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悦心情不佳,却是想着明日还要出府施粥,硬是喝完了两碗米粥。
等到丫鬟将剩下的菜肴撤下去后,玖思等人伺候她沐浴。
沐浴完后,她靠坐在软榻上,下午睡得足,此时倒是没了什么困意。
她挥退了一些下人,屋里只剩下玖思。
容悦持着笔在案桌上练习小字,忽地想起什么,她抬起头问玖思:
“玖思,我入府时,带来的那个梨木箱子在哪里?”
玖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半晌才想起,是少夫人刚进府时,让人收起来的那个大箱子。
她从屏风后的柜子里最底下,将箱子扒出来,箱子有些重量,却还在承受范围内,玖思将木箱子放在容悦面前的地上,有些疑惑:
“少夫人,您找这个箱子做什么啊?”
容悦低头,拿着帕子擦了擦木箱子上的灰尘,听见玖思的话,眸色轻轻闪了下,头未抬地笑道: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来,便想看看。”
玖思整理着自己刚刚被箱子压着的褶皱,闻言就点了点头,没有再多问。
容悦抬眸对她轻笑:“好了,这里也没事了,你也下去休息吧。”
“那少夫人呢?”
“我下午睡得足,此时没有困意。”
玖思还待拒绝,容悦直接打断了她的话:
“明日你还要陪我出府,若不养好精神可不行。”
玖思瞬间想到今日在府外遇到的难民,浑身打了个颤,也不再拒绝,担心地念了一句:“那少夫人也早些休息。”才徐徐退下。
等屋里没有了旁人的时候,容悦深呼吸了一口气,眼睫轻颤着,伸手打开了这个木箱子。
第7章
梨木箱子没有上锁,容悦很轻易就将梨木箱子打了开来。
里面并没有很珍贵的东西。
只是满满一箱的医书,曾在容府多年的时间里,容悦已经将其翻上了多遍不止。
这是她娘亲的遗物。
她外祖母曾与其父学了一手好医术,连带了她娘亲对这也十分感兴趣,后来,被姨娘养在闺阁的岁月里,她总是会将这些医书拿出来打发时间。
嫁到罗府后,她忙着府内的事情,已经好久未碰。
只是今日在凉亭时突然想起来。
容悦眸子轻颤了下,从梨木箱子最底下的暗层内,翻出一个暗盒,里面静静躺着两个玉瓶,素白的指尖握着嫩青色的玉瓶,她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什么,最终将玉瓶收好放进暗盒里。
她翻着书册,从中间抽出一本来,对着烛光,她看着里面的一行字,将那页纸上的内容牢牢记在心中。
夜色浓郁,暖暗烛光下,如隔云端,让人看不清她此时的神色。
容悦轻轻吐了一口气,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今日要将这个箱子翻出来,只是终究心底难平。
她将医书摆放好,若不是提前知道箱子内有暗层,从外表是丝毫看不出来的。
将一切收拾好,她吹了灯烛,在从窗户打下来的月色间上了床榻。
翌日清晨,容悦被玖思叫醒。
“刚刚主院那边传话来,说是少夫人今日不用去请安了,用完膳直接出府就好。”
玖思替她整理着衣裳,容悦听见她的话,神色也只是淡淡,似还有着乏意,随意应了一声。
玖思心里替少夫人抱着不平,却到底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吩咐着旁人将早膳端上来。
早膳用罢,马车已经在门外等着了,容悦没有多说什么,直接带着玖思朝府外去,为了方便,她今日穿着类似骑装的春裙,干净利索。
刚到府门口,就听见一阵马蹄声响起,随后渐渐消失,她抬头看去,只看见一行人的后背,越过众人,她看见为首的那个男人,玄青色纹绣长袍,玉冠束发,背脊挺拔,似永远不会弯下一般。
她只来得及看见一眼,那行人就消失在路口,容悦收回视线,转头对着玖思说:
“我们走吧。”
这次驾马的小厮换了,且多了两个,就算张氏再如何讨厌她,她在府外被欺负,丢得也是罗府的脸面,所以今日便吩咐着添上两个小厮跟着。
容悦视线从四个小厮身上扫过,身子单薄,年龄不超过二十岁,若是当真遇到难民发难,这四人怕是连自己都保护不好。
