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悦看得捏紧了手帕,下意识地轻了呼吸,什么话都没有说,转身带着玖思等人离开。
玖思扶着她,发现她的脸色似乎比刚刚要白了一些,疑惑担忧地问:
“少夫人,您没事吧?”
容悦面色微泛着些许白,扯出一抹极浅的笑,缓缓摇头:
“我没事,只是日头太烈,有些不适而已。”
玖思松了一口气:“那我们快回府吧,少夫人也累了一日,好好休息一番才是。”
容悦勉强勾了下唇角,算作回应,临上马车前,她回头看了一眼,闭了闭眼睛,进了马车。
一路无言,马车回到罗府。
畔昀已经从厨房将午膳带了回来,是容悦往日喜欢的菜色。
只是容悦胃口不佳,随意用了一些,就让人将其撤了下去,也没有忘记,将未动过筷子的饭菜让下人分食。
玖思伺候着她换衣午休。
容悦披着嫣绿的外衫,乌黑的青丝披散在香肩上,她静坐在床榻上,看着还在忙的玖思:
“好了,你也下去休息会儿吧。”
玖思今日在外面也觉得累,闻言也只是点点头,服身退下。
等她下去后,房内瞬间寂静下来,容悦细数着锦被上的花纹,并无一丝困意。
她想起今日看见的东西,轻咬着唇瓣,心底依然紧绷。
若是她没有看错,那几人手上的暗红……应是残留下的血迹。
她拧着细眉,在床榻翻了个身,终是忍耐不住地坐起身子。
她忽地想起,昨日她翻看的那本医书。
上面记载着,旱灾之时,可能会患上疫病。
她想起今日自己所看见的东西,心底突兀狠狠一跳,细眉紧蹙难缓。
她坐在床榻上,心绪久久难以平静,她不知道自己猜测地是不是真的?
若是真的,她又能怎么做?
她想了好久,直到玖思进来唤她,才轻抿唇将这念头放下。
她连自己的日子都过不好,又何必去操心其他事。
更何况,万一她猜错了,贸然说出去,岂不是乱了人心。
只是她到底怀着心思,之后几日出去施粥之时,总是不着痕迹地留意着。
如此过了几日,她并未听说有疫病发生,才渐渐将这个念头放下。
这日晌午,玖思带着笑进来:“少夫人已经醒了?”
“庭院里的栀子花开得正茂,奴婢刚刚过来时,都闻见一阵清香,少夫人若是无事,待会不如出去走一走。”
她想着少夫人忙了一上午,不如在院子散散心,总比一人闷在屋子里强。
容悦将之前的念头抛开,听见她的话,也起了些心思,眸子含笑,灿若春桃:
“也好。”
她除了出府施粥,也无旁事,府中的事务都是张氏管着的,她嫁进来一年,除了这个小院子内,旁的事,她皆是插不进手的。
容悦从畔昀那里知道,今日老爷和少爷都还未回府,表少爷也在上午的时候回府了。
她心底松了一口气,虽总告诉自己不要在意,但是眼不见心不烦,她终究是不愿见到这两人的。
她稍微收拾了一下,换了一身素雅的杏黄色夏裙,戴了一支白玉莲簪,轻敛着眼角,衬得她越发温柔了些。
玖思笑着夸她:“奴婢从未见过比少夫人更好看的人。”
容悦轻笑了一声,心中并无什么感受,她从未受到容貌带来的便利,也自然不会引以为傲。
玖思扶着她出门,在印雅苑内就看见了玖思口中的栀子花,花香四溢,容悦吐了一口气,方才觉得这些日子沉闷的心思散了些,嘴角也浅浅地勾起。
知道罗玉畟二人不在府中之后,容悦也没有了顾虑,领着玖思朝花园走去。
只是,如今离那日凉亭之事还不到半月,她不愿路过那里,总会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情。
玖思心底也明白,扶着她朝小径上走着,偶尔芍药冒出来,容悦抬手就能摸到。
就在容悦摘下一朵芍药在手里把玩着时,玖思突然叹了口气:
“哎,奴婢突然想起,今日早上小兰的衣服似乎更破了些。”
容悦一顿,小兰是玖思施粥时候认识的一个小姑娘,才不过六七岁,模样可爱,又乖巧懂事,玖思说,见到小兰就想起自己的妹妹,便连盛粥,都会给她盛上满满一碗。
容悦垂眸,她没有亲妹妹,只有一个庶妹,巴不得她过得不好,所以她感受不到玖思的想法。
她没有接话,静静地听着。
“她好像也瘦了些,奴婢记得自己还有些旧衣服,等奴婢将旧衣服改改,下次出府的时候,带去给她。”
容悦掐着芍药的花根,绿色的汁水沾上她的指尖,她轻柔安慰着:
“你有这份心,她知道了也会高兴的。”
玖思弯头笑了笑,刚刚失落的情绪才好了些。
玖思伺候了她一年,容悦知道,她心底一直有着遗憾,当年她被父母卖掉的时候,她妹妹也才不过五六岁的模样,抱着她的大腿哭着不让她走。
她对亲人唯一的念想,也就是这个妹妹了,也不怪乎她寄情于小兰身上。
容悦垂眸看着自己的指尖,用手帕将绿色的汁水擦去,眉梢情绪浅淡一闪而过,二人继续朝前走去。
突然,玖思遗憾的声音又响起,惊得容悦差点掉了手中的芍药:
“对了,自从简毅侯入住府中之后,奴婢还没有见到过简毅侯呢。”
玖思连忙扶着她,拍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歉疚地看着容悦。
容悦有些无奈地看向她:“简毅侯带着圣旨前来梧州,身有要事,又岂是像你一样,日日无事可做?”
