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七抬起头,眼中映着沈玖那心急担忧的模样,映着那双满含晶莹液体的眸子。
阴云中透出一抹夕阳余晖,仿佛故意洒在了沈七的面前,落下一片温暖的橘光。
沈七蹙着的眉头缓缓解开,嘴角微微上扬了几分。
庶子?
庶子又如何?
在沈家,兄弟们可从未因为他是庶子就瞧不起他,特别是九哥儿,似乎就从没在意过他庶子的身份。
一直以来,倒是他自己把自己给拘束在了低微的身份里,才总觉得低人一等,卑微地去讨好活得宛如嫡女的谢二小姐,不敢对她有一句重话,任由她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可谁想,至始至终,谢二小姐都未曾给他半分情,自己不过是她眼里的一个笑话。
既然如此,何必继续自欺欺人,自取其辱?自己这当哥哥的,倒还让弟弟担心了……
谢五不知,自己今日的这番拳打脚踢,倒真是把沈七往日解不开的执念给踩碎了。
“谢五,你给我听好了!是你谢家辱我在前,又辱我沈家在后!”沈七吐出嘴角的血沫,狠狠地道,“我沈瀛浪发誓,从今往后不会再与谢二小姐有任何瓜葛!除非我死!”
“就凭你这身份,也敢靠近我二姐?”谢五冷笑了一声,又抬起了一条腿,“那你便去死吧!”
“住手!”
一声冷喝在耳边响起,谢五这一脚还未能践踏下去,整个人便被拎了起来。
“你!”谢五拳打脚踢,两脚乱蹬,却无法摆脱开那人的束缚,腾空而起,冷风在身侧嗖嗖地掠过。
他定睛一瞧,哑然失色:“沈……瀛风!?”
“七哥,你没事吧!”沈玖和沈二趁着大哥制住谢五的同时,冲到了沈七身旁。沈二仔细检查了一下沈七的伤势,脸色微微有些缓和,看了沈大一眼:“还好,只是些皮肉伤。”
言下之意,谢五虽然蛮横,却并未下死手。
可就算如此,沈七怕是也得在床上躺上一个多月,沈玖心里的气依然顺不过去。
感情之事,本就分不清对错。沈七错在当断不断,任由自己陷入谢二和阮青松的漩涡里,不知进取,所以此事各打一半,沈玖也没再多追究。
可,她不打算再追究了,谢二小姐倒是来追究了。
谢二小姐独自前来,独自离去,知道她是在沈家受气的,可不只有她自己?若不是她故意透露,谢五怎么知道上沈家来闹事,还把矛头直接对准了她沈玖?
可这谢二小姐怎好意思挑唆谢五找上门来替她出气!就不怕把事情闹得全京城都知晓吗?
既然如此,她成全她!
“谢五!”沈玖忽然站起身来,看向被大哥扯住了衣领,像是猫儿一般吊起来的谢五,大声道,“此事究竟谁对谁错,你那好姐姐背地里做了些什么,你不妨去京城各家打听打听!看看是不是她先招惹了我七哥,又去招惹阮青松,想要脚踏两条船!”
“你血口喷人!”谢五怒骂,“有本事跟我单挑,莫要在这里侮辱我姐!”
“你姐与阮家公子交情颇深,这在京城本就不是什么秘密!”沈玖仗着有自家大哥在,自是不怕谢五,伸手朝着街头一指,唯恐天下不乱,“你问问这街上的人家,哪家人不知道你姐心悦阮公子,何人不知她堵人路送情书?”
街头吃瓜群众:……
莫扯我等,我等只想静静吃瓜,不想吃谢家的鸡爪子啊!
不过,谢二小姐竟然还做过这等事,啧啧啧,那她来沈家干嘛的?
“当然,谢二小姐心悦何人,在下自然是管不着。但是阮家现在何等状况?那就是一滩污泥!谢二小姐却偏要登门来找我们去为阮青松求情,想拉着我们沈家一起往里面跳。她当我们沈家是她的什么?”沈玖怒道,“她莫不是以为,这天下所有人都该顺着她、宠着她,否则,便有谢家为她出头?她怎不让谢家去救她的情郎?”
“你休要胡说!我姐哪里来的情郎!”谢五见沈玖这么不留情面,怒目圆瞪,使劲儿挣扎起来,却偏偏抵不过沈瀛风那可怕的力气。
“我是不是胡说,谢公子日后自然知晓。”沈玖起身,抬起头,冷冷地看着谢五。
这一刻,谢五忽然觉察到,下面这看起来个头小小的沈家九少,浑身寒气凛然,竟有了一分上位之人的压迫感,让他情不自禁地乖乖闭上了嘴。
难道,沈九说的都是真的?二姐是因为阮家公子之事……
“你最好盯牢一点你那个不省事的姐姐,她与阮氏牵连颇深,没准儿日后,她为了救那情郎,会把你谢家上下拖进深渊泥淖之中!好自为之吧!”
