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女打量了她半天∶“身无三两肉, 你去干什么?”
不过她想了一会还是应了∶“被吓到了别哭!”
就这样, 子时一过,这些人就出发了。
时月刚要锁上屋门,发现叶黎穿戴整齐起来了。
他站在门边∶“我……能给你们引路。”
主要这些越人去势汹汹, 一副要把叶邑搅得鸡犬不宁的样子, 他有点担心。
越女低喝道∶“再不走, 天都要亮了!”
时月只好锁上门, 带叶黎一起。
按越女的计划,她要先下水,再去冯家救人。
“天快亮时,是睡得最熟的时候,救完人就能离开,要不还得带几个累赘去河边!”
“……”时月和叶黎两个“累赘”闭上嘴巴,跟在她身后。
澧水河边,风依旧很大。
叶黎小声说∶“那边是我家的码头,有重兵把守。”
“重兵?”越女看了眼那几十个困得打哈欠,手脚虚浮的士兵。
“……”叶黎说∶“舸船上是最后一批要送往国都的粮食,十一月初一出发,溯水而下,月底就能到郢都。”
高大的舸船静静地停在码头边,上面装满麻包。
“你带我们去沉船的地方。”时月轻声道。
叶黎点头∶“跟我来。”
一条河并不总是平坦,澧水上有三大险滩,其中两个位于叶邑。
一行人站在官道上,叶邑指着下面河水拐弯的地方∶“那里就是。”
“澧水在这里拐弯,水势险峻,常有船只因为转舵不及时,撞礁沉没在那里。”
“第一艘船就是在那里沉下去的!”
时月一看,水位下降后,河床上怪石嶙峋,两岸边全是锋利的黑色礁石。
“这里礁石这么多,怎么不清理一下?”时月问。
“清理?”叶黎带着她们从小路下到河床上。
走近一看才发现,这些礁石一块比一块大,最小的也有两人高。
“这么大的石头怎么清理?”
越女她们挑好位置准备下水了,只见她将衣服一掀,露出古铜色、劲瘦有力的腰肢。
叶黎吓得捂住眼睛∶“我什么也没看见!”
“哈哈哈!”惹来越国女人们的哈哈大笑。
她们换上紧贴皮肤的鲛衣,挽起头发,在身上绑好牛筋绳,然后像下饺子一样“扑通扑通”跳了下去!
岸上留着一个人,她用长长的竹竿击打水面,为水下的人引路。
时月观察了一下附近,对叶黎说∶“这石头搬不开,可以用炸的啊。”
“炸?”叶黎不解。
“你趁现在河里水少,在底下用石头摞高,然后烧火。”
这是山民开采石头的方法,在想要的石头下烧火,把石头烧得滚烫滚烫的。
然后往石头上泼水,在强烈的热胀冷缩下,石头会裂开,脆一点的石质直接就炸开了。
叶黎双眼一亮∶“还能这样?”
“当然可以!”时月道∶“大礁石炸开以后,填到一些有暗流的地方,就不会总出事了。”
“暗……流?什么是暗流?”叶黎问。
“一种水里产生的现象。”时月道∶“产生暗流只有两个原因,一是河水支流汇聚的地方。”
“二是水下地形坎坷,你想想几次出事的地方,是不是都有这种地方?”
叶黎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
好像真的是这样!
尤其是河工们被卷走的地方,常是怪石嶙峋之处。
“你把礁石炸了以后,填平那些暗沟,使河底变平整,就不会产生暗流了。”时月说。
“还有,如果暗沟太深就别让人下去了,治理河流有很多种方法,不是只有人下去捞这一种的。”
叶黎点头∶“时先生的话,叶某谨记在心!”
“来了!”岸上看着的人忽然大叫。
她用力拽着其中一根牛筋绳,想帮助水下的人尽快上来。
时月和叶黎赶紧跑去帮忙。
随着水面一阵泡泡,越女猛地从水里探出头,她气喘吁吁∶“找到了!”
“水底下……有个特别长的沟!像是通往某个地方!”
说着,她被手下从水里拽出来,紧握的右手打开∶“呐,稻谷,一路都是!”
