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晟拧眉,一本正经,有些无辜:“本侯不想要,只是突然想到此事,说与阿悦听罢了。”
容悦斜眼睨向他:“当真不要?”
“若是阿悦闲来无事,想做来送与本侯,本侯也可收下。”
他好似犹豫了下,才慢吞吞说出这番话。
容悦直接在他怀里翻过身,不去搭理他这番装模作样。
厉晟顿了顿,不知她到底是送还是不送,在心底轻啧了声,却是将人抱得更紧了些。
其实他看见的不是庄延,而是靖王殿下。
他看见了靖王视若珍宝的香囊,那香囊有些旧,一看便知常被人拿在手中。
他知道定是京城那位送于靖王的,他只是下意识地在那时想到了容悦而已。
后来,他又细细碎碎地说了些话,似是不经意,却将他的喜好都透露了出来。
容悦背着他,捂着脸,唇角忍不住露出一抹笑,却是将他的话都一一记在心底。
他第一次向她说,想要一样东西。
也是她的疏忽,不该让他亲自提出来。
一阵清风吹过,容悦打了个冷颤,这才回过神来,玖思忙忙将窗户关小了些,才又坐下来,替她分着细线。
听见外面似有些喧噪,容悦将已有雏形的刺绣放在一旁,问向玖思:“今日是有何事吗?”
倒是玖思听见这话,一脸惊讶地看着她:
“夫人忘记了?今日是靖王回京的日子呀!”
容悦这才反应过来,昨日厉晟有和她说过此事,只是她当时并未在意,这才没记在心上。
不过,她眼睫轻颤了颤,如今梧州事已了,靖王回京,那侯爷呢?
她抿了抿粉唇,一时有些失神,她并未听他说过关于此事。
半晌后,她轻拍了拍脑袋,让自己回神,重新拿起刺绣。
而这时,玖思却是出声,带着揶揄:“如今靖王要回京了,那侯爷怕是也不需要多长时间了!”
玖思捂着嘴偷笑,瞅了外面两眼,压低了声音说:
“到时候,夫人同侯爷离开后,就再也不需要回这里了。”
这里再好,也曾是夫人的伤心地。
容悦嗔瞪了她一眼:“就你话多!还不将那根金丝线给我。”
玖思朝她吐了吐舌头,知道她害羞,便偷笑着不再说。
用过午膳后,厉晟也未回来,玖思出去了一趟,回来时,面上也不知染着的是焦急,还是幸灾乐祸。
容悦瞥了她一眼,就收回视线:“又怎么了?”
“夫人!奴婢听说,容府被夺了官位。”
玖思说得有些迟疑,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容悦的神色,怕她会伤心。
毕竟就算往日再不耐烦,那终究是夫人从小长大的地方。
而容悦只是在初听时,愣了片刻,倒是并未产生多少情绪,内心毫无波澜。
从容祜几次上门时,她就知道容府定不是干净的。
既然如此,旁府都被抄家守押,而容府不过是罢免了官职,已是侥幸了。
她与容府并无太多感情,自不会有什么感受,否则那日,她也不会在厉晟面前说那番话。
说到底,容府如今这般,不过是他们咎由自取罢了。
容悦不会去管,也管不了。
玖思见她并未露出什么伤心的神色,才彻底松了一口气,撇撇嘴说:“他们都是咎由自取,当初不管夫人,现在还想求夫人帮忙,真是够厚颜无耻的!”
她对容府是鄙夷的,事到如今,她自然是知道,当初夫人嫁入罗府,是容府卖女求荣。
屋里就她们两人,容悦也没管她说什么,只瞪了她一眼,让她慎言。
容悦无心谈这事,玖思说了两句,便也就将此事抛开。
容悦手巧,又一心只顾着香囊,再加上玖思帮忙,等厉晟回来时,只差收边了。
厉晟带着一身寒霜踏进来时,他看见的就是,女子枕在软榻上,认真地持针模样,一丝注意也未分在他身上,可厉晟却觉得这样的她,让人移不开眼目。
等玖思唤了容悦一声时,她才回神,冲他抿唇浅笑,梨涡浅显,温柔至极:
“回来了?”
厉晟捏紧了扳指,倏然一笑:“嗯。”
他走近她,将她搂在怀里,再看她手上的香囊,虽是自己想要的,可看她一日忙碌于此,还是有些心疼,他抵在她脖颈间,闷闷出声:
“眼睛可觉得疼?”