丢下这一句相当于警告的话语,沈玖和沈瀛起一块儿将沈七架起,头也不回地走向沈府大门。
北威军谢家,满门忠烈,令人敬佩。但是现在想来,谢家这位拎不清状况的谢二小姐,还有谢家这不问青红皂白就护短的毛病,恐怕就是引发谢家覆灭的□□!
虽然气恼谢二小姐和谢五的所作所为,但那数万北威军将士却是无辜的,沈玖也只能点到即止,提醒这么一句。
谢五闻言正欲反驳,却忽然感觉到领口一松,整个人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他瞬间便从地上翻身滚爬了起来,一只手撑着地面,警惕地看向面前这个高大威武的年轻偏将——沈瀛风。
“你已经给你姐姐报完仇了吧?那接下来,该轮到我这个当大哥的,给弟弟们报仇了!”沈瀛风捏了捏自己发紧的拳头,歪了歪脑袋,把脖子扭得咔咔作响。
“大家同为武人,光欺负那两个只会花拳绣腿的有什么意思?”他将衣角系在腰带上,伸手一摆,冲那谢五招了招,“来吧,谢公子,谢家龙爪手的精妙,今日便让我领教领教!”
说罢,沈瀛风已是一拳袭来,犹如泰山压顶,掀起一阵飓风。
“啊!”谢五使出浑身解数,却还是被这一拳打得后退连连,撞在了沈家的傻狮子上,险些没把傻狮子脚底下的球给撞飞了。
他这才想起,沈家入伍的只有老大、老二和老四三个!
他只是打趴了一个几乎不懂武功的沈七,便得意忘形,自以为天下无敌。可他却忘了,面前这沈家老大可是大武王朝开国以来最年轻的武状元!
此时局面彻底翻转,变成谢五被沈大教训得毫无招架之力。
沈大倒也一样不下杀手,却招招打得谢五痛苦不堪,颜面尽失,狼狈不已。
“师兄,这沈家长子的功夫,你看如何?”藏在青王府门侧偷偷观战的萧陆川见此状况,不由得低声问道。
傅君恒仔细观察了片刻,又思忖了片刻,眼中满是谨慎与尊敬:“沈家并未习得内劲,但这功夫路数却十分霸道。沈大若是拼出全力,便是为兄也要苦战一番方能取胜。”
“沈大公子便已如此了得,那这沈大将军岂不是……”萧陆川顿时全身皮紧,压力山大。
看来,若想得到沈小九,他还得再努一把力!把自己这身子好好锻炼结实,以免上门提亲时,被沈家父兄几个揍成肉饼……
第104章 谢二入圈套
几天后, 京城刑部大牢。
大牢里灯光昏暗,分不清时辰,只能随着每日作息、饭点来估摸着日子。
阮青松两眼无神, 面如灰土,依靠在冰冷的墙壁上, 倒像是一尊失去了光泽的雕塑。
此时哪里还能看得出那意气奋发的阮家嫡子模样?
阮青松本以为,自己平日无非是仗势欺人,借着自家势力行了点方便,所以那日才没能经得住御史台拷问。
可谁料到, 他这些“小事”却让御史台顺藤摸瓜,把阮家的棋子一个一个挖了出来。
最后,就连他爷爷阮尚书都被拖累下水, 如今还被关押在大理寺天牢里受审。
而像他这白身的小角色, 则被打发到了刑部天牢,等候发落。
可笑至极的是,不久前他信誓旦旦要让沈玖死在刑部大牢,把人抓了来连夜审问,想早早给沈玖安个罪名。
可如今, 沈玖依然在外逍遥快活,而身陷囹圄, 背上了一身罪名的,却成了他阮青松。
不久前,阮嫔派人来将他好生教训了一通,阮青松才知道, 自己不过是被御史台拿来当作对付阮家的一把刀了。
而且,这把刀,还是他自己赶着给人家递过去的!
想想先前自己办的那些事, 阮青松悔恨不已,恨不得给自己一记耳光,把自己彻底扇死过去!
“这位小姐,您慢点走,下面黑,瞧着点……”
这时,大牢阴暗的走道里亮起了一盏灯火,晃悠着朝他飘来,就如狱卒那飘忽不定的声音……
“哎哟,您说您这等身份,何必来这里……当心啊!”
“阮公子!”