一手的沙砾,中间夹着几颗腐烂的稻谷皮,它们在水里已经泡得太久了。
“水下有暗沟?”时月问。
“对啊,人挖的!”越女气喘吁吁,脸憋的通红。
不一会儿,她的两个手下也探出水面。
其中一个找到的稻谷更多,足足有一大捧。
可是很奇怪,三个人都没找到那些随着船一起沉没的士兵尸骸。
麻袋也没找到。
叶黎很失望∶“或许真如伯父所言,被河水冲走了。”
越女拧干鲛衣,哼道∶“你还真是天真啊。”
“什么意思?”叶黎不懂。
时月将稻谷拿出来∶“这么小的稻谷都能沉在水底,以至于半年后被我们找到。”
“没道理比它重那么多的整包粮食和人,会找不到啊。”
叶黎迷迷糊糊∶“你是说……”
越女换回了小短衣,把鲛衣往背上一背∶“有人偷走了沉船的粮食,笨!”
“有人偷走了沉船的粮食?”
叶黎像个小傻子,跟在两人身后∶“怎么偷走的?谁偷走的?”
“当然是沉进水里后,派人悄悄捞起来的。”时月道。
越女补充∶“也有可能沿着水里的暗沟拖走的。”
见地主家的傻少爷还是不懂,时月停下来,竖起一根指头∶“我问你。”
“每次沉船后,是谁负责打捞的?”
叶黎傻傻道∶“我伯父,河上的事都是他在管。”
“当时就打捞了吗?还是隔了几天?”
这叶黎就不清楚了∶“这我得回去问问。”
想起那晚叶家伯父和冯仙师一起出现在码头,时月心叫不好。
“你就别回去查了,先跟我们去冯家一探究竟。”
.
半夜三更,一行人悄悄摸进冯家。
冯仙师是方士,在叶邑地位很高,又因为他能沟通阴阳,供奉河神,当地人几乎将他当作半仙看待。
叶黎阻拦了越女要砸锁的动作∶“别……万一触怒了神灵。”
越女白了他一眼∶“我们水上讨吃的都不怕,你怕什么!”
“就是,河伯是我们的神,你们私自拜祭已经犯了淫祀,不在意这一条啦!”越女地手下挤开他,帮忙开锁。
时月闷笑。
古人讲究在什么地方就拜什么地方的神,否则就是淫祀滥祭,会折福的。
河伯冯夷是掌管黄河的神,楚人原本无资格拜祭的。
后来楚王开疆拓土,把领土扩到了黄河以南(叶邑附近),那时候就开始大张旗鼓拜河伯。
“当啷”一声,门锁被弄开了。
越女带着他们悄悄潜进去。
冯家很大,进门就是一个大院子,很空旷,其中一角搭着木棚,堆满干柴。
“因为仙师要炼丹。”叶黎小声解释。
木柴另一端是各种草药,村民有个头疼脑热也会来找冯家人拿药。
这么一看,冯仙师表面看起来还真是和善为民啊。
“谢家二女在哪里?”时月低声问。
“我不知道。”叶黎老实摇头。
冯家太大了,一间间找过去猴年马月都找不着,越女说∶“先去他们宗祠。”
烧祖宗牌位的事她还记得呢。
冯家宗祠好找,又大又华丽那间就是。
越女望了一眼,对叶黎说∶“你们叶邑真有钱。”
叶黎很尴尬,想解释他们没有,只有冯家这么财大气粗的。
夜色下,冯家宗祠很安静,越女寻了个没关的后窗翻进去,为其余人打开门。
冯家祖先的牌位太多了,粗粗望去有近百个。
越女飞身跃起,摘了最高那个∶“冯夷?”
“还真把自己当作河神的后人啊?”
时月则被最底下两个崭新的牌位所吸引∶“爱妻……”
楚国的文字太难了!
“爱妻冯谢氏,爱子冯春。”叶黎指着几个字。
时月又看向左下角立位的人∶“冯柯是谁?”
“啊?”叶黎一把夺过牌位∶“冯柯?”