不过她也没有什么失落的情绪,张氏本就不在乎她,即使下了吩咐,也只是为了罗府的颜面罢了,自然不会有人多费心,容悦早便习惯了。
这次马车依旧是在离粥棚百米处停下。
容悦深呼吸着,下了马车。
短短一日,整个平舆街似乎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昨日还四处凌乱的难民,此刻皆是有序地排着队,朝着粥棚慢腾腾地挪进。
容悦打眼望去,便看见了四处不时走动的士兵,心下了然,这些人定是简毅侯的人了。
除了简毅侯带来的人,梧州城怕是再也没有这种浑身压迫满满,锋芒尽显的侍卫。
她彻底松了一口气,就听见耳边玖思有些崇拜的声音:
“简毅侯真厉害,不过才来一日,这些难以管教的难民居然当真听了他的话。”
容悦勾唇浅笑了一下,并没有答话,带着罗府的人朝粥棚走去。
粥棚里除了罗府的人以外,还有简毅侯留下的人。
简毅侯的人刚要拦下她,就听见有人喊话:“少夫人,您来了。”
容悦看着粥棚四处冷肃着神色的士兵,尤其是离她最近的一位,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猜想这些人应是得了吩咐,不许任何无关的人靠近粥棚。
那小厮跑过来,对着那士兵说:
“这是我们罗府的少夫人,是来施粥的。”
她袖子中的手紧紧抓着帕子,露出一抹温柔的笑:
“日后恐有劳烦众位,请众位多担待。”
士兵看向她,眼底闪过一丝惊诧,容悦抿唇朝他笑了一下,柳眉清浅,模样温柔,士兵移开视线,侧过身子让她过去:
“夫人多礼了。”
见士兵并不难说话,容悦松了一口气,领着玖思上前去,粥棚看见她的人行了礼后,也知道她为何而来,为她讲解了一番后,容悦就接过了施粥的勺子。
她本就是罗府派出来做慈善的靶子,即使做做样子,也要亲历亲为一番。
容悦挽起衣袖,露出一截细腻白皙的手腕,她没有戴什么首饰,只是宽大的衣袖衬着她的手腕越发纤细,她舀起一勺粥,给排到队的难民打了满满一碗粥。
听着难民的感激声,容悦说不出心里什么感受,只是弯着嘴角,露出浅浅的笑意。
与此同时的城主府,城主府离平舆不过隔着一条街,此时书房内的窗户半开着,里面点着熏香,袅袅白烟。
厉晟坐在书房内,翻看着案折,低敛的眉眼暗沉,一手随意敲点在书桌上,丝毫言语未有,压迫感倾力袭来。
罗氏父子连带梧州城的一些官员站在一旁,因着昨日他给的下马威,众人内心依旧惶惶,书房内鸦雀无声。
半晌,是厉晟的声音传来:
“看来,先前一批赈银是没有纰漏了。”
他抬起头,敛着锋芒,漆黑的眸子却依旧透着些许锋利,眉梢轻挑了下,似是话里带些许笑意。
有人心底一紧,罗大人上前一步,皱着眉头,恭敬却不乏一丝惶恐:
“回简毅侯的话,拨来的赈银全被用在了难民身上,微臣惶恐,如何也不敢挪用赈银。”
厉晟平静地看了他一眼,见他面上似越发惶恐,轻笑道:
“罗大人不必惊慌,本侯也不过随口一言。”
顿了下,厉晟靠在椅背上,似笑非笑中透着些许凉意,他不明意味地说:
“本侯当然也是相信,罗大人对圣上忠心耿耿,这挪用公款如此祸及家人的罪状,罗大人自不会明知故犯。”
罗大人低着头,看不清神色,听了这话,也只是恭敬说道:
“简毅侯说得极是。”
厉晟没有和他多说,翻过上次赈银一事,又问他们难民该如何处理。
听着他们七嘴八舌地的意见,厉晟只是漫不经心地看着他们,未作一丝表态,直到最后,他将众人打发离开,也没有说出最后的定论。
总之不管如何,他既然已经来了梧州,自然一切都由他说了算。
此时问他们,不过是给他们找些事做,省得他们之后捣乱。
众人离开后,庄延才开口:“看来罗氏在梧州应是根深蒂固。”
在众人说话时,他一直关注着众人的神色,每每都是罗氏说出意见,其他人跟着附和,就算其中有其他声音,但是细听之后,就会发现,和罗氏所说的话异曲同工。
厉晟手中翻转了刚刚看了案折,闻言,轻笑了一下,剑眉锋芒暗出:
“也不知花了多少功夫,才做出这一本假账出来。”
庄延也勾唇笑了一下,他们只当侯爷在边关多年,不懂这其中的猫腻,却不知道当年边关几乎所有事物都是经过侯爷之手,从没有一人敢在侯爷眼皮底下作祟。
“那侯爷的意思是?”
