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门外请手∶“辛大人,请。”
辛仇出了豆腐店,解开拴在门口的马,一脸憔悴:“李姑娘……濮阳,濮阳出事了啊!”
出事?
时月最近一次听到卫国的消息,还是在几天前。
叶黎说鲁国退兵,那一仗卫国险胜,将巨亿城前的三百里无人区,全划进了自家地盘,领土扩张了近四分之一!
这大好形势,能出什么事?
“濮阳出什么事了?”
天空慢慢下起了小雪,辛仇在街中间站定,仰头望着灰白色的天空。
然后长叹了一口气,用无比悲怆的声音说∶“殿下带领士兵身先士卒,每次都冲在最前头,一直坚持到鲁人退兵……”
身为身份尊贵的太子,他本可以躲在队伍最后面。
可是所有战役太子的战车都是冲在前头的。
孱弱的卫国想赢,他就得给士兵信心,给将领信心!
无疑,慕容野成功了。
卫国这一仗打得惨烈,也打得漂亮!
可他付出的代价,也是高昂而巨大的。
辛仇说着说着,哽咽起来∶“君上派臣来接小世女回国,以防殿下有个三长两短……殿下,呜呼!”
赤金扒在窗户下:“辛大人演得是不是有点过了?”
“我觉得还挺好的。”白银扒在他身上。
时月一愣:“你说什么?”
谁快死了?
慕容野?
受了几次重伤仍然活蹦乱跳的慕容野?
“李姑娘,我求求你,让老臣带小世女回去见殿下一面吧!”
辛仇愈演愈上头,脸上老泪纵横,差点当街给时月跪下。
“要不……小世女就没有阿父了啊!”
“停!”时月喊停他。
“第一,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知道我在叶邑,但是我不会回去。”
“第二,叶邑回濮阳千里迢迢,你一人一骑,我要是让棉棉跟你回去,就是我这个做娘的不负责任。”
“所以,辛大人还是哪来的回哪去吧。”
说白了,时月不信眼前这个人。
退一万步说,如果慕容野真的病重,卫公真的派人来接棉棉回去见她爹。
也不至于这么寒酸地只派了一个人啊!
说罢,时月越过辛仇,十六挎着竹篮紧随其后,回头望了他一眼。
“姑娘,姑娘!”辛仇在街上跪着高喊。
“看,演砸了吧。”赤金扁着嘴。
二姑娘一向聪明,辛仇这浮夸的演技能骗倒她才怪了。
辛仇垂头丧气地回到慕容野面前:“臣辜负殿下所托。”
慕容野慢慢站起来,不错眼珠地望着妻女离开的方向。
赤金急忙上去扶住他:“您重伤刚愈,当心啊。”
“她住哪?”
“不远处一个村里,属下已经打听好了。”白银道。
“走,去瞧瞧。”
山不来就他,他就去就山。
反正都追到楚国来了,不差这几步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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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路上,十六愤愤不平道:“这年头,行骗的越来越蠢了,编理由也编个可信的啊。”
“卫国刚刚大捷,没听说卫太子重伤啊。”
“还想骗棉棉回去,他做梦!”
小季益被他牵着,似模似样地学:“做梦!”
“姑娘回来啦?”
银杏听到声音,系着围裙跑出来开门:“什么做梦呀?”
“小银杏,我跟你说,刚才有个人说卫太子重伤,要接棉棉回去给他戴孝,你说可乐不可乐,哈哈哈!”十六边进门边跟她说这件笑话。
银杏一下子看向时月,并没有笑出声来。
“怎么了?”时月问,吩咐小季益:“回家后记得洗手哦益儿。”
“嗯!”小季益点头。
“姑娘……”银杏抓着时月的袖子:“真的有一位大人说殿下病重吗?”
“嗯,怎么了?”
十六把棉棉放回屋里:“你不会真信吧?”
银杏双眉颦蹙:“奴婢刚才回来,村里那些去卫国做生意的脚夫回来了,他们……他们也说了同样的话!”
“说殿下在战场上受伤了,大公子封锁了所有的消息,秘密送回濮阳治。”
“可是请了很多大夫,怎么都治不好……”说道害怕处,银杏越来越小声。
“姑娘,你说会不会是真的啊?”