“少夫人冤枉,奴婢哪有日日无事,今日还陪着少夫人出府施粥了呢。”
容悦想起几日前,在府门口看见的那道背影,眸色轻闪,抿唇笑着:
“连你都每日不得空闲,简毅侯自然更加忙碌了,岂能容你想见便见?”
玖思脸色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不再说话。
在两人不远处,有人将两人对话全听在耳里。
厉晟穿着暗玄色的长袍,听着前方的人将他夸了又夸,仿佛他日日都在为梧州之事忙个不停一样,不禁挑了挑眉梢,斜睨向庄延:
“除了你,旁人都知本侯事务繁忙。”
庄延看了一眼他鞋底带着泥土,微笑着没有接话。
两人刚从城外回来,侯爷进了军帐后,听着祁星训练的计划,一日都未曾出来。
他将罗氏父子的罪证放在桌子上,侯爷都未看一眼,更别提日夜忙碌梧州一事。
厉晟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庄延立刻低下头,恭敬回答:
“侯爷政事繁忙,着实辛苦。”
“无趣。”
厉晟轻斥了一声,抬头看向小径上依然未有察觉的二人,视线在女子姣好的脸庞上扫过,转身朝府外走去。
庄延连忙跟上,惊讶:“侯爷,这是去哪儿?”
他们刚从府外回来。
“去城主府。”
厉晟勾唇笑了下,透着漫不经心的凉意:
“晾了这么久,也该去看看我们这位罗大人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第9章
日头越渐越烈,容悦领着玖思朝院子里回去。
听着玖思说起这两日府里的事情,说到少爷院子里的时候,她顿了一下,声音低了下来,带着些许愤愤不平:
“这两日表少爷在府内,直接住在了少爷的院子里。”
这种情况往日也不是没有过,但是当时玖思并不知两人关系,自然也无甚感觉,只认为两人兄弟情深罢了。
说到底,她还是在为容悦感到不平。
容悦已经将手中的芍药扔了去,只要那两人不出现在她面前,两人究竟做了什么,容悦并不在意。
她想着府外的事情,一时之间有些失神。
玖思以为自己又说错了话,心底一阵懊恼,闭上嘴不再说话,小心搀扶着她。
两人不注意间,就走出了小径,眼看着印雅苑就在眼前。
忽地从另一边传来一声:
“夫人。”
听到这个声音,容悦主仆二人身子一顿,侧头看过去。
就见,罗玉畟身后跟着两个小厮朝这边走过来,金丝绒边蓝袍加身,玉冠束发,端得温雅如玉的贵公子模样。
容悦细眉几不可察地一蹙,他怎么回来了?
她笑意款款地迎上前去,恰到好处地带着几分雀跃和不解:
“夫君?你怎么在这儿?”
罗玉畟见她眸子里的欢喜,袖子里的指尖微捻,突兀伸手扶着她。
毫无征兆的亲密举动,容悦被他打了个措手不及,整个人身子顿时僵硬,丝毫来不及反应,怔怔地:
“夫君?”
