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头叫苦不迭,躬身解释道:“下,下官的意思是,王爷行事,若有什么用得着下官的地方,下官定竭力配合!”
江绪淡淡扫了他一眼:“那就辛苦知府大人了。”
知府点头,边擦着汗,边殷勤将他们一行引回了自家府衙之中,好吃好喝招待着,半分不敢怠慢。
只不过明檀警惕,什么都不敢碰,入口必试毒,器具边缘也不放过,床褥摆设亦要着人仔细验看。
晚上,知府费心安排了一番,邀请江绪与舒景然去仙泉坊,为二人接风洗尘。
这仙泉坊便是灵州一百八十舫中规模最大的一坊,共有六十八条舫船相连,坊中姑娘容貌才情,比之上京别玉楼也不遑多让。
得知晚上江绪要去此处应酬,明檀心中担忧,用膳时,几次三番欲言又止。
江绪以为他这小王妃又是醋性上来了,斟酌着,难得主动道:“今夜有事,你…不必担忧,若知府家中女眷相邀,你也可与她们一道去热闹热闹。”她惯爱热闹,这些时日舟车劳顿,恐怕也憋得慌了。
“可夫君去那仙泉坊――”
“王妃该对自己有些信心才是。”说着,他给明檀夹了块肉。
“……?”
她对自己很有信心好吗?她人都跟到灵州来了,还怕他带个画舫女子回来不成?
好吧,她的确有那么一点点怕,若她一道出行他还能顺路捎个女子回府,那回到上京她也是不用做人了。
可如今她更害怕的明明是宿家对他不利,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如今在人家地盘上,若他要办的差事触及人家利益,那再是能耐,也不免凶险。
江绪出门前,明檀忍不住絮叨叮嘱道:“夫君酒量虽好,但方至灵州,还是要少饮些酒,万事多加留心才是。”
说着,还将离京前找封太医偷偷要的解毒丸塞给了他,小声道:“夫君若觉得有什么不舒服的就吃上一丸,这是我找封太医要的,可解数种寻常的迷药毒药。”
“……”
江绪想说些什么,又觉得无甚必要,只点了点头,嘱咐云旖:“好好照顾王妃。”
“是。”
云旖拱手领命。
江绪突如其来的亮身份不仅打得知府措手不及,也让知府府中的女眷有些手忙脚乱。
她们得知定北王殿下带了王妃一道住在自家府中,而自家大人请了王爷和那位右相公子去仙泉坊接风洗尘,那王妃,她们总不能就这么晾在府中不闻不问。
所以夜里,知府夫人也安排了河中戏,请明檀前往一观。
这河中戏是灵州一大特色,源起于灵州的一百八十舫,后有戏班子加以改良,创出了仅在灵州盛兴、夜里才唱的河中戏。
河中戏顾名思义自是要在河里头唱,戏台子搭在河里,入夜台上灯火环绕,河面也燃起簇簇河灯,观者坐在画舫里头乘凉,闻着荷香,赏着夜戏,别有一番惬意。
明檀收到邀请时下意识便想拒绝,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她怎么可能往河里凑,嫌名声太好还是活得太久了?
可她的拒绝让知府夫人很是心慌了一番,以为是自个儿哪不周到,又亲自来请,言辞热情恳切。
明檀本想再推身体不适,忽然又想起了先前夫君所言,他为何会特意提醒一句可与知府府中女眷一道热闹?莫不是在暗示她,让她与知府府中的女眷多接触了解?
见明檀犹疑,云旖悄声道:“王妃放心,主上还留了两名津云卫的顶尖高手在随行护卫。”
明檀四处张望了下。
有吗?为何她半点都没感觉到。
不过既是如此,她也没再继续拒绝,估摸着还要在灵州待上数日,与此处女眷多接触了解,许是对夫君办差有所帮助也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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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府府衙离看戏的灵雨河很近,一路上,知府夫人还和她细细分说了番这灵雨河的来历,大约就是些求雨很灵因而得名的鬼神奇事,明檀有一搭没一搭听着,并不是很感兴趣。
倒是知府家二小姐的话头引得有意思些:“王妃娘娘,您可听说过咱们灵州的一百八十舫?瞧,那头一片亮的地方便是咱们灵州的一百八十舫了,王爷与爹爹他们去的仙泉坊是靠右的那一片。”
知府夫人忙瞪了她一眼示意她闭嘴。
领人夫君去舫间取乐是什么值得炫耀的好事不成?王妃不怪罪就是天大的面了,竟有脸在人跟前提!