不等她回答,几句话就全抛了出来:
“本侯不急。”
“阿悦注意身子。”
“都比不得阿悦重要。”
男人将她抱得很紧,话语间皆是心疼,容悦只觉得心下一软,侧脸蹭了蹭他,柔声说:
“已经快好了,”顿了顿,她补充:“我没事,哪有这般矜贵。”
话虽如此说,可她眉眼间却全是笑意,暖暖柔柔,精致的脸庞瞬间灿若芙蕖。
她说得自然不是假话,在晚膳送来之前,她就将整个香囊完工,她选的藏蓝色锦绣布料,上面绣着青竹,细看之下,才发现竹林里有一头猛虎,在角落处用着细线,绣了一个“悦”字。
她格外用心,许是太久不用针线,有些生疏,前面废了不少布料,手指扎了几个针眼,这才得了这么一个香囊。
她看着角落处的那个字,指尖微用力,如她此时心情般,有些紧张。
她有些小心思,希望男人将这香囊挂在身上,低头看见时,总能想到她。
她将香囊递给男人时,脸颊布满红霞,她垂下眼眸,声音有些轻:
“这是我第一次送男子物件,侯爷且收好。”
容祜自来不看重她,她也不会去讨好他,而罗玉畟更是一心周方琦,她甚少见他,这的确是她第一次送男人东西。
她眼睫一直在轻颤着,带着羞涩和紧张,第一次将自己交付给他时,其实她有些记不清,她想,若那时没有中药,也许她的心情会同现在差不多吧。
厉晟一怔,看了她半晌,将她神色都看在眼底,那香囊被他紧紧握在手中,他看见了那个字,顿时心下软地一塌糊涂。
他吻了吻女子的侧脸,低声说:
“这也是本侯第一次收女子物件。”
不是没人送过,可阿悦,这是我第一次收下。
他曾听说,情爱一词,若落网,那就在劫难逃,却对此嗤之以鼻。
而此时,他吻地格外轻柔,他没有一刻这般清晰认识到,他的的确确栽在这个人身上。
不过收到一个香囊,却如获至宝。
作者有话要说: 厉侯爷:太不公平了,你三儿子收到他媳妇送的香囊时,可容易多了,怎么到本侯这儿,就要本侯亲自开口?
我:……靖王那不是香囊,是玉佩……
厉侯爷:……艹!亏了!
我:……重点是心意……心意……
第57章
如今梧州已渐渐恢复往日的繁华, 似眨眼间,便已到冬至。
昨日里下了一场雪,放眼望去, 整个梧州城似被一片银光素裹, 大雪茫茫, 整片天底似都变得冷清下来。
玖思打开窗户,冷风吹进来, 她第一个打了个冷颤, 却是将头从窗户处伸出去, 左右看了看, 满眼兴光地转过来:
“夫人!下雪了!”
容悦裹着素雅锦绒绸裙, 雪白狐绒围在脖颈间,她有些犯懒地躺在榻上, 因着软榻在窗户旁,现在的她连往日最爱的软榻,都不愿去了。
她只懒懒地抬眸,瞧了眼外面, 便不感兴趣地收回视线。
梧州属于江南,甚少看到这番雪景,玖思满心激动,可见容悦并不怎么感兴趣的模样, 她稍稍按下自己的激动,轻步走过去,建议道:
“夫人, 现下府上的红梅开得最好,配着这番雪景别有一番滋味,夫人在屋里待了许久,不若今日出去看看?”
容悦没应,她翻了个身,背对着玖思,开口声音有些软糯,似是芝麻馅的汤圆,咬一口就陷进去:
“不去,这天太冷,到园子里去,热茶刚上来就没了热气。”
玖思一噎,闭上嘴,不再劝。
容悦也没有拘着她的意思,撑着手臂,半托腮:“你若是喜欢,就去玩玩,小心别着了凉。”
玖思有些犹豫,最后还是摇摇头说:“奴婢不去。”
主子都不去,她当奴才的,哪能安心地去玩乐?
