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晟让她坐在一旁的凳子上,自己站在一旁,一手搭在她肩膀上,才朝一旁低着头的人冷淡地颔首。
太医坐在了桌子的另一边,恭敬地开口:“夫人请抬手。”
容悦抬眸看了看厉晟,男人眉梢轻挑着,似十分好说话的模样,可容悦却察觉到他不容置喙的态度,知道他是怕她因昨日落下病根,即使心里不好意思,还是伸出手去,轻声说了一句:
“麻烦了。”
太医摇了摇头:“夫人客气了。”
说完,他将一旁早已备好的帕子盖在她手腕上,旁边的简毅侯眼睁睁地看着,没瞧见跟护食一样,把手搭在这女子的肩上吗?
他只在刚刚两人进来时,偷偷瞧了一眼女子,模样的确长得娇人,便是京城中也不曾多见这般绝色。
果然,美人乡,英雄冢,这简毅侯竟也未能逃过。
他心中想得再多,面上也不露一丝神色,把脉片刻后,他眉头皱起,有些迟疑地问了一句:“敢问夫人,近日可是曾有落水,或是碰了什么极寒之物?”
容悦在看见他面色迟疑时,心底就有了些许猜测,再听见他的问话,她轻颤了下眼睫,咬住下唇,近乎轻着声音回答:“……是。”
厉晟皱起眉头,放在容悦肩上的手收紧,将人朝自己揽了揽,微冷着声音问:“她可有大碍?”
太医面色凝重:“回侯爷的话,恕微臣直言,夫人的情况并不容乐观,她身子本就不好,如今又染了寒症,怕是日后于子嗣有碍。”
太医话刚落,容悦脸色就是一白,她昨日在下命令时,未必没有想过这个结果,只是那时她旁无选择。
“可有法子根治?”
太医抬头看向他,恰好看见他担忧地望着坐着的女子,太医心下惊奇,思量了半天,说:
“微臣做不到将其根除,只能尽力开个药方,夫人需长时间服用,平日里尽量养着身子,勿要再碰冷水,可能方会有好转。”
厉晟面上浮了一丝怒意,却也知道这定是太医尽力之后的结果,他有些不耐,挥手示意庄延将人带下去。
等到屋里没有旁人了的时候,他才低头去看女子,看见她毫无血色的脸颊,有些心疼,却还是轻斥道:“此时可后悔了?”
容悦微红着眼,却还是倔强地摇了摇头。
昨日的情况,再来一次,她依旧会那样做。
厉晟气闷,心底暗骂她不识好歹,却又无可奈何,他自己气了半晌,再看她通红的眼眶,忍不住地弯下身子,擦去她的眼泪,生硬地温声哄着:“别哭了。”
也知道自己这一句过于简单,到底伤了是她的身子,不知她心底此时有多难受。
他轻叹了口气,心底最后那丝怒意也消了去,越发多了几分温意:“太医也说了并不是不可好转,待回京后,本侯再让旁的太医替你医治,可好?”
容悦被他话中的意思惊了下,忍不住地抬眸看他,勉强扯了扯嘴角:“侯爷说笑了,待侯爷回京后,我与侯爷怕是不会再相见了。”
她是何身份?梧州知府的儿媳。
而他呢?堂堂简毅侯,手握数十万厉家军,两人身份天差地别,一段露水姻缘罢了,纵使他此时待她极好,又岂容她心生妄念?
待听清了她的话,厉晟眸色倏然一凉:“你此话何意?”
他心底止不住的怒意,她此话是何意?
两人已有了肌肤之亲,她还是要守着那罗氏之子不成!
跟着他入京,有何不好?
至少,他不会任人欺辱她。
容悦看清他眉梢的冷意,身子一颤,眸子里闪过不解,心底有丝委屈,她不知他为何要生气。
厉晟压着心底的情绪,尽量平静着声音问她:“你不愿同本侯入京?”
容悦攥紧手帕,抬眸反问:“侯爷要带我入京?”
厉晟一怔,不知她这问话何来,拧着眉说道:“这是自然,待梧州事了,自是想要你与本侯一同入京的。”
容悦张了张嘴,突然不知该说什么。
她发现好像自己似乎理解错了他的意思,他想要带自己入京,而不只是短短的一段露水姻缘,可是,容悦摇了摇头。
“侯爷,你还记得吗,我已经嫁人为妻了。”
“那又如何?”
厉晟直直看向她,一字一句说:“莫不是阿悦认为,昨日本侯与你说的话,是说着玩的?”
昨日说的话?
容悦微顿,半晌才想起,昨日在平舆街,他同自己说的那句“容悦,本侯想要你”。
容悦摇头:“我自是信侯爷的。”
顿了顿,她又敛下眼睑说:“可是,侯爷何必呢?”
