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国公夫人遣的婢女进了屋,确实先注意到躺在地上的江阳侯,不由得惊叫出声:“啊――!江,江阳侯!侯爷死了!”
众人闻言,离着三丈远,瞥向院中那尊阎罗。
明檀也怔了下,嗓子有些发干,抬眼望向江绪。
江阳侯颇受圣恩,死在众目睽睽之下,该如何向圣上交代?
江绪仿佛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下意识便抬手,粗粝指腹擦了擦她脸上灰尘,漠然道:“死了就死了,奈我如何。”
第四十五章
四下寂静,明明仆婢都还在为火势奔走,站在院里头的夫人小姐们却不由觉得,周身有些寒津津的,谁也没敢出声。
这话狂妄至极,可出自定北王殿下之口,好像又没什么不对。
明檀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应声。
虽在嫁他之前,她就知晓不少杀神事迹,但她见过的江绪,从未如传闻那般骇人,不过是冷淡粗莽些,平日极好讲话,也从不与人为难。
“阿檀,阿檀!”正在这时,得了消息赶来的白敏敏也匆匆上前,“你没事吧?快让我瞧瞧。”
她一把扳过明檀,紧张打量着。
众人:“……”
跟着赶来的昌国公夫人忙拉了把白敏敏,定北王殿下面前抢人,谁给她的胆子!
“我没事,别担心。”
白敏敏着急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章含妙虽吩咐人不许声张,但两个大活人不见了,还有人在找,又如何能瞒得密不透风?
现下不少人都已知晓,先前定北王妃和永乐县主消失,且定北王妃的贴身婢女还被人给敲晕了。
明檀早已想好了说辞将自个儿摘出来,回神便道:“方才在湖边,我被人用木棍敲了一下,然后被个脸生的婢女架着往这边来,可我半途醒了,又找机会用簪子刺伤了她,慌忙跑出一段,幸好遇上了来找我的婢女,才反制于她,且逼问出了……是奉昭郡主让她这般做的。”
“奉昭郡主?!”
众人惊愕,不过惊愕过后,又觉得是情理之中,毕竟奉昭郡主与定北王妃的恩怨可是由来已久。
明檀点头:“她交代,奉昭郡主还掳了永乐县主,且还要纵火引人前来‘捉奸’,我本是立时想找人来救,可此事于女儿家到底……”
她点到即止,又道:“我的婢女身手不错,所以我也没有声张,想着先带婢女过来帮忙,谁想赶来时,这边已是浓烟滚滚。”
众人惊得都不知说什么才好。
这奉昭郡主是真真儿疯了么?竟在别人府上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
其实明檀原本只想说,自己挣开了婢女,后又见到这边走水,方赶过来,其他的一概不知。
若是如此,她与此事的干系便可脱至最轻,翟念慈到底是受害还是与江阳侯偷欢也与她无关。至于奉昭,翟念慈第一个就不会放过,她也有的是办法慢慢收拾。
可现下她夫君杀了江阳侯,她不得不直接扯出奉昭,坐实奉昭设局陷害、江阳侯也是意图淫辱县主,死有余辜了。
不过江阳侯的确是死有余辜!
先前奉昭着人给江阳侯传的话并非是以她自己的口吻,而是以宜王妃的口吻――
暗示她性子倔,还不愿嫁人,不若先来个生米煮成熟饭。
有此等美事,江阳侯当然不愿错过。所以见着床榻里被绑手绑脚嘴巴也被堵住的明檀,也不觉奇怪,只呻吟着上前,欲行好事。
他一开始的确以为明檀便是奉昭郡主,但走至近前,发现里头的美人梳着新妇才梳的发髻,腰间还挂着一枚品级极高的玉牌,他眼神变了变,就连明檀都看出,他已经发现自己不是奉昭了。
可他御女无数,也不是没有淫过他人之妻,别说,他人之妻行事起来,总是更为舒爽,且这些个妇人名声要紧,成了好事都不敢往外声张。
想到这儿,他便打算将错就错,先好生玩玩这美人。
既是要成好事,绑手塞嘴便罢,绑脚多不方便,他站在榻边,一脸不怀好意地给明檀解开了腿上的麻绳,打算把玩把玩玉足。
哪想明檀盯得极准,反应也极快,脚上方松,都不待他握紧,便朝着他的面门狠狠地踹了一脚!
那一脚不仅踹得准,还踹得极狠,任谁也想不到明檀这般最为典型的娇弱贵女还有如此力气,江阳侯愣是被她踹得往后跌坐,眼冒金星,鼻头更是一热,淌出了鲜血。
“你个小荡货,竟敢踹本侯!”