玖思见此,原本想去扶着她的动作一顿,无声退了一步。
只是想着前些日子凉亭的一幕,对着少爷的到来心底提起了警惕。
不止是她,便是容悦心底也满是疑虑,不知罗玉畟究竟又在打着什么主意。
罗玉畟似乎没有察觉到她的僵硬,眉头微皱,含着几分担心:
“我听下人说,夫人这些日子胃口不佳,心底担忧,便过看一看。”
容悦紧绷着身子,心底丝毫不敢放松,跟着他的步子朝前走去。
闻言,她面颊染了些红霞,满是歉疚:
“是妾身不好,这点小事也烦得夫君担心了。”
罗玉畟见她小心翼翼的模样,眼神不着痕迹地暗了暗。
自从那日凉亭后,他总是偶尔想起,那双浸了湿意的眸子。
无措紧张,渐渐黯然。
他知道她无辜,本不该受这些,若是嫁给了旁人,必是将被人捧在手心呵护。
今日回府,下人汇报说,表少爷上午回府了。
他不知怎的,就突然问了句,少夫人在做什么?
下人顿了半晌,久久回不上来话,他才猛然回神。
他从未关心过印雅苑的事,他院子中的人自然也不会将印雅苑放在心上,又怎会知道她在做什么?
憋了半晌,院子里的下人才说了一句,听闻少夫人近日胃口不佳。
怀着莫名的心思,他就走到了印雅苑。
直到看到从小径边走过来的人,才倏地回神,只是都已经走到了这里,再回头更显突兀。
两人相携进了印雅苑,惹得院子里的都是一惊,他们在院子里伺候了一年,都几乎没见过少爷过来,更别说,少爷和少夫人的亲密举动了。
一时之间,印雅苑雀跃起来,面上也浮了些许兴奋。
容悦余光瞥见众人的欢喜,忽地心底一阵悲凉。
女子总是这样。
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
仿若挣脱不开的枷锁一般。
束缚得女子寸步不得行。
耳边传来罗玉畟温柔的声音,将容悦的思绪拉了回来:
“夫人这些日子在外忙碌,辛苦夫人了。”
容悦堪堪敛下眼睑,遮住眼底的神色:
“哪有夫君说得那般辛苦,妾身平日在府中也无事,能为府中做些事,妾身心底才觉得踏实。”
两人进了屋子,玖思心中烦闷,没有跟着进去。
畔昀走过来,带着几分兴奋:
“玖思,你怎么不进去伺候着呀?少爷难得来一回,你这般怠慢,小心惹了少爷心底不悦。”
玖思扯开笑脸:“瞧你兴奋的样,比少夫人还要高兴。”
她话音落下,就转头看了看房内,因此也没有看见畔昀有些染红的脸颊。
“我回去拿些东西,你泡壶茶端进去吧。”
究竟那是主子,玖思心底再有多少情绪,也不忘叮嘱了一句:“仔细伺候着。”
畔昀眼神一亮:“玖思你放心回去吧,我这就去泡茶。”
说完就急急忙地转身朝茶房跑去。
玖思心底藏着事,也没有发现畔昀的不对劲,一想到少夫人那日连落泪都要小心翼翼的模样,她就闷闷地叹了一口气。
容悦和罗玉畟进了里间。
罗玉畟视线将房间的全貌扫了个遍,玉器琳琅,不经意的细节处,比他院子里多了几分温情。
容悦瞧着玖思没有跟进来,心底也是松了一口气,她怕玖思藏不住事,露了馅。
便是当初,她厌恶那张软榻,也是等了半个月才让人将那软榻换了去。
若是让罗玉畟察觉到不对劲,她不敢去想那场景。
罗玉畟坐在了炕上,瞧见了容悦平日里的手札,抬手拿了起来。
容悦瞥了眼,没有在意,她敢放在明面上的东西,自然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屋子里熏香袅袅,今日刚摘的花朵垂着瓣,但是无人说话,一时之间有些安静。
有罗玉畟在,她不好像平日里那样躺在软榻上,陪着坐在另一边,双手有些不安地绞在一起,局促地垂着眸子。
罗玉畟看着手札上清隽秀气的小字,赞了一句:
“夫人的字比我想象中的要好。”
当朝虽不像前朝一样禁止女子习字,但是对女子书法方面的看重总是不如男子,容悦写得一手好字,的确出乎了罗玉畟的意料。
“夫君谬赞。”容悦似有些不好意思,抬手就想去把手札拿回:“夫君快别看了。”
他抬头含笑看着容悦,恰好看着她有些无措羞涩的眸子,当下,罗玉畟的眼神微闪烁。
就在这时,畔昀端着茶水走了进来,嫩粉的衣裳衬得将人衬得越发年轻,俏生生地将茶水奉上:
“少爷请用茶。”
话音似打着转,容悦抬眸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俏丽的脸颊上施了几分胭脂,眸子里含了几分羞涩,那分心思虽说想藏着,却是不可避免地带出来。
容悦垂下眸子,勉强地勾了勾嘴角。
往日罗玉畟几乎不来这印雅苑,她竟也没能发现自己的大丫鬟藏着这份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