“冯柯……”
越女一巴掌拍散了河神冯夷的牌位,将碎木装进袋子,准备带回去交差。
转头看见叶黎一脸受惊的表情∶“冯柯是谁?”
“冯柯……是冯仙师啊……”
——立位的人是冯仙师,可是没听说他有妻儿啊。
叶黎看着两个牌位,怎么都想不通。
一群人在宗祠里摸了半天,没什么收获。
越女提议∶“我们不如烧了它!”
“那怎么行,打草惊蛇。”时月不同意。
“可是牌位被偷,只要他们不蠢立马就能联想到了啊。”
越女拿起桌上的贡果,在衣裳上擦了擦就啃。
“你们中原人就是爱顾忌这些有的没的,要按我们越国的规矩,把人抓起来暴打一顿,不老实就继续打!”
“直到招为止!”
“嗯!”越女的手下一人拿了一个贡果,齐齐点头。
“咔”一声。
那只陶盘忽然浮动起来。
像是因为上面果子的重量被拿开,触发了什么机关。
时月吓得往后跳了一步∶“什么啊!”
贡桌前出现了一个黑黝黝的洞口,通向深不见底的地下。
“……”
越女一看,两三口啃完果子,跃跃欲试∶“我下去看看!”
“别……”时月下意识阻拦她,又觉得真的需要人下去看看∶“你小心点。”
“放心,我还得留着命跟你哥成亲呢。”
说完,她小心翼翼摸了下去。
地下没有灯,她也不敢点火,干脆从脖子上拽出一枚萤石,借助石头散发的微弱光线,慢慢摸索前进。
忽然,一只手抓住了越女的脚!
“救……我。”
时月和叶黎在上面等了很久,洞口渐渐有了点动静。
然后,越女和另一人架着一个人出来了。
“清风!”
那人的衣着腐蚀得十分厉害,只能依稀分辨出他的模样。
清风被磷严重烧伤,整个人散发出烂大蒜的味道。
他万分痛苦,用仅剩的一只眼睛,看了眼时月。
“救救我……”
.
天快亮时,时月等人回家。
十六打着哈欠来开门∶“回来啦?”
一开门,他差点把来人踹出去∶“怎么是他!”
“好小子你还敢回来!”
清风奄奄一息,被越女的人随手丢在地上,他求生欲很强,紧紧抓着时月的裙角∶“我什么都说……你救救我!”
时月将柿子树下的水桶一提,兜头将他浇了个彻底,然后跑进十六屋里。
十六从叶黎口中知道了来龙去脉,狠狠踹了地上的清风一脚。
“你没治了崽种!活该!知道什么叫报应吗?”
时月在他屋里大喊∶“十六,你的石胆呢?”
“什么?”十六高声应,跟着进屋∶“你找石胆干嘛?”
石胆是一味矿石型药材,也叫胆矾,现代叫五水硫酸铜,在高温下会脱水变成硫酸铜。
而现代治疗磷烧伤,就会用到硫酸铜。
十六听她嘀嘀咕咕背了一堆,取出装有石胆的小药袋∶“呐,我只有这一点了,你省着点用啊!”
时月该庆幸这个时代,人们对铜已经有了很健全的认知,各种炼铜、制青铜器、铜衍生制品的工艺十分成熟。
传说石胆入药就是开采铜矿石的工匠最早发现的。
十六取出石胆,它简直太美了!
在昏暗的烛光下,石胆晶体呈现无比纯净的宝蓝色,蓝光幽深盈盈,美得像宝石一样!
银杏被喊起来烧火,石胆放在陶碗里架在火上烧。
这么粗陋的法子,若让她那些化学生同学看到,非原地气昏过去不可。
但时间紧急,顾不上这许多了。
石胆高温脱水是很简单的,脱水以后的石胆变成了无水硫酸铜,呈现白色粉末状。
时月将它化进清水里,洒在清风伤口上。
“啊啊……”清风痛苦大叫着。
没多久,他渐渐安静下来,因为硫酸铜中和了磷的刺激性。
时月把水溶液给十六∶“你也可以用,不过需要再兑一倍的水。”
太阳渐渐升起,清风躺在时家院子里,被一群人围在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