何必为一个女子惹上让名声沾上污点。
厉晟听出她的意思,忽地笑了下:“阿悦可曾听说过,埕独战事?”
容悦不解他怎么说到这,却还是如实地摇了摇头。
站着的男人低着头,外面的光透着窗格照射进来,印在他脸侧,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只似乎是在笑着。
“那是本侯第一次入战场,本侯曾将敌军首领酷刑之后,生生活埋,后来,朝野上下都皆传本侯杀人如麻,生性残暴。”
“阿悦,你说,本侯在乎名声吗?”
容悦愣愣地看着他,心底忽地涌上一股莫名的情绪,她记得玖思曾与她说过,简毅侯上战场时,不过刚刚十六岁。
她不知那时发生了什么,能让他将那人生生活埋,可是听着他字字将自己的传言说出来,她却觉得,其实他并不是对此不在意,只是他习惯了而已。
她怔怔问了一句:“侯爷当时可觉得难受?”
就看见男人愣在了原处,似没有想到她会这般问。
可容悦却是倏地心下了然,那时他不过少年,还不到及冠之年,为国征战,却身染骂名,又怎么可能心底不留丝毫痕迹?
待苦难不在意的人,都曾遇到过更苦难的事。
第32章
窗外光线微暖, 容悦仰着脸看向厉晟,他几乎只是一瞬间愣然,很快就反应过来, 朝容悦笑了笑, 没有再说什么。
他走近容悦, 容悦眨了眨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厉晟顿了顿, 抬起手, 最终落在她的头顶, 轻轻揉了揉, 笑着斥了句:“平白胡思乱想。”
容悦抿了抿唇,低垂下眼睑。
厉晟望着她的头顶, 嘴角的笑意散去,背在身后的另一只手虚虚握紧,心中不知作何想,其实他已经不怎么记得当年初上战场时, 是何心情了,差不多也应该是害怕过。
那时他还算年少轻狂,自边关回京,才知京城中是如何议论他。
便连往日较为疼爱他的圣上, 也曾对他言明,行事需收敛些。
不过,在当初事情真相传入圣上耳里时, 他便未曾再听过那些议论传言了。
因为他的那位舅舅,明明最是无情人,却是念旧情,连自己恐怕都被骗了过去,他生母洛阳长公主为救圣上而故,圣上便越发怀念儿时他母亲的好。
那时敌军首领出言侮辱他母亲,厉晟便知,不管他如何待那人,圣上都不会怪罪他。
厉晟忽地轻笑,将这些思绪抛开,不管曾经如何,至少如今的他再无人敢欺,那些话也不敢有人当他面议论,反而是眼前的事让他有些头疼。
他垂眸看向女子,有些无奈,他突然眯了眯眼睛,说:
“不管如何,你答应本侯的事,难不成要作废?”
容悦倏然抬头,眼露不解:“侯爷,我答应了你何事?”
“梧州事了,便随本侯回京。”
容悦勉强扯了扯嘴角:“侯爷说笑了,我何时应过你此事?”
厉晟一手握拳,抵了抵唇,弯下身子,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昨日夜里,阿悦亲口所言,可是要反悔?”
待听清他的话之后,容悦脸色顿时通红,呐呐半晌,推开他,猛然站起来:“侯爷何故诓我?”
她忆起昨夜的事,耳垂红得似要滴血,眼尾轻颤着,底气不足地补上一句:“我怎么可能会应下这事?”
容悦紧握着手帕,和厉晟离了三步之遥,有些心虚地低下头,不敢看他,她记不起昨夜的事,自然也不知道她是否真的胡乱应下过此事。
看着容悦的反应,厉晟不着痕迹地轻挑了下眉梢,昨夜那么混乱,他碰她都带着小心翼翼,哪有心思问她旁事,只是,昨夜她意识不清,他猜她定是记不清,是以,他说得理直气壮。
他扯了下嘴角,笑意寡淡,多了一分凉意:“怎么,阿悦当真是不想认?”
容悦想说是,可是看着他的神色,她动了动嘴唇,却没有说出话。
最终,她低下头,闷闷说了一句:“我没有……”
厉晟眼底闪过笑意,紧捏着扳指的手松开,似淡定说:“没有便好。”
容悦看着他眉宇间带着的笑意,有些摸不清头脑,怎么说到最后,竟是变成她要陪他回京了?
待两人要离开时,厉晟忽地和她说了一件事:“近日,京城可能会有贵人前来。”
容悦抬头,不知他为何要与她说这事,她带着分试探,小心翼翼地问:“贵人?和侯爷相比呢?”
厉晟握着小姑娘的手,根根纤细,软若无骨般,惹得他轻捏了捏,闻言,斜睨向她,随意道:“圣上三子,当今靖王殿下,阿悦觉得,较之本侯如何?”