银杏万分担心,殿下要是真出事了,姑娘和孩子要怎么办啊?
时月笑:“你不会真信了吧,山高水长,不是我亲眼看见的,无论如何我都不信。”
说罢,她越过银杏进屋去了。
十六对银杏说:“你别想太多了,卫国那么多名医,怎么可能治不好。”
“就算治不好也是他的命。”
十六对那个抢走了师侄的太子,实在没什么好感。
“你胡说什么啊!”银杏突然炸毛。
“殿下……殿下要是出事了,姑娘和小世女要怎么办嘛!”
银杏哭着吼了他一句,抬起袖子擦眼泪:“我烧饭去,不跟你说了!”
“喂,我没说他出事了啊!”
十六打了一下自己的嘴,还想带她回家过年呢,这个关头把人得罪了可怎么好?
“你别生气啊,我给你烧火。”他追上去。
“你出去!”银杏闷闷的声音从灶房里传出来。
“别哭了,鱼要杀是不是?放着,我来我来。”
小季益拖了个板凳坐在屋檐下,捧着脸听着他们俩吵架。
“嗯嗯,大人……难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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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去了一天,棉棉该换尿布了,时月给女儿洗完小屁屁,又换上干净衣裳,放她趴在床上玩。
棉棉有点会认人了,歪着脑袋朝她笑。
牙床秃秃的,一笑就流口水。
“哎呀,你这个脏脏。”时月急忙用围嘴给她垫上,免得口水流床上去。
接着将水盆和脏衣服拿去后院,再回屋陪小棉棉玩。
十六用蒲草编了个小球,里头塞了铃铛,是给棉棉的玩具。
时月将铃铛在女儿头上方晃晃,棉棉循声抬头,甚至想用手去抓。
小孩出生后,听觉和视觉都需要观察,如果有问题要及时治疗。
时月观察了棉棉四个多月,觉得她发育速度还是挺正常的,视觉、听觉也没问题。
虽然看起来圆圆胖胖的,但体重一直在标准范围里。
练习完每日两次的抬头,时月将小球放在她面前,训练她的抓取。
棉棉很给面子,小手拍着抓到了球。
小朋友乖的时候,真的像极了天使。
时月看着看着就笑了,猛地将脸埋在女儿背上,吸了一口:“棉啊。”
“你想不想回去见你爹呀?啊?”
时月虽然不信慕容野病重的消息,但她知道,未来的棉棉有一天需要做选择。
是留下来跟她做山野村女呢,还是回去做一国的公主?
然而想起这个选择题时月就生气,女儿是她辛辛苦苦生下来的,月子是她一个时辰一个时辰熬过来的。
从又红又丑养到白白胖胖,他慕容野凭什么白捡这么大一孩子啊!
“呀啊~”棉棉抓到了时月的手指,举着往嘴里塞。
她太贪吃了,什么都想尝一尝,时月看到她,心又软了:“吃不到~小棉棉吃不到。”
“哈哈。”
笑完,她揉了揉女儿的小肚子∶“你是不是该睡觉了,嗯?”
离晚饭还有一个时辰,她现在睡一会,晚饭后刚好醒过来吃奶,然后玩一会,睡前再吃一顿。
这样孩子的作息就能和大人一样,她也就免了闹夜之苦。
棉棉很给面子,在时月的哄睡下,小脑袋很快就一点一点的了。
银杏出现在门外,轻声说∶“姑娘,鱼片好了,您要煮点给棉棉吃么?”
时月回头,朝她点点头,示意银杏噤声。
然后轻轻给女儿盖上被子,蹑手蹑脚地出去了。
“鱼还没腌吧,小孩儿还不能吃有味道的东西……”她掩上门,声音越来越远。
屋里,忽然翻进来几个人。
赤金潜到门边,把那条缝隙合上了。
白银则走到床边,轻声∶“殿下,是小世女!”