不过明檀还真顺着话头望了眼,远处河面灯火通明,熠熠生辉,粼粼波光之上,映照出了几分如梦似幻的灯火盛景。她想着,若是再近些,许是还能听见女子的娇笑声响。
知府夫人安排看戏的画舫很是宽敞,上头八仙桌早已摆了精致的果盘点心,河面夜风习习,船行至离河稍有段距离的地方就停了下来,不远处的戏台,戏子也粉墨登场。
明檀得知远处那片辉煌之处便是灵州一百八十舫后,看戏总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就要往那头望上一眼。
待到台上一出《春江花月夜》唱至尾声,明檀忽地瞥见的远处那片灯火之上冒出了簇簇青烟。
这又是他们那处的什么新鲜节目不成?
她不由盯着,可越盯越不对劲,怎么瞧着,好像有大片大片的人影在移动?她坐直了些,忽然,她惊道:“那儿是不是走水了?”
此言一出,画舫上看戏的众人都不由往那处望去。
离得远,他们看不清,知府夫人吩咐个小厮划小船往那头去查看,那小船划至中途便急忙折返,小厮冲画舫上头喊道:“夫人,走水了!那,那头走水了!”
此刻不消他说众人也看清了,那火势迅猛高窜,一簇簇烧着青烟,瞧那位置,正是大片光亮的最右侧,仙泉坊!
第六十五章
知府夫人的脸色倏然煞白,仙泉坊?那,那自家老爷岂不是……还有那位定北王殿下和右相公子!
她眼前闪过一阵白光,刚站起来望了眼,又一屁股跌坐回去,六神无主,慌得半晌没能张口。
戏台上的戏停了,画舫众人七嘴八舌,都等着知府夫人拿主意:
“天爷啊,这风一吹,舫船怕是都得烧光了去!”
“是仙泉坊!娘,怎么办,爹爹还在上头呢!”
“夫人,是不是要派人去救火?”
“这么大的火势,潜火军应是已经出动了罢?”
……
画舫上头的小姐夫人们你一言我一语,甚至还有些抱着看热闹的心思暗暗想着:这水走得可太好了,把那些个舫船里头的狐媚子都烧个干净才好,省得成日妖妖娆娆惯作可怜,勾着爷们儿不着家!
知府夫人哪遇上过这场面,平日在内宅里头养尊处优,最多也就是料理些妯娌女眷间拉里拉杂的琐事,一时指着她拿主意,她脑中全然空白。
就在这时,明檀压下心里头不断上涌的慌乱,冷静出声道:“夫人,请立即遣人通知潜火军与城防司,让他们前往救火,府衙能调动的兵丁最好也全部调去救火!”
知府夫人正没主心骨,一听明檀所言,回了回神,忙点头道:“是,是,王妃说得是,还不快按王妃说的去办!”
下人面面相觑,这……通知潜火军倒没什么,潜火军肯定会派人前往,说不定此刻已经在赶去救火的路上了。
可城防司与府衙兵丁,这哪是他们去报信就能调动的,知府夫人和王妃也没这权利啊。
知府夫人此刻正慌着,哪想得到这一层,见他们踌躇,手慌脚乱地指挥道:“还不快去!”
有人一脸为难:“夫人,若无知府大人手令,城防司与府衙兵丁,小的们去报信他们也不会听的。”
明檀闻言,立马驳道:“知府大人如今也被困舫船,如何能有手令?你们去便是了,就说是本王妃的谕令!”说着,她扯下腰间的王妃玉牌,“若不听令便告诉他们,今夜王爷与舒二公子若在泉城出事,城防司与泉城府衙中人谁都别想脱罪!”
她如何不知王妃谕令无法调遣府城兵丁,可此刻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只能冷言威胁道:“本王妃在皇上面前,说这句话的分量还是有的。”
此言一出,下人们背脊都生了层薄汗,忙躬身接过玉牌,再不敢推脱。
不出所料,潜火军早已赶至舫船救火,然城防司与府衙兵丁都推说没有知府手令不可妄动,还是前去通禀的人拿出王妃玉牌,复述了番明檀之言,两处长官才开始犹豫。
正所谓事急从权,当朝亲王、右相公子,还有知府大人都在,只去个潜火队救火委实说不过去,若真出了什么岔子,皇上震怒拿人陪葬,宿家也不一定保得住他们。
想到此处,城防司与府衙都应了声是,忙点人出发了。
看戏的画舫已经靠岸,众人都站在岸边等人来禀火情,明檀也一直死死盯着火势高窜的那处。
云旖见她紧张,低声宽慰了句:“王妃放心,以主上身手,不可能被区区火势困住的,且主上身边也有暗卫随行,您不必担忧。”
云旖这话其实说得十分保守,依她所见,主上何止不可能为火所困,不是他放的火就不错了。
然明檀无法心安,她如何不知自家夫君身手了得,可这是在人家地盘,若这火本就是针对夫君而来,先前早有埋伏,那眼下情势又有谁能知晓?
