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晏和冯师延对视一眼,她大概能懂他的意思:他在感慨,果然像她在家里分析一样。
“虽然他放下工作,不顾一切跑来找我,我应该感动才对,可是——”庞姣姣耸耸肩,“哎呀,说起就烦。”
冯师延点评般道:“他想用自己牺牲的部分,来给你加压。但是既然选择是自己做的,后果自负。他的选择又不合你的逻辑,你生气和烦躁也很正常。”
庞姣姣打一个响指,端起酒杯跟她碰了碰,“就是这个意思,不愧是我家延延。”
尤晏看着两人,用口型无声抗议:我家延延。
冯师延和庞姣姣都没接收到他的脑电波。
路弘磊意外目睹,酒杯忘记送嘴边,笑出一首《咏鹅》。
庞姣姣扭头问:“怎么了?”
路弘磊酒杯示意尤晏,“他说是他家延延。”
庞姣姣目光扫过来,尤晏暂时不跟失意之人计较,大度说:“学姐说什么是什么。”
冯师延笑,接上前头的:“因为如果换做是我,就算对方平日品性良好,我也会有被监视、跟梢的不自由感吧。”
庞姣姣:“对!可能他以前女朋友挺吃这一套,我反正不行。——可是你知道最亮红灯的点是哪么?他跟我说,是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家里安排相亲,这点我理解,我也被家里摆过一道。”
路弘磊疑惑盯着她,目光询问:谁啊?
庞姣姣停顿给他说一个名字,路弘磊和尤晏异口同声噢起来,从语调判断,又是风评不怎样的一个富家子弟。
“当然没成!他后来一直约我,我借口加班,他还很‘体贴’帮叫了一堆外卖。”庞姣姣忍不住翻白眼。
冯师延说:“不恰当的体贴会变成灾难吧。”
庞姣姣给她一个“就是这个理”的眼神,“说回前任——我不想叫他名字了——我俩正吵着吵着,也不算吵,主要我在阐述我的观点。他突然掏出戒指跟我求婚。”
路弘磊:“卧槽!”
尤晏:“……”
经过冯师延在家时对庞姣姣的分析,尤晏了解这个女友的闺蜜深一点,直觉这不是一个好方法,怎么简正阳这位更熟悉她的前男友没意识到?
“意不意外?惊不惊喜?”庞姣姣无力一叹,“这些臭男人是不是都有这种惰性思维,觉得一个婚约就可以解决所有矛盾?或者说一种甜蜜而圆满的假象可以掩饰矛盾?他以为婚姻是块金子么,我会稀罕这个?”
在场两位“臭”男人:“……”
冯师延说:“他们觉得婚姻是女人期待的终点吧。很多女人从小就被灌输婚姻的观念,如果个性张扬嘴巴尖利,周围人会说‘以后嫁不出去’,如果知书达理忠孝两全,他们又说‘以后肯定不愁嫁不出去’。所以,他们会把结婚承诺看成是对女人的奖赏。”
庞姣姣说:“所以他在我这里彻底变成0%,别说我才23岁,就算33岁我也不见得会结婚。”
气氛一下子变得诡异。
在场的两位男性似乎被圈进去一块炮轰,又似乎没有。
路弘磊人称现代贾宝玉,闺蜜无数,加之所学专业无形让他对性别问题更加通透,没有庞姣姣口中那些“臭男人”那般迂腐和自以为是。
尤晏早见识过冯师延类似看法,理应见怪不怪。
微妙之处在于,现场有两个人“预定”要走入婚姻的殿堂或坟墓,其中一位强烈表达反对声音。
尤晏身边例子告诉他,婚姻对男人影响几乎不大,但对女人,失败的婚姻几乎是重创,他见到他妈妈远渡重洋,再也不入婚姻之门,奶奶沦为照顾幼儿的主要劳动力;冯师延的妈妈单身育儿,操劳早逝;而他爸爸商场得意,还有空操控他的人生;冯宏另组家庭,借势上位,春风得意。
大环境之下,婚姻对男人几乎不造成亏损。尤晏不得不承认,当初可能掺杂一点这种促狭也真实的心理,同意和冯师延试一试。
反正只是三年。
但现在时过境迁,他爱上了她,不想离开她。
冯师延有对婚姻望而却步的权利,如果她主张一直恋爱,不结婚,尤晏无所谓,反正他也不喜欢小孩。
