,那些头上缠着白布的是闹事的,至于其他的,似乎都是看热闹的。
只是他听着“赵家村”“老屋村”,心里就咯噔一下,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等他真的穿过人群挤到中间去,便看见了一脸愁容的村长和老叔公。
“您二位怎么在这里,赵家村的人是在找你们的麻烦?”
“哎哟,你怎么来了,他们不是找我们,是在找你,快走快走,别让他们发现你。”老叔公推着邵瑜就往外赶,他原本不知道邵瑜在哪里,赵家村的人找上门来的时候,他还能硬扛着不让他们去找邵瑜,谁知道他千防万防,邵瑜竟然自己跑出来了。
只是此时再想将人赶跑显然已经迟了,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从他们身后走出来一个穿着麻衣的中年女人。
女人双眼红红的,看着邵瑜的目中满是恨意,说道:“不许走!乡亲们,就是他,就是他抢了我女儿,害死了我男人!”
“你们老屋村的人害了人命,别想跑,今天不给个说法,我们就堵在这里不走了!”赵家村一个年轻的汉子喊道。
“对,不走了!给说法!”其余的赵家村人纷纷应和。
邵瑜看着王招娣,再看着这阵仗,大概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转头看见村长和老叔公全是一脸担忧的看着自己,便说道:“因为我的事情,给您二位添麻烦了。”
“没事没事。”村长摆摆手,看着邵瑜的眼神也有些同情,觉得这孩子好不容易摆脱了偏心妈,千辛万苦接回自己的女儿,现在又被这群人给缠上了,倒霉的事情真是一件接着一件。
“邵瑜啊,这些人你怎么办?要不然,还是我回村把你的堂兄弟们都喊过来,也给你壮壮声势。”
老叔公话音刚落,一旁一个年轻人立马说道:“老爷子,您可别给我们添乱了,现在已经聚集了这么多人,真让你们老屋村的人也来了,那可就真成了两个村子火拼,这要是动起手来,发生点什么事,让我怎么跟上头交代。”
邵瑜看了一眼这年轻人,此时眉头紧蹙,显然是对眼前的事情焦头烂额。
“这位是?”邵瑜问道。
“邵瑜啊,这是镇子里的陈干事。”村长赶忙在一旁解释道,陈干事此时本就不太高兴,村长也怕邵瑜说错话得罪人。
年轻干事虽然知道这事不是邵瑜的错,但看到他还是觉得心火直冒,因而口气也不太好了,直直的说道:“这事你惹出来的,你来都来了,现在也别想跑了。”
邵瑜虽然觉得自己没错,但也知道给这小干事造成了困扰,便说道:“你放心,来都来了,没解决之前我不走。”
邵瑜又问了几句,便大致知道,这小年轻是被镇子里的领导派过来调解的。
领导们虽然只拍了他一个人过来调解,但也跟他说了尽力而为,也没有强求他一定调解出个结果来,只让他务必将赵家村的人稳住,不要发生什么流血事件,甚至为了照顾这小干事安全,离着不远的地方,也有警察盯着在,一旦发生冲突,就能立刻冲过来拉架。
此时赵家村的人个个都是红着眼睛的样子,显然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似乎离发生冲突只有一步之遥。
这些人的诉求是让邵瑜坐牢或者赔钱,但对于镇子里的领导来说,这事虽然和邵瑜有点关系,但实际上邵瑜也没做错啥,哪怕他们是领导,也不能强按着让邵瑜来认错。
这也是为什么,事情从昨天下午闹到今天,哪怕邵瑜这个正主没出现,也没有人去找他的原因。
镇子不大,几乎没有什么秘密,各家各户住进了新的租客,瞒得过旁人,但瞒不过邻居,他们如果有心寻找,肯定是能找到邵瑜的,但他们却没有,他们选择了最妥善的解决方法:和稀泥。
此时领导看着邵瑜出现,没有半点高兴,反而心下暗叫一声糟糕,原本在他们的打算里,赵家村的人无理生事,他们不能强硬执法已经够憋屈了,可只要这些人几天见不到邵瑜这个正主,闹得差不多了也该散了,这样冷处理之下,事情耗一耗就过去了。
但邵瑜这个正主出现,直接导致原本的冷处理失效,本来已经有了消停苗头的赵家村人,此时又群情激昂起来,全都在大门口围着,叫嚣这着要让政府主持公道,必须要严惩邵瑜这个杀人犯。
一群人聚集在一起,看起来气势十足,偏偏他们都是合法公民,完全不听劝,但也没有动武的意图,这样一来,便是政府大院里头的人想管,也不知道从哪里着手。
“陈干事,现在怎么办?我们村的人又不是真的杀人犯,这些人完全不讲道理,你可要管管啊。”村长说道,他心里还是想护住邵瑜的。
陈干事看着这一幕也颇觉头痛,因为站的离邵瑜近的缘故,他此时也被赵家村的人围着,他才工作半年,头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哪怕他一直喊着让他们安静,但却没有任何人买账。
邵瑜也试着喊了两声,但却完全被这些人的声音掩盖,没有办法,邵瑜只得用力挤开身边围着的赵家村人,接着三步两步从一旁的木梯爬上了政府门口的围墙。
“听我说两句。”邵瑜站在围墙上朝下喊。
“不听,你个杀人犯!”赵家村的人喊道。
邵瑜没办法,冲着陈干事喊道:“能借个大喇叭吗?”
陈干事本就六神无主,此时得了邵瑜的指使,也不管是不是惯用,立马往单位里面跑,几分钟后,他抱着一个白色的扩音喇叭冲了出来。
邵瑜接过喇叭,试了一下音之后,才说道:“听我说两句,听我说两句。”
底下依旧是闹闹哄哄的,赵家村的人似乎没有半点要和邵瑜交流的意思。
邵瑜也不着急,而是直接对着喇叭开始唱了起来:“小白菜呀,地里黄呀,两三岁呀,没了娘呀……”
这一番骚操作,别说赵家村的人了,就连里头那些随时注意这里情形的领导们也惊住了。
邵瑜为了避免伤害到赵家村人的感情,还特意选了一首比较悲的歌,他唱得倒是没走调,只是原身的破嗓子,哪怕对了调听起来也十分辣耳朵。
见人群全都安静下来了,邵瑜开口说道:“你们不是要个说法吗,我现在给你们一个说法。”
邵瑜的视线在下头的人群脸上扫了一圈,接着说道:“我前天去了一趟赵家村,不是作别的,是去接会我失散四年的亲生女儿。我叫邵瑜,你们中的大多数人都不认识我,但如果你们去老屋村,也许能打听到我的事情,我命苦,爹死的早,娘心里只有我弟弟,弟弟欠了赌债,追债的人跑到我们村子里来,弟弟躲了起来,我妈却把我给推了出去,我头上这个,就是被追债人打的。”
邵瑜指了指自己额头上的疤痕,上面刚刚开始结痂,依旧能从伤口上看出当时的凶险来,邵瑜看着人群沉默下来,完全不管老叔公疯狂打的眼色,邵瑜直接将自家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全都吐了出来。
老叔公年纪大了,爱名声,只觉得家丑不可外扬,邵瑜却没有那么多顾忌,他反正说的都是实话,做丑事的人都不觉得丢脸,他一个受害者有什么好怕的。
听着邵瑜的遭遇,看热闹的人群里,那些心肠软的,已经开始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