容悦猜到她的想法,抿唇浅笑了下,眼尾处轻颤着,漾开一抹风情,让玖思看得一怔。
好像,夫人越来越让人移不开视线了。
此时就听女子轻笑的声音说:
“行了,去吧,这里还有那么多伺候着,无碍的。”
玖思朝外看了一眼,白茫茫的一片雪,她心中的确想出去看看,又确定屋里有足够的人伺候着,才弯腰服了服身子,退出去。
容悦撑着身子,半倚靠在床头,带绒拢袖顺着动作滑下,她侧眸看向窗外。
屋里点了炭,被屏风隔开,上好的银骨炭不见一丝烟,不知侯爷是从哪弄来的,即使如此,屋里点着炭火,也让人觉得闷,窗户只开了一手的缝隙,通风后,屋里暖意未失,也不再让人觉得憋闷。
恰好通过这微开的窗格,容悦可以看清外面的玖思。
她笑得满脸通红,与一旁的小丫鬟不知说着什么,不消片刻,屋外便闹腾起来,不知是打起了雪仗,还是推雪人,总之,热闹一片。
容悦望着外面的情形,有些失神。
梧州甚少下雪,今年的这场雪,就好似老天对之前旱灾的补偿一样。
上一次下雪,容悦隐约记得,已是四年前。
那时她不过刚刚十三岁,她因和容研的一次摩擦,最后被容祜罚在祠堂跪了一夜。
她记得那一夜,格外地冷,祠堂里只有一排排的牌位,除了门外守着的婆子,再无旁人。
娘亲留下的丫鬟,早已被白姨娘遣得一个不剩。
那时,她不可避免地想起,娘亲去世的那晚。
也如同那时一样,天上飘了雪,不过一夜,就好似覆盖了整个天底。
她跪在关氏的床前,看着关氏拼命地咳嗽,最后气若悬丝地倒在床上,她慌乱地让人去请大夫。
可是那天府上的长子突然感了伤寒,府上的大夫自然不可能过来。
那日天很黑,除了空中飘着的白雪外,好似看不见一丝旁的颜色,府门早已落了锁,在想出府寻大夫,必须要出府的令牌,可关氏已不管府内事务已久。
容悦记得,那时,她不过六岁,她茫然无措地看着关氏,只知道派人去找容祜。
可是一夜没有等到大夫回来,只等到了丫鬟带来一句,老爷在白姨娘院里歇下了。
她清清楚楚记得,那时丫鬟哭着和她转述的那句话:
“夫人这病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了,就不必打扰老爷了,等明日奴才再同老爷说!”
那夜冷得她骨子似进了寒雪,她亲眼看着关氏瞪大了眸子看向门外,直到最后咽了气。
她跪在那里,等了许久,没有等来大夫,也没有等来容祜。
直到第二日要落暮,她听说白姨娘被查出有了身孕,那时她哭着跑去找容祜,容祜正兴高采烈地和白姨娘说着话,听完她的话,下意识地皱眉说了句“晦气”。
她怔在了原地,容祜后来安排关氏的后事,她一句也没有听清。
那一刻,她觉得,这漫天无际的飞雪,都不如容祜这一句话来得冷。
后来白姨娘被容研不小心撞到,那个孩子没有保住,还因此坏了身子,再也无法受孕。
当时,容悦站在远处,将白姨娘身下那片猩红色,看得清清楚楚,就好似关氏病前那次的小产般,痛不欲生。
后来岁月中,她想起过那晚,想起过那晚关氏看向门外的那个眼神。
她敬爱关氏,因为曾经岁月中,只有关氏一人对她那般好。
可她有时候也会想,若是当时的关氏不是满眼都是容祜,会不会好过一些?
她喜欢容祜,却又因素来温和,从来不去争抢。
容悦其实不懂,关氏明知容祜是何人,还将一片芳心奉上,又怎么能丝毫不作为?
容悦无数次想过,关氏该争的,该使些手段的,因为容祜此人,注定不会注意到默默无闻的人,你一片爱意做得太多,他不知又有何用呢?
她想得失神,连外面的突然没了声音,都未注意到。
厉晟从珠帘处进来,都要走到她面前,见她还是没有反应,有些惊讶,将冰冷的手贴在她脸上,看佳人打了个冷颤,他才笑着收回手:
“在想些什么?连本侯进来都未发现。”
容悦回神,用手背蹭了蹭脸颊,后发现手背上竟有湿意,她瞪圆了眸子:
“侯爷哪来的水渍?”
厉晟偏偏头,仿若没有看见她脸上被自己弄出来水渍,说;“刚刚回来时,瞧见红梅上的白雪,便折了一支,应是那时沾上的吧。”
容悦擦着脸上的水,敛下眼睑,闷闷说出:
“最讨厌下雪了。”
厉晟转了转手上扳指,眯着眼,仔细地打量她,她低着头,一心擦着脸上的水,看似专注,却有些失神,他瞬间想起,刚刚进来时她的模样。
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他含着笑意,不动声色地问:“这是为何?你们女子不该是最喜下雪的吗?”
容悦正用着手帕将手背上的水渍,也仔仔细细地擦拭干净,闻言,眉眼未抬,只说:
“冷。”
只是觉得,下雪时太冷了,似寒意渗骨般,让她几乎留下了阴影。
至少,她有记忆的几次雪天,都让她觉得格外地冷。
顿了下,她压下这些情绪,抬头睨向厉晟,扯着笑,道:“侯爷好似很了解女子般?”
厉晟轻啧了声,食指弯曲,弹在她额头,轻斥:“呵,又平白胡说。”
“在京城时,那些子高门贵女总喜欢在雪日里赏梅,本侯才这般猜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