但明年他达法定婚龄,她不愿意领证,长辈势必会加压,到时两人异国相隔,又增添一道距离阻力。冯师延追求自由而忠诚的感情,如果感到舒服和背叛,会选择终止。他不会束缚她,不代表跟他相关的人不会。
人都是群居动物,难保不会受到周围人渐染,所以尤晏才逃到外地读书,远离尤立人掌控范围。
如果冯师延迫于周围压力放弃他,家里是否还会继续给他物色合适的结婚对象。
越想越乱,乱得跟烤过的牛肉,给调料糊实,辨不出纹路。
尤晏又不可能提前讨论假设性问题,徒增苦恼。
他没了前头撒娇劲头,垂眼默默啃肉。
庞姣姣忽然灵醒过来,说:“忘记在座还有两位男性同胞,欢迎各抒己见。”
她双手敷衍轻拍两下。
路弘磊说:“嘿,我连恋爱都不期待,更别说更高级的婚姻问题了。”
尤晏转头朝冯师延道:“姐姐说的都对。”
这两人回答看似潦草,但婚姻对他们来说,的确比她们远。她们过了25岁就被催婚,30岁被冠上“剩女”这种饱含歧视头衔;而他们25岁还是大男孩,30岁才是应该考虑结婚的年龄,35岁单身还能挑起“钻石王老五”、“越老越值钱”的王冠。
单独炮轰两人也没用,有些困境被性别分隔,即使最亲密的恋人,也不一定感同身受。
庞姣姣立刻转了话题,作为律师她很擅长,问起明天要去的“延延基地”。
两个男人又重新活络起来。
回家路上,冯师延和尤晏各怀心事。
别人的困境不好端出来评头论足,但的确对他们造成影响。
他们各自琢磨要是碰到相似困境,自己该如何处理。
冯师延说吃太饱,提议在小区走几圈消食。
冯师延侧头看了他两三次,后面一次给他撞上,他笑着问怎么了。
冯师延说:“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尤晏说:“怎么看出来的?”
“一般你发现我看你,你就会突然做个鬼脸,或者说一些乱七八糟的话。”
“……”
好像的确是。
有一夜睡前,冯师延在桌边看书,尤晏翘腿半躺床上,每日学习任务完成,开始逗猫。
他把衣摆撩起来,当成一个山洞,引诱雪枪入瓮。
发现冯师延看过来,他忽然把衣服撩高,下巴夹着,把雪枪抱到赤露的肚皮上,说:
“你也想钻进来吗?”
冯师延嗤笑一声,转回去继续看书。
“等会。”
“等会就收摊咯——”
他又悄悄把衣摆拉开,猛地罩住雪枪——当然是提前剪了指甲的雪枪,不然他肚皮尽是“枪痕”,影响销路——雪枪在T恤里横冲直撞,跟被收进麻袋的妖精一样。最后它从衣领冒头,撒娇顶上尤晏下巴。
一人一猫在那摇头晃脑,互相按摩。
尤晏决意吐露心声,“你是不是也没想过和哪个人结婚?”
冯师延停下脚步,微扬下巴看着他。
尤晏从她眼神中读到答案,轻声笑,“早猜到你不是‘一般’的女生。”
原本用握手的方式拉着手,冯师延轻巧改为十指相扣,互相挨挤的手指好像拥抱在一起,准备迎接甜言蜜语。
冯师延轻轻摇了摇,“但我还想和你在一起,好不好?”
尤晏喝了不少啤酒,原本脑袋晕乎,好像浮着泡沫,现在泡沫一下子清空,灵台前所未有的清明。
刚才纠结的复杂问题,竟然给她简单的一句话化解,有点不可思议,但也很受用。
尤晏的笑容像醉酒一样酣然,“当然好啦!谁敢说不好!揍它!”
他略微弓身,拉过她手背印上一吻,然后又拉到他肚子前,另一手确认性地拍拍她手背。
冯师延无声而笑,“明年的事,我们明年再讨论吧,总会有个折中的办法。现在就开始纠结,就好像刚保研成功,就开始思考博士论文的题目一样。”
尤晏郑重点头,“好。”
冯师延说:“幸好你没说什么‘人到了一定年纪总是要结婚的’这种,姣姣说得没错,看来我眼光真不赖。”
两人继续散步,尤晏仰头看了眼不太明朗的星空。
“我是不是没跟你说过春节跟我爸爸闹矛盾的原因?”
虽然他们自认互相了解颇深,还真没有倾诉过困境。
冯师延问:“现在可以说了?”