厉晟斜靠在卧椅上,指节弯曲,敲点在椅柄上,他敛着眼睑,不知在想着什么。
半晌后,他似叹了口气:
“着实不愿回京。”
圣上将当初对长公主的愧疚,全部集中在他身上,对他的亲事比对亲子还要着急,每次进宫,都要将此事提上一提。
如今好不容易得了一个离京的差事,耳根子终于落得清净,难不成一月不到,就要回京?
厉晟心底不愿。
庄延闷笑:“侯爷,圣上也是一片好心。”
“老侯爷只有您一个子嗣,若是您尽早成亲,想必老侯爷也定是开心的。”
如今老侯爷尚在边关,不过领了闲职,在边关的侯府中逗鸟遛弯,唯一的盼头,就是等着侯爷成亲。
偏生侯爷及冠至今还是没有这个念头,急坏了老侯爷。
厉晟斜睨了他一眼,没有接话,人活一世,都是为自己活的。
若是为了别人开心,而为难自己,厉晟不知他人何想,总之他是不愿的。
庄延轻咳了一声:“侯爷不想回京,也可。”
“嗯?”
“侯爷心善,不用难民多番受罪,”庄延说完这句话,厉晟抬头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庄延只当作没有看见,继续说道:
“那属下可以先将罗氏父子罪证收集,只要侯爷在梧州一日,罗氏父子定是不可能安下心来,等祁星到达梧州之后,难民一事也可解决。”
“如此一来,圣上那边也能有所交代,待侯爷呆腻了之后,再回京便是。”
厉晟凉凉看了他一眼,扯了扯嘴角,对他的主意不作评价。
只要梧州事情一了,圣上绝不可能任由他留在梧州。
只是,他想起梧州的现状,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敛下的眸子有瞬间幽深,似寒潭冷凉,他指节敲击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音,低低开口:
“先这样吧。”
作者有话要说: 箱子里只是医书,别失望啊,还有那个药瓶很有用的
这个很有用的,真的很有用,信我!
第8章
烈日炎炎,平舆街搭了很多简易的草棚,微荫处挤满了人。
容悦站在粥棚里,抬手捏了捏自己酸乏的手腕,玖思过来将她手中的勺子接过,望了望天色:
“少夫人,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府吧。”
容悦轻应了一声,随后抬眸朝不远处的难民身上扫过,略过他们身上破烂的衣裳,最终停留在角落处蹲着的几个人身上。
她指尖微捻了捻手帕,仔细地看了过去。
四五个人蹲在那里,身上些许凌乱脏扰,年岁不大,瘦骨嶙峋,不过十二三岁的少年少女。
争抢不过强壮有力的青年,此时只能蹲在角落里,似乎在说些什么,背对着众人。
玖思收拾好后,见她没有动作,疑惑地又喊了一声:“少夫人?”
容悦回神,抬手敛起脸色的几缕青丝,眸色不着痕迹地微闪,她看向粥棚内剩下的几个馒头,轻声细语说道:
“将那几个馒头递给我。”
她有些怜惜地看着那边角落里的人,玖思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明白她想做什么,有些担忧:
“少夫人,还是不要靠近这些难民了,待会让阿力他们送过去就好。”
容悦冲她轻柔地笑了一下:“好了,没事的。”
玖思无奈,将剩下的馒头递给她。
容悦接过馒头,敛下眼睑,朝那边走去。
玖思不放心,和一个小厮跟在她身后。
所有人都在狼吞虎咽地吃着食物,没有几个人关注她们。
直到容悦走到那群人身后,他们才发现她,似乎被吓到一般,全都惊慌地看着她,还将手朝身后藏了藏。
容悦不着痕迹地将视线扫向他们藏起来的手,面对他们有些警惕的神色,笑得温柔和善,越发轻声细语:
“还剩下些馒头,你们吃吧。”
有一个十二岁左右的少年抬头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手中的馒头,咽了咽口水:
“给、给我们?”
旱灾之前,他们便是穷苦家的孩子,有的甚至装作伤残在街上乞讨,旱灾来临之后,他们身板小,根本抢不到食物,经常遭到排挤。
昨日那位大人来了之后,平舆街这边的情况才好上一些,没有人再敢直接抢夺食物。
但就算如此,他们领到的食物也不是全部能留住,他们不敢得罪人,毕竟这些士兵不可能一直护着他们。
容悦不知道这些人在想着什么,只是将馒头朝他们面前送近了些:
“对,拿着吧。”
她话音落下,馒头就被一群人哄抢过去,每人手中拿着两个馒头,缩在墙角处,大口大口地狼吞虎咽,用最快的速度将馒头塞进嘴里。
他们这一动作,原先藏起来的手就露了出来,指缝间带着些许污垢,似还隐隐有些暗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