明檀心里早已慌到了极点,可正是因为慌到了极点,情况也不会比眼下更糟,她脑子反而愈发清醒。
脚上得了自由,她第一时间便从床榻上跑了下来,故意撞到翟念慈所躲的那扇屏风。
那扇屏风虽不算重,但砸在江阳侯身上怎么也是有些痛的,能拖住一时半刻,且这扇屏风一倒,被下了药正在极力忍耐的翟念慈便无所遁形!
趁着江阳侯惊愕,这屋中竟还藏着一位美人,明檀忙往外间跑。
“还不快去追,她若跑了,你死定了!”翟念慈提醒,刻意压粗的声音都已带上抑制不住的娇媚。
明檀都没功夫在心中辱骂翟念慈,跑至外间,拼命撞门,可她手口未松,那门似乎被人从外头上了锁,怎么也撞不开。
“贱人,你还想往哪儿跑?”江阳侯眼神狠而淫,擦拭着鼻血往外间来。
外间燃着迷情香,明檀一边努力控制呼吸,一边撞门,心中绝望却不由慢慢溢出。
不一会儿,江阳侯便逼至近前,一把扯住明檀的头发。
他将明檀拉离门口,正欲教训,可千钧一发之际,那门竟被人从外头一脚踹开――
云旖!
是云旖!
明檀本已绝望的心忽然欣喜起来,眼睛也莫名被泪珠盈得模糊,脑海中竟莫名闪过一个念头:她一定要给云旖买好多好多烧鸡!
见明檀形容狼狈,云旖眼神一变,一掌推出,振得江阳侯松手往后退了几步。随即又利落拉过明檀,扯下明檀口中塞得紧实的帕子。
明檀被那帕子塞得恶心不已,干咳了几声,眼泪花儿也被咳了出来。
“娘娘,是我来迟了!”
云旖给明檀松了绑,眼中闪过一抹愧疚,紧接着她又上前,似乎是要对江阳侯出手。
明檀见状,忙拉住她:“不必。”
奉昭既设这局,必然还有后招,她们得赶紧离开。
她检查了下,身上物件、头上簪钗都没有遗落,果断道:“快走。”
至于翟念慈,她顿了顿。
其实她自认与翟念慈并未有什么深仇大恨,但凡有半分歉疚,她都会冒险救上一次,可刚刚那般情形,翟念慈还不忘撺掇江阳侯,她又不是菩萨,既如此,那便自求多福好了。
两人方跨出屋子,旁边的耳房厢房走水之势便起,想来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前来。
云旖不知想起什么,忽然回身,将门落了锁,紧接着又搀着明檀,快速离了院子。
“云旖,这是哪儿?你是如何找来的?”边往外,明檀边问。
“回娘娘,我也不知道这是哪,只知道是平国公府的一个院子。”她不认路。
至于是如何找来的――
先前她在附近找到被打晕的绿萼,将绿萼弄醒,问了几句,便起身打算去救明檀。
她与章含妙那般找人不同,思路极为简单,今儿明着与她家娘娘过不去的便是那奉昭郡主,她找什么别人,直接找那奉昭郡主不就是了。
可笑那奉昭郡主竟还敢堂而皇之地在附近溜达。
她也懒得废话,直接将主仆几人一并扣了问,一开始几人还嘴硬得很,可她不是什么喜欢讲道理的人,不说就打,三两下那婢女便松了口,紧接着她又以性命相胁,迫人带路,如此,哪有什么找不到的。
听完,明檀不得不承认,云旖的手段虽是粗暴了些,但极为有效。
现下奉昭主仆还被不按常理出牌的云旖点了哑穴扣着,明檀圆着先前说辞,便要将敲闷棍的婢女交予平国公夫人处置。
平国公夫人忙道:“王妃受惊,今日之事,说到底也是平国公府招待不周,才会生出诸般事端,平国公府定会给殿下与王妃一个交代。”
“不必。”江绪声音冷淡。
明檀转头望他。
其实明檀的想法十分正常,一位郡主出手害人,一位县主被污名节,一位侯爷当场暴毙,在平国公府出了这般骇人听闻的惊天祸事,无论是互通各家还是上达圣听,都应由主家张罗才是。平国公夫人显然也觉得,自家需担此责。
可她忘了,她的夫君,是站在大显权势顶端的定北王殿下,今日在此,她原也不必费心自圆其说。因为她的夫君说是什么,便是什么。
“江阳侯私闯内宅,淫辱县主,罪无可赦,本王自会禀明圣上,补上一道抄斩旨意。奉昭郡主,意图谋害王妃、县主,押入大宗正司,由大宗正司调查处置。”
他的声音沉静果断,带着不容违抗的睥睨。
明檀支着身子撑到这会儿,舒了口气的同时,已是疲累至极。
她身形晃了一晃,白敏敏眼尖,正欲伸手,江绪却已从身后扶住她薄瘦的肩骨。
他的手有些凉,怀抱也凉。
可明檀莫名觉得安心。