潜火军、城防司还有府衙三处出动,舫船那头很快便传回了消息。
“禀王妃,禀夫人,火势由仙泉坊起,河面有风,火势正急剧蔓延,暂时还未找到王爷一行!”
知府夫人脸色惨白,声音发颤道:“没找到回来禀什么,还不快去找!”
“别忘了水下,水下也要派人去找。”明檀沉静吩咐。
“是!”
这人禀完离开,很快又有人边跑边高声传回消息:“大人,大人找到了!”
明檀上前忙问:“知府大人找到了?那王爷与舒二公子呢?”
那人喘着粗气,声音断续:“禀,禀王妃,只在水下找到了知府大人,王爷…王爷与舒二公子还没瞧见身影。”
知府夫人忙冲过来问:“大人如何了?人呢?”
“大人呛水昏迷,暂时还不知道有没有受伤,但……但性命应是无尤,府衙兵正打算将大人抬回府中。”
知府夫人先前受了冲击惊吓,此刻忽闻自家大人性命无尤,她捂了捂胸口,嘴里念叨着“大人无事便好,大人无事便好”,谁想下一瞬,她便浑身脱力,软绵绵地往后倒了下去。
“娘!”
“夫人!”
众人手忙脚乱,忙扶住晕死过去的知府夫人。
“……”
这么点事就晕了。
明檀抿着唇,想到还无音讯的江绪,拢在宽袖中的手攥得极紧,指尖边缘都攥得泛起了白。
其实理智在告诉她,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知府都无事,征战沙场杀伐果断的战神又怎么可能有事?可她心里又不断想着,若是有人针对夫君,给夫君下了什么罕见的迷药毒药,企图纵火掩盖呢?
她脑中每一瞬都晃过无数想法,甚至想到这是否是知府夫人也心知肚明的一个局,为的就是将她骗过去,好拿她对付夫君?
那些想法纷繁杂乱,可全都在提醒她,她应该相信夫君不会出事,她应该呆在这里等好消息,她应该保全自己不要轻举妄动。她是定北王妃,每一个不经思量的轻率决定,都可能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可无论她如何劝说自己冷静,只要想到夫君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可能遭人陷害设局,此刻正深陷火海,她就无法忍受自己只是这样站在这里,被动地等人传回消息。
终于,她做出了决定。
“送夫人回去休息,各位也先散了,此处有我在即可。”明檀忽然吩咐。
爹爹既已找到,母亲又晕了过去,知府家的小姐们早不想在这儿呆了,告了声退,便忙扶母亲回府。余下的夫人小姐见状,想着也不关自家什么事,纷纷应声,很快就四散离开。
待人全都走光过后,明檀忽然看向云旖,目光灼灼道:“云旖,我要过去。”
云旖怔了怔:“过去?”她怕自个儿会错意,还特意望了眼起火的仙泉坊,“娘娘……现在过去危险,您去了也做不了什么,而且,主上不会有事的。”
“我一定要过去看看。”
“请恕属下不能从命,主上说过……”
“夫君既派你保护我,那你便是我的人。”明檀打断,“我也记得夫君说过,津云卫不事二主,现在到底谁才是你的主子,你到底听谁的话?”
云旖听懵了,直觉有哪不对,一时却说不出来。
明檀又望了望四周,提高声音道:“不是还有两位暗卫吗?人呢?王爷若是出事,保护我还有什么用?!”
四下寂寂,只水波轻晃。
云旖正被明檀那番话绕得有些糊涂,谁想明檀趁她不防,忽地提起裙摆,拔步上了停靠在岸边的那艘小船。
她咬唇,用力解开绳索,还像模像样地拿起船桨,大有要自己划过去的架势。
云旖见状,忙飞身上船,从明檀手中夺过船桨。
明檀知道自己肯定划不过去,打的便是将云旖骗上船的主意。
见云旖上船,她眼眶说红就红,声音也忽地软了下来,小小的,还捏住她的衣摆:“好云旖,就带我过去吧,不会出事的,我一定不会出事的。”
云旖:“……”
这是她第一次见自家王妃如此着急,面上虽稳得住,可心里就像个没要到糖的孩童,急得似乎下一瞬就能掉眼泪了。
她记得,当初在平国公府遭人陷害,危急关头,王妃都是理智清醒的,甚至连脱了险,都不忘检查身上物什是否遗漏。
不知为何,她常年无波无澜的心底,似乎泛起了浅浅涟漪。
静默片刻,她忽然吹了声哨,一直守在暗处的暗卫终于现身,悄然点水,飘上了小船。
云旖嘱咐道:“娘娘,您不可近舫,只能呆在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