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毅侯是什么人?那是真正的皇亲贵族,世家公子,权势富贵,任是哪一点也不是她可高攀得上的。
更何况两人不过见过几面?
便是她未曾婚嫁前,这般人物也不是她可肖想的。
她哪来的错觉,竟会觉得简毅侯会看上她?
容悦轻扯了唇角,想起这一年罗玉畟对她的态度,眸子里闪过一丝自嘲,心底微有的波澜渐渐平淡,将刚刚背后的视线抛在脑后,只当是自己的错觉。
一路到前院,容悦的情绪早已平复,眉眼间浮现几分担忧和疼意。
她什么话都没有说,跨进了院子,才发现这前院真的是乱成一团。
下人端着水盆从屋里进进出出,又急又乱地大声喊着,里面还有周氏的哭声,容悦眨了眨眼睛,想起自己今日的簪子有些艳色,她将簪子拔下来,让玖思拿着,
青丝落了两缕,有了凌乱,却让她看起来多了几分匆忙悲色后,她松开玖思,忍着脚腕处的疼痛才朝屋子里走去。
刚一进去,就看见罗玉畟脸色惨白地躺在床上,身上是遍布的鞭伤,鲜血淋漓。
容悦只看了一眼,就垂下眸子,遮住眼底的那一丝失望。
虽是受了伤,但是她能看出来,这伤得并不重,甚至都不曾见骨。
容悦知道,这是她的心理作用,她巴不得罗玉畟多受些苦,自然觉得他这伤不严重,而在周氏眼里,这伤却是可能快要了罗玉畟的命。
她在周氏看过来之前,快速向床边走去,却是脚下不稳,摔在罗玉畟的床边,她脸色白白地看着罗玉畟身上的伤,眸子泛了红,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她抬起手,有些害怕地想去碰他,却又不敢,眸子里全是担忧和害怕,尾音带着些许轻颤:
“夫君……你怎么了?……你疼不疼?”
罗玉畟听见她的声音,紧紧皱起眉头,忍着疼痛睁开眼去看她,就见她娇俏的小脸霎白,他心底微顿,身上疼痛非常,却不适宜地起了一分不忍之心。
他费力地张了张嘴,又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情,心底微有些心虚,安慰了她两句:
“……我没事,夫人、别哭。”
周氏刚因为她来晚的怒气,还未来得及撒,却因她这个模样渐渐消散,见罗玉畟不排斥她的照顾,匆匆交代了她几句,就赶去照顾罗闫安。
容悦抬手抹了一把眼泪,眼眶红红地看着罗玉畟,忍不住地哭着自责:
“都怪妾身……都怪我,若非昨日是妾身贪杯误了事,夫君又怎会被罚?”
罗玉畟看着她哭得满脸泪痕的模样,心底那一丝不舒服也散去,他原先的确有些恼,若非昨日去了印雅苑,他又何至于晚了那么久。
可他也知道昨日之事不怪容悦,甚至她还受了委屈,罗玉畟拧着眉头,随意安慰了她两句,就不再说话。
罗氏在梧州当地头蛇多年,他还是头一次受这么大伤。
足足二十军鞭,即使那些人已经手下留情,依然让人疼得说不出话来。
就在容悦忍着脚腕处的疼痛,上上下下伺候着罗玉畟的时候,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她心下微松,转头朝门口看去。
就见周方琦风尘仆仆地出现在房门口,他大喘着气,红唇白齿,直直看向罗玉畟,当看见罗玉畟身上的伤时,眼眶忽地通红,急步跨过去,甚至不小心撞到了容悦的肩膀。
容悦疼得轻吸了一口气,后退了几步,被玖思扶住,才止住跌倒的趋势,只是脚腕处的疼痛越来越严重。
这一动静,也唤醒了周方琦的理智,他几乎是艰难地止住了脚步,朝容悦看去,心急如焚,却是压着性子说了一句:
“表嫂你先回去吧,这里有我就好。”
容悦有些无措地站在原地,罗玉畟也听到动静睁开眼睛,一看见周方琦通红的眼眶,他就皱起眉头,对着容悦说道:“夫人也受了伤,还是先回去吧,这里有方琦就行。”
容悦低下头,声音轻细地应了下来:“是,夫君。”
容悦被玖思扶着走出来,刚走出院子,就听见身后传来些许动静,她回头看去,就见屋子里的下人都被撵了出来。
她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紧闭的房门,垂眸收回视线,艰难地朝院子走去。
玖思气呼呼地扶着她,压低了声音咒骂:“亏少夫人忍着脚腕的疼在这儿照顾少爷!”她似还想说什么,却是顾忌着四周都是人,憋在了肚子里。
前院离容悦的印雅苑有些距离,她走到花园的时候,有些难耐地扶住玖思,停了一会儿。
她此时的唇色都有些泛白,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脚腕处,有些懊恼之前的大意。
玖思将她扶到花园里的凉亭里坐下,蹲下来,看了她脚腕处一眼,就担忧急切地说:
“哎呀,少夫人,你这脚腕处全部肿起来了!你怎么都不说呀!”