尤晏说:“说起来也不是什么新鲜矛盾,他一直想让我接手家里生意,让我去美国读管理。我还诅咒他断子绝孙。”
冯师延为这个夸张的词笑了一下。
尤晏说:“我跟他坦白,我以后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他被激怒,打了我一巴掌。”
冯师延再度停步,即使五指痕早已不在,还是情不自禁往对应地方看去。
看着看着,又不由怜爱-抚了一下。
尤晏习惯性蹭她掌心,另一边手扶稳她手背。
尤晏说:“他们都认为我在开玩笑,觉得一个二十出头的人有这种想法太绝对,过几年肯定会改变。我知道你一定跟我同样想法,对不对?”
冯师延松手捧起他另一边脸,踮脚想抵着他额头,尤晏默契低头凑上来。
“那我们很幸运,碰到差不多的彼此。”
尤晏咧嘴笑,偷袭般衔一下她的唇瓣。
“我知道你一直是个挺聪明的人。”
冯师延放开双手,想了一下,忽然笑:“好狡猾,你这是变相夸自己。”
两个人走了近一个小时才回家。
问题看似谈开了,实则又多了一个,除了距离问题,明年,他们还得面临不登记结婚的压力。
第42章 【文收3000加更】
冯师延租了一辆越野车, 载着三人下乡。
起初怕庞姣姣和路弘磊不适应乡下环境,像尤晏初来时的担忧一样。不过幸好物以类聚,两人都没表现出大小姐大少爷娇生惯养的一面。
庞姣姣之前应冯师延请求, 寄了一批普法资料过来,她还抽空现场答疑。
即使闺蜜多年, 冯师延竟也不知道怎么感激她。
庞姣姣揽着肩头说没事, 主要是她挑的社员也很给力, 相处起来舒服,打破她对农村的刻板印象。她不需要回报,当做业余时间做公益好了。
尤晏和路弘磊在后排当旁听生。
路弘磊抱着胳膊说:“巾帼不让须眉啊, 我们两个是不是也应该开个课, 传道授惑?”
尤晏想了想,说:“我可以教农机日常维修,你难不成上马哲?”
路弘磊说:“马哲也没错, 大家都是无产阶级。我也有一张入门书单,但哲学日常风评被害, 以为念哲学跟出家一样, 她们不一定愿意读。”
尤晏说:“等她回来你问一下。”
冯师延和潘代云商量事去了。
路弘磊说好,顿了片刻, 突然变成“路倒翁”跟他耳语:“哎,延姐不知道我妈妈真出家了吧?”
尤晏说:“我没告诉, 如果她知道,那就是庞律师的锅。”
“路倒翁”恢复原位, 深有同感郑重颔首。
等庞律师义务答疑结束, 剩下半天过得跟农家乐似的。
临回城,路弘磊当真问了寄书一事。
冯师延有一间小小阅览室,平时下班和节假日除了社员, 她们的小孩——女孩居多——也喜欢呆里面。冯师延特意淘了一批适合社员小孩年龄段的二手童书回来。
“这里基本都是女人,你有空帮忙选一些入门易懂的,二手书也没关系。”
路弘磊双指点眉角,飞给她一个明白的手势。
冯师延又领队游了将近半个月的西北,托“取证小能手”——庞律师强调不能用“自拍达人”这么俗的头衔——庞姣姣的福,一路留下许多珍贵影像,甚至冯师延和尤晏最不喜欢的机场分别照。冯师延和尤晏从彼此朋友圈,成对进入路弘磊和庞姣姣那边,交际圈互相渗透,顺势扭转了前头“塑料婚配”的刻板风评。大家——特指尤晏那边——大概终于相信,这两人当初秀恩爱并非只是完成硬性指标。
但无论如何,这些人的评价对尤晏无关痛痒,因为他的痛觉麻痹许多感官神经——
临近开学,尤晏又要返回H市了。
路弘磊和庞姣姣早十来天离开,尤晏愣是磨道最后期限。
大四不剩几门课程,若不是要准备资料申请学校,可能一直呆她这边了。
尤晏许诺中秋来看她,三天假期也要来。
目前首要任务是准备资料,这三天功夫不会耽误进度,他认为自己只是一个学生,日常生活单调,“大半个月”的时间长度不算太长,不会突然出现天降大任于斯人也的巧合阻止他们见面。
他自个儿做了保证。
时近中秋,尤立人来电让他回G市,有要事商议。
小年夜以来,尤晏没和尤立人正面说过一句话,看似不寻常的父子关系,因为千山万水阻隔,倒也并不太奇怪。
何况现在网络发达,了解一个人动态并不需要直接交谈。尤立人虽然几乎不发朋友圈,但架不住有个爱发动态的姐姐尤琼瑛。
屏幕上出现“爸爸”两个字,尤晏起初并不想接,但又怕有万一:对于家里有老人,“万一”两字何其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