她转过头,抬眼望向江绪,江绪也垂眸望她,众目睽睽之下,他忽然将她打横抱起。
“回家。”
第四十六章
日暮时分的上京, 夕阳渐次染晕, 万顷霞光之下, 本就威肃的定北王府,似是只能望见一道沉沉的轮廓剪影。
启安堂,金色夕阳从漏明窗里斜斜射入。仆婢们端水的端水,送汤的送汤, 院内有条不紊, 也寂静得很。
明檀沐浴过后, 换了身浅色寝衣。洗下脂粉, 面上愈发显得柔软干净。
她的五官是极精致的,眉毛秀气,鼻子小巧, 眼睛却像盈着两汪清泉,眼睫上还沾了极细小的水珠。许是嫁人这段时日过得滋润, 她小脸嘟起两团, 瞧着倒比上妆时多了几分少女娇憨。
她从净室出来, 探头探脑张望了会儿, 没瞧见江绪身影, 便由着绿萼伺候, 入了床榻。
太医已在花厅等了一小会儿,待屋里头落了帐准备妥当,小丫头才往厅里回禀。
江绪闻言, 抬了抬眸:“有劳封太医了。”
封太医忙起身拱手道:“是微臣的本分。”
江绪没多说什么, 也起了身, 跟着封太医一道进了内室。
隔着床帐,封太医给明檀请了安,又坐在杌凳上,取出脉枕,在伸出的玉手上覆了块锦帕,恭谨搭脉。
半晌,封太医顿了顿,斟酌回话道:“娘娘受了惊,但并无大碍,微臣开一副安神汤药,就寝前喝上一帖便好。”
他注意到明檀腕上被绑过的痕迹,又听说她被敲了一闷棍,遂补了声:“皮外伤若未破皮,用外敷祛瘀之药即可,抹上几日,痕迹便会消除。”
“多谢太医。”明檀收回了手,在床榻里礼貌道谢,“病容不堪见客,还请太医见谅。”
封太医又恭敬回礼:“娘娘言重了,微臣这便去为娘娘开安神药方,娘娘好生歇息。”
说着,就有婢女前来引他去开药方。
可江绪忽地抬了抬手,那前来引太医开方的婢女便知趣停步,默默退下。江绪又看了眼床榻,与封太医对视半息,往外走。
及至正屋外头,江绪停下步子,沉声问道:“王妃真的无碍?”
封太医忙答:“娘娘确无大碍,王爷尽可放心。只不过娘娘先前似乎吸入了一些……催情迷香,好在量少,不会损身。”
江绪沉默片刻,“嗯”了声。
封太医又道:“今日把脉,娘娘身子其实比月前好了些许,那药,微臣会酌情调整一下用量。娘娘年纪尚小,再调养一两年,便可无虞了。”
“好,有劳。”
封太医是江绪的人,新婚头几日,他便来府,为明檀请平安脉。
他诊脉发现,这位小王妃身子虽没什么大毛病,但少动,娇弱,体质是有些差的,再加上年纪小身板小,若有孕,怕是很难怀得住。
当下他禀了江绪,江绪便发了话,暂时不要让王妃怀孕。他也这般作想,是以依着明檀的身子,配了副不损身的避孕药方,平日便让王妃当成补汤喝了。
送走封太医后,暮色也渐渐沉了下来。
明檀小憩了会儿,醒时,她倚在床头,轻声问:“殿下呢?”
“殿下在书房,可要奴婢前去通传?”见她醒了,绿萼忙应。
明檀摇头:“不用了。”
她有些纠结,怎么说呢,回府冷静过后,她心里头其实很是忐忑,在平国公府那般说,虽能糊弄大多数人,可她夫君……想来这会儿,云旖已经把来龙去脉都告诉他了。
其实那么点时间,屋内的江阳侯与翟念慈应该也没真发生什么,可众目睽睽之下,两人共处一室,无论真相如何,又是否是被陷害,翟念慈的名声也是毁了。
而她也与江阳侯共处过一室……虽然什么都没发生,但她并不清楚,她的夫君会不会介意。
想到此处,她屈起双腿,双手环抱着,下颌搭在膝上,有些惆怅。
江绪回屋时,见到的便是榻上美人抱膝,三千青丝倾泻,如玉面容隐有怅意。
他上前落座榻边,沉声问道:“感觉如何?”
“夫君?阿檀无事。”
她摇了摇头,声音小小的,眼神却不由有些闪躲。
江绪本就不擅与女子相处,平日都是明檀碎碎念叨主动撒娇,今日她安静下来,还有点躲他的意思,他一时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许是今日在她面前处理江阳侯的手段有些直接,吓到她了。
这般作想,江绪静坐了会儿,便起身道:“奉昭你无需忧心,有本王在,她不会再走出大宗正司了。”停了瞬,“既无事,你好生休息。”
话毕,他欲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