容悦怔怔,曾经在她看来,罗玉畟已经是贵人了,是她高攀不上的世家。
可是如今,站在她身边的人是简毅侯,连罗家都要谨慎对待,更别说,他口中的靖王,对于她来说,那本该是一辈子,她都见不到的人。
只不过,容悦微蹙细眉,被男人握着的手动了动:“可是靖王殿下为何要来梧州?”
厉晟的动作一顿,抬头看了她一眼,其中神色让容悦有些琢磨不透,她心下微紧,轻咬起唇,就听见他轻笑的声音:
“阿悦可知,梧州难事,朝廷曾拨了五千石粮食,百万白银入梧州?”
他话中意思似在透露着什么,让容悦一惊:“怎么可能!”
那日圣旨下来时罗闫安的神色在她脑海里闪过,她有些意识到什么,她一直在梧州城,自然是知道城内的情况,城中开仓放粮时间甚短,绝不可能有五千石粮食,可别说百万白银,除了几处粥棚,她不曾听说梧州城有何处用了这么银钱。
令她心惊的是厉晟话中的意思,罗家身为梧州知府,这些粮食和白银到了梧州之后,必定是经过罗氏父子的手,若有纰漏和差错,罗氏父子绝逃不了干系。
容悦依旧有些回不过神来:“怎么会?他们怎么会如此大胆?”
这般明显,即使罗氏在梧州只手遮天,难道真的不怕圣上怪罪下来吗?
厉晟的语气有些漫不经心:
“他们自然是敢的,毕竟后面有人与其撑腰。”
“有人撑腰?”顿了顿,她抬起头,看向男人,依旧不解,又问:“这和靖王来梧州又有什么关系?”
厉晟并无半丝不耐烦,依旧是笑着回答她:“自然是有关系的。”
望着女子不解的神情,他不紧不慢地一字一句说:“因为是本侯亲自请旨,请殿下来的。”
说罢,他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敛下心底的想法,他的确请了旨,可是却并未想到会是这位前来。
看来,他那位舅舅心底已经对储君之位有了想法。
他眼神闪了闪,想到书房的那封来自京城的书信,心底轻啧了一声,一把龙椅,多少人都要费尽心思去争。
容悦没有想到厉晟会这般说,咬唇半晌,眼睫轻颤了下,说不清是担心还是情绪,她声音又轻又细:
“罗氏背后之人,连侯爷也无可奈何吗?”
连简毅侯都无可奈何的人,除了皇室中人,不作他想。
怪不得,他会请靖王殿下亲自前来。
容悦心底无奈,也觉得几分凉意,梧州一个罗家,背后竟是牵扯了这么多吗?
所谓的公道,不过是看谁权势更大罢了。
罗家对于她来说,不亚于庞然大物,伸手就能捏死她,她只能夹缝求生。
她思绪纷扰,手指忍不住地动了动,捻了捻手中的帕子,眸子里神色复杂。
却不想,厉晟在听到她这话时,就轻嗤了一声,食指弯曲弹了弹她的额头,有些无奈:“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容悦捂着额头,有些委屈地看向他,厉晟顶着她的视线,有些不自然地去替她揉了揉额头,断了刚刚的话题,拧眉:“疼了?”
罢了,还不待容悦说话,他又轻笑着斥了句:“真是娇气。”
话虽如此说着,手上的动作却依旧温柔,虽带着些生疏。
容悦心下跳动如雷,脸颊微红,就在她有些无措的时候,上方的男人突然弯下腰,凑近她,意味深长地对她说:
“本侯并非不能解决此事,只是既然能有更省事省力的法子,本侯又何必亲自动手?”
容悦总觉得他的话里有深意,故此,紧紧闭着嘴,不去回他。
可厉晟却是不作罢,轻蹭了蹭她额间,低声轻问:“嗯?阿悦可明白?有些时候,并非一定要自己扛下来。”
容悦忽地心下一动,好似知晓了他话中的意思,有那么一瞬间,她鼻子有些泛酸,险些红了眼眶。
若是可以,她自然也不想所有事,都自己扛下来。
只是,她深知,没人会帮她。
可是如今,似乎有一人恰好心疼她,待她温柔,容悦忽地有些难过,为何她是在这时才遇到他,明明感到他的确是真心实意,却因着身份彷徨不敢上前。
她轻呼了一口气,朝着他弯了弯眸子,笑得很糯很软,也含着些许温柔,厉晟看得心底微痒,似被轻挠了一下,让他眯起眼睛,袖子下的手握了又松,他忽地低下头,薄唇带着一分凉意,印在了容悦的唇角。
容悦刚要回答他,就被他动作惹得朝后退了一步,后膝抵在榻边,一个不稳,忽地两人倒在榻上,厉晟手疾眼快地将两人翻了个身,最终他自己落在榻子上,容悦跌进了他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