直到女子娇滴滴的哭喊声在耳边炸响,阮青松浑浊的眼眸里才有了一丝光亮。
他微微侧过头去,便看见一抹白衣在牢房门口晃过,木栏柱子上的镣铐也被轻轻摇晃,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谢……谢二小姐?”阮青松木讷地道。
“是我!快,快把门打开!”谢二小姐见阮青松能认得出自己,欣喜不已,急忙使唤狱卒开门。
“小姐,您有什么话可快些讲,莫要耽搁。若是让别人知晓我……”狱卒一边打开房门上的锁链,一边叮嘱,可谢二小姐此时哪里还能听得进去。
牢房门一打开,谢二小姐便把那狱卒挤到了一边儿,直接钻了进去。
“阮公子!”见到阮青松的面,谢二小姐不由得惊呼,“你怎么变成这般模样了?”
昔日的阮青松生得玉(you)树(tou)临(fen)风(mian),而现在,却是胡子拉碴,蓬头垢面,简直判若两人。
“呵,谢二小姐,青松这般模样,实在不想让你看见……”阮青松以衣袖遮面,微微叹了一口气,“你还是走吧。”
“阮公子,你受委屈了!”谢二小姐跪在了阮青松的身旁,双眼微红,抽泣不已,“都怪若瑜没用,救不了你……”
“不日我便要被发配边疆,谢二小姐还是把我忘了吧。”阮青松故意道,“此去边疆路途遥远,还不知途中会不会有什么意外,谢二小姐还是……就当青松已死便是。”
“休要胡言!”谢二小姐急忙轻轻捂住了阮青松的嘴,娇软的身躯几乎全部依靠在了阮青松的身上。
“若瑜这份心意,公子难道还不知吗?”谢二小姐一双美目流光婉转,波光粼粼,倒是令人心生怜爱,“我怎能眼睁睁看你去吃苦!我本想请沈九公子帮忙,上了沈府,却叫他们好生折辱……”
“你这又是何必!”阮青松怒道,“求他们沈家作甚!我沦落至此,不就是他们沈家害得?”
“莫要生气,我……我也是没了法子,这才出此下策啊……”谢二小姐急忙解释,语气透着浓浓的委屈。
“唉!”阮青松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其实,你若想帮我,倒是有一个办法,只是……”
“什么办法?”谢二小姐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问。
“我本不想告诉你,不想拖累你,但是,我不想你再为我受沈家的委屈。”阮青松故作深沉,思忖了片刻后道,“其实……圣上要将我流放至北苑,地属北威军,只要谢大将军愿意为我出个面,与北苑地方守将通个消息……”
“可是我爹他……”谢二小姐手紧紧攒成了拳头,面带惧色,“他从不参与这些朝中之事,怕是不会答应。”
若说谢二小姐还有什么害怕而畏惧的人物,那必然就是她老爹谢沉峰了。
谢大将军铁面无私,军法严明,哪怕是她那几个哥哥,若是违抗军令,也照罚不误。
而且谢大将军最痛恨朝堂那些尔虞我诈之事,之前平王想要示好招揽,谢大将军一点儿面子都没留给平王,直接把平王示好的信交给了御史台,让御史们在皇上面前狠狠参了平王一本!
谢大将军此举,便告诉了众人,除了皇上,这天下没有他能放在眼里的人。
指望谢大将军出面来救阮青松?那还不如去求沈家人呢!
“这……”阮青松思索了片刻,又道,“其实不需大将军亲自出面,只要能有大将军信物或书信,让那北苑守将知道我乃大将军的准女婿……咳咳,那时自会对我有所照拂。”
谢二小姐的脸颊微微一红:“可……”
“谢二小姐,不,若瑜,我自知如今自己这身份,大概已是配不上你,却还要借着你这身份……”阮青松轻轻握住了谢二小姐的纤纤细手,似是无比眷恋,“这世上唯有你对我最好,青松自知对不起你,如果能有机会卷土重来,我阮青松必不负卿!”
“青松,我会等你,我一定会等你回来……”谢二小姐轻轻握着他的手,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含着泪答应,“你放心,我定会想方设法救你!”
“若瑜……你待我如此之好,青松无以为报!”
“青松,我不需要你报答,你只要心里有我,便足矣……”
两人在那逼仄的牢房里,依偎着说了不少绵绵情话,直到那被买通的狱卒回来,将谢二小姐劝了出去。
待谢二小姐雪白的身影消失于黑暗的走道尽头,阮青松脸上的柔情瞬间化作乌有,眸色略沉,面若冰霜。
若换作平日,他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阮家嫡子,他才不会看上这个徒有外表身份低贱的蠢女人。
可惜这是阮嫔姑姑下的命令,要他想方设法骗这蠢女人为他们所用。
所以,不能怪他心狠,要怪,只能怪这个蠢女人有眼无珠,爱错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