这还是慕容野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到自己的孩子。
她仰躺在床上,睡得四仰八叉,小脸胖嘟嘟,白嫩嫩的。
“跟殿下真像!”白银傻呵呵说。
三个大男人站在床边,不错眼珠地盯着床上的小孩。
赤金抄起枕头∶“殿下,你抱抱她呀。”
抱?
慕容野一愣,怎么抱?
“这样啊,您看我。”赤金抱着怀里的枕头。
白银也鼓励他∶“小世女出生后,您都没抱过她呢!”
不能陪着孩子出生,是慕容野一件遗憾的事,他鼓足勇气,朝床上软绵绵的孩子伸出大手。
“呀……啊。”棉棉突然醒了。
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巴着,来到这个世界四个多月来。第一次和她的父君见面。
“她……醒了。”慕容野突然不知所措。
三个人都没有哄孩子的经验,但都知道孩子受惊会大哭。
要是因此把孩她娘招来,那不完了吗?
慕容野可不想在这种情况下和李时月见面!
棉棉的大眼睛里迅速蓄水,一副马上要哭出来的样子。
白银拼命怂恿太子∶“您抱抱她啊!”
慕容野干瞪眼——他不是不想抱,他,不,会!
“不就是抱孩子,没那么难嘛。”赤金伸着双手朝棉棉而去——
“哇!!”
棉棉响亮的哭声惊动了厨房里的三人。
“棉棉哭了啊。”时月立马放下刀,解开围裙。
到门前一看∶“咦,我刚才把门合紧了吗?”
屋里烧着炕,她不可能把门关紧的。
难道是风?
“怎么办?”
“想法子啊!”
屋里的三个人急得像热锅里的蚂蚁。
“有了,快!”白银忽然提议。
时月推门一看——
屋里空空如也,窗户也合得紧紧的。
“什么啊。”时月皱眉,将窗杆支起来,留了足够的缝。
屋里烧着炕,关得严严实实的会一氧化碳中毒的。
她不可能那么粗心啊。
棉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时月将她抱起来,探了探小孩的额头∶“怎么啦小丫头,被梦靥着了吗?”
窗外三人紧贴着冰冷的砖墙,赤金趁机比划∶“殿下看清了吗,姑娘是这样抱孩子的!”
“你还说?快走!”慕容野瞪眼,有点心塞,他也想抱抱自己的女人和孩子。
时月忽然回头,疑惑地看着某个角落。
棉棉哭累了,趴在娘亲的肩膀上,流着口水睡着了。
小季益在门外探头∶“妹妹哭啦?”
“妹妹可能是做梦呀。”时月走过去,摸了摸益儿的头。
“益儿,刚才刮风了吗?”
小季益想了半天,摇头∶“没。”
时月只当自己是太累,太多疑了∶“没事了,写作业去吧。”
当晚,时家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十六提了带银杏回去过年的事。
银杏的脸先是一红,接着惨白∶“我,我不跟你回去。”
“为什么?”十六放下筷子∶“月见都答应了!”
“奴婢十四岁就跟在姑娘身边,夫人说到死也不能离开姑娘。”
“现在姑娘一个人在楚国受难,我……我不去别的地方。”银杏撇着头。
“没让你去别的地方啊,我们……我们过完年还会回来的。”十六想去抓她的手,被银杏甩开。
小季益看着他们争执,连吃饭都忘了。
“别光顾看,快吃。”时月将汤一推∶“喝的时候小心鱼刺哦。”
小季益听话得小口小口喝汤。
然后时月拍拍银杏的肩∶“你做得很好了。”
“可是银杏,你忘了姑娘跟你说过什么?”
“我们离开卫国以后,你就不再是我的奴婢,应该要有自己的人生。”
银杏鼻子一酸∶“姑娘是不是不要我了?呜呜……”
“没不要你啊,怎么可能。”时月安抚道。
银杏是家生子,全家都是丞相府的奴婢,生下来就被告诫要一生侍奉主人家。
她们顶好的也就是年纪到了,配个前院的小厮,再生子生孙,世世代代还伺候主人家。
十六不一样,他有国籍,有家人,家里有屋有地,嫁给他银杏就彻底脱了奴籍。
当然也无法再伺候时月。
银杏越哭越伤心,连十六也后悔,是不是不该提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