不待容悦说话,玖思就又急急地说:“少夫人,你先坐在这儿等奴婢一下,奴婢去叫人来和奴婢一起扶着你回去。”
容悦看着她急忙跑远的身影,有些无奈,却也只能如此。
她百无聊赖地坐在凉亭里,左脚轻微抬高了些,她蹙着细眉,轻抿着唇,脸色微白,视线落在自己脚腕处。
就在她心底微急的时候,忽然头顶处遮住一片阴影,她猛然抬起头,就见不知何时简毅侯踏上了凉亭,站在她面前,面色沉沉,微拧着眉透着些许锋芒地看着她。
容悦有些慌乱地要站起来,却被他抬手止住,大掌按在她肩膀处,让她动弹不得。
四处不知何时没了人,一片寂静。
容悦愣然地看着男人离她极近的距离,忽觉心跳如雷,她一点点捏紧手中帕子。
第20章
“受了伤,就不必行礼了。”
男人声音徐徐沉沉传来,容悦轻抿了下唇,本欲站起来的身子顺着肩膀上的力道渐渐坐在凳子上,妇人髻垂了两缕青丝,遮住了她眸子里的神色。
“谢过简毅侯。”
她似乎受了惊讶,声音有些唔哝软软的,腻在人心坎里。
阳光正好,明媚的光线透着树叶的缝隙照射在二人身上,厉晟的视线不动声色地略过女子泛红的脸颊,他心下一点点愉悦起来,他几不可察地勾了嘴角,余光瞥见她脚踝处的红肿,又皱起眉头:
“伺候的人呢?”
似有灼热从肩膀处渐渐渗入,容悦的秀肩微颤了下,细微的动静透过轻薄的衣裳传到厉晟手下,他眸色不着痕迹地轻闪,他毫无异样地收回手,似乎刚刚不过随意的动作而已。
容悦轻敛着眼睑,细白的指尖绞着手帕,她有些猜不透眼前的人在想些什么,尽量用平缓的声音说着:“回简毅侯的话,臣妇刚让下人去唤人了。”
厉晟若有似无地点了下头,却是坐在了另一侧的石凳上,他并未再开口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
容悦指尖轻捻着手帕,一点点收紧,她在心底猜测简毅侯今日所为究竟是为何?
她虽尽量告诉自己不要乱想,可简毅侯的举动,却不由得她不多想。
若是……她轻咬了下唇,对于旁人的恶意,她可以忍,可以回敬,可对待旁人的善意,她却有些不知所措。
她堪堪抬起头,恰好撞进男人眸子里,有些答案呼之欲出,可她却是不敢再往下想。
容悦倏然站起来,脚踝处的疼痛让她脸色骤白,精致的眉眼盛上一分瑟意,她却是不管不顾地弯下腰行礼:
“臣妇院中还有事要处理,请容臣妇告退。”
厉晟望着她忍着疼痛的神色,捏着扳指的力道收紧,最终什么心思也无,他敛下眉眼,只说了一句:
“不是在等着丫鬟来接?”
容悦心下微凸,她余光瞥向这大庭广众下的凉亭,来来往往可能都会过去下人,再加上眼前人的话,她心下微有些苦涩。
她弯着腰,嗓音有些干涩:“孤男寡女,于简毅侯名声有碍。”
说得话看似为他着想,厉晟轻扯了扯嘴角,略过一抹嗤笑,转瞬明了她的心思。
她身子轻微摇晃,厉晟不着痕迹皱起眉尖,他站起来朝容悦走去,两人之间距离越来越近。
容悦几乎是被迫地朝后退了一步,身后石凳止住了她的去处,她近乎低声恳求地:“侯爷。”
厉晟冷眉处越发锋利,他伸手扶住了容悦的手臂,让容悦站直了身子,看着她越发白的脸色,他心底微闷,却也无可奈何。
他退了一步,皱着眉,声音冷淡:“脚可是不想要了?”
容悦一手撑着石桌,让自己站好,受伤的脚微抬,裙摆刚好遮住伤口,额头处溢出些许冷汗,就听见身后传来玖思的声音。
她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厉晟一直看着她,见此,也只是若有似无地轻笑了一声,他瞧着走近的两三名丫鬟,不紧不慢地开口:
“少夫人伶俐,可能猜出本侯所想?”
容悦脸色倏白,抬起头看他,两人视线对接,瞧清他眼底的神色,容悦勉强扯出一抹笑:“臣妇愚钝,并不能猜出侯爷的心思,还请侯爷赎罪。”
七月的天,因梧州气候越发炎热,可容悦却是觉得些许寒冷,层层轻薄衣裳抵不住的冷意在骨子里蔓延。
玖思带着两个丫鬟朝这边走来,却被人拦下,容悦眼睁睁地看着,才发现,这花园没有一个下人。
容悦唇色发白,她知晓若是简毅侯当真动了心思,她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他便是稍微透出一点意思,依着罗府人对他惧意,怕是恨不得将她打包送上。
厉晟望着她头顶青丝,眼底闪过一丝无奈,总不能真的将人逼得太狠。
名声,名声,对女子来说,堪比性命还重。
她本就势弱,做何事都要考虑其后果,谨小慎微,也是无可奈何。
厉晟终究是将原本要说的话咽下,将一样东西放置在石桌上,眉梢处锋芒尽敛,只淡淡说:
“既如此,那少夫人便慢慢想。”
容悦陡然松了一口气,眸子里神色微闪,她可以慢慢想,可简毅侯却是奉旨赈灾,总有回京的一日。
见她的模样,厉晟便猜出她心底所想,他轻挑了下眉梢,才不紧不慢地添上一句:
“本侯不急,你何时想明白,本侯何时再考虑回京。”
容悦微怔,徐徐抬眸看他,厉晟手指敲在石桌上,修长指尖旁是他放置的瓷瓶,他神色平静,道:
“一日一次,不到三日,红肿就可消去。”
说完,他不管容悦是何想法,转身离开,路过玖思等人的时候,他冷冷瞥向几人,将几人吓得不清。
容悦却是在他走后,跌坐在石凳上,手指抓着石桌的边缘,尚是心有余悸,目光触及石桌上的瓷瓶,她微微怔住,想起他最后留下的话。
身后传来玖思担忧的话,她神色微变,将那瓷瓶抓在手心,任由袖子垂下,遮住旁人视线。
“少夫人,您没事吧?”
玖思急忙从身后扶住她,她略有不自然地将手中的东西握紧了些,勉强地露出一分笑容,安慰道:“我没事。”
玖思拍着胸脯:“幸好,刚刚简毅侯怎么在这里?吓死奴婢了!”
她脸色有些发白,显然是被厉晟吓得不清,她刚过来就被拦住,随后看见简毅侯冷沉的神色,只以为自家少夫人惹得了简毅侯不高兴,一心担忧,倒是没有多想。
两三个丫鬟扶着她朝院子走去,她下意识地朝厉晟离开的方向看去一眼,又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轻言细语地:“别多想了,昨日难民闹事,简毅侯尚有余怒罢了。”
却是丝毫没有说刚刚凉亭中发生了何事,她自己尚且有些迷茫,又如何同旁人道明。
被丫鬟扶着,她脚下甚少用力,才觉得没有那么疼痛,到了印雅苑之后,她挥退下人,只留下玖思一人。
玖思刚想让人去找府医,就被容悦拦住:“不用去了。”
“这怎么行?少夫人,您脚踝处的伤必须让府医看上一番。”
“今日爹爹和夫君都受了伤,府医定是忙不过来,又何必去这一趟?”
容悦靠在软榻上,朝着玖思浅浅勾唇,泛白的脸色平白惹人心疼,玖思咬唇,泄了一口气,不得不承认容悦说得没错。
她有些为难地:“那少夫人,我们该怎么办?”
容悦眸色闪了闪,握紧了手中的瓷瓶,半晌,才垂着眸子开口:“你将床底的那个木箱拖出来。”
玖思不解,却是照做。
木箱拖到容悦面前,玖思刚要打开,就被容悦拦下:“我自己来吧。”
玖思应了一声,见她唇瓣微干,转身为她倒了杯茶水,容悦轻颤着眼睫,假装从木箱里将小瓷瓶拿出,她心跳如雷,有些做贼心虚。
她把瓷瓶递给玖思,攥紧了袖子,状似平静道:“帮我涂上这个就好。”
玖思接过瓷瓶,好奇地问了一句:“这是少夫人从容府带过来的吗?”
容悦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并没有多说,幸好玖思也没有多问,替她褪下鞋袜,用瓷瓶里的药膏涂在她脚踝上。
一阵冰凉从脚踝处传来,容悦一直紧蹙的眉尖不着痕迹的舒缓,她垂着眼眸,无意识地想起在凉亭时,那人灼热的手掌搭在她肩膀处,让她压力骤增,丝毫动弹不得。
容悦抬起手,轻轻搭在自己肩膀上,她半靠在软榻上,视线朝窗外望去,外面一片绿意盎然,脚腕处的疼意减轻,她却有些不知在想些什么,思绪乱扰。
而厉晟却是一脸冷沉地驾马朝城外而去,庄延驾马跟在他后面,时而偷瞄他一眼,想起在罗府的一幕,他才明白为何昨日平舆街要起乱。
他抓着缰绳,想到这些日子侯爷偶尔遇见罗府那位少夫人时的反应,有些懊恼自己怎么没有早日发现?
他何时见过自家侯爷三番四次对旁人好心?
他看着侯爷有些冷沉的神色,摸了摸鼻子,连忙遮住自己想要看好戏的心思。
很快就到了城外,厉家军扎营的地方,今日祁星没有跟在厉晟身边,而是在军营,厉晟二人下了马,朝营帐而去。
庄延看到祁星,兴致冲冲地揽着祁星的肩膀,将人带到一旁,将今日的所见所闻通通说给他听,最后看着祁星平静的神色,他才慢慢觉得不对,他眯着眼看向祁星,狐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