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饭除了少数一两个人,大部分都没吃得尽兴。
饭后,时月将越女拽到一处∶“你怎么来了?”
“怎么?连你都认为我不能来吗?”越女口气忽然多了一分委屈。
“我知道你爹娘不喜欢我。”
“那个陆葭更是恨我入骨。”越女想起陆葭惨白的脸色,忽然扬起一分快意∶“不过她怕我。”
“你们中原的女孩子真胆小。”
时月真不知道她是傻大胆还是真那么无所畏惧,她拉着越女,说∶“婚前你都处理不好公婆关系,还怎么嫁进来啊?”
“我是嫁给他,又不是嫁给你爹娘。”越女振振有词。
忽然露出少女怀春一样的表情∶“哎,你说他心里是不是有我?”
“在你们中原人眼中,见父母不是一件很隆重的事吗?”
虽然是这样没错,但她似乎把事情搞砸了啊……
时月想起李绰夫妻的表情,深深为越女担忧。
越女怂恿时月∶“你能带我去你哥的院子看看吗?”
“你要干什么?”时月警惕。
“我想干什么早在他一动不动的时候干了好吧。”越女白了她一眼。
时月心说好有道理哦∶“那你跟我来吧。”
一路上,越女不停赞叹∶“你们的院子真好看。”
丞相府是继承了一户旧贵族的屋子,原本已经很破旧了,住进来后林氏才将它慢慢拾掇起来。
又因为府中马上要办喜事,前段日子刚请工匠重新粉刷上漆,看起来十分精美。
二人走着,忽然看见李定邦和陆葭,他们站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什么。
时月拽住越女∶“不如……你要不要先去我院子里看看?”
陆葭嘴唇蠕动,似乎正对李定邦说着什么。
李定邦的表情犹豫∶“你真的考虑好了吗?”
陆葭扬起一抹苦笑∶“阿爹没有儿子,族里早就有塞一个男孩过来的打算。”
“可是阿爹辛辛苦苦爬到这么高,怎么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昔年祖父因言获罪的时候,也不见他们出手相救,现在看陆家发达了,倒起了摘桃子的心思。”陆葭不屑。
家家都有极品亲戚,陆家也不例外。
这个时代都是子承父爵,陆大人官至典客,相当于卫国的最高外交官,家族不可谓不风光。
但是陆大人没有儿子,这么大一份家产,自然引来了心怀不轨的人。
“……阿娘生我的时候落了毛病,再不能生育,阿爹与她感情甚笃,又不愿意纳妾。”
陆葭抬眼∶“若我能嫁一个位高权重的夫君,为陆家撑一撑门楣,阿爹就不会因为无子被族中逼着过继……”
“李将军,我知道你心中无欲无爱,陆葭不敢越线,嫁作李家妇之后,一定谨守本分,绝不干涉你的事情。”
陆葭真诚地说,双眼像小鹿一样澄澈。
越女听得很生气∶“她什么意思?当姻亲是交易的筹码吗?”
“你哥哥不会答应她的!”
越女猜错了,李定邦表示会考虑。
越女不敢置信∶“他什么意思?那个女人在利用他!”
“她又不喜欢他!”
时月有点能理解李定邦的想法,他无法回应越女这样热烈的情感表达,如果娶了她对他来说反而是一种负担。
陆葭不一样,她明确表示两人成亲后也是各过各的,她不需要李定邦对她负责。
这对不打算受妻儿所累的李定邦来说,是一桩非常合适的交易。
越女惊讶∶“你在说什么?交易?成亲也可以拿来当交易吗?”
“只是一个猜测。”时月道。
李定邦先走了,陆葭在他身后慢慢抬起头,眼中露出迷恋。
少年将军没有人不爱,高贵的出身,俊朗的长相,还有出众的能力。
但是陆葭是个聪明人,几次接触下来,她立马知道李定邦是个怎么样的人,也知道提出什么条件会让他心动。
只要能进李家的门,她就有把握慢慢俘获这个冷面将军的心。
“这个女人!”越女看到了她野心勃勃的眼神,气得像爆.炸的火.药桶。
她们动静太大,引起了陆葭的注意。
越女朝她扮了个鬼脸,怒吼∶“你给我等着!”
说罢,她气冲冲转头离开了。
时月隔着花丛和陆葭对视了一眼,后者柔柔行礼∶“太子妃。”
“葭儿想起来了,昨日刚把《孙武兵书》看完。”
她做了个俏皮的表情∶“阿娘平日不让我看这些闲书的,所以刚才在席前葭儿选择了隐瞒,对不住啊。”
兵法啊……
时月笑不出来∶“……陆姑娘博学。”
原以为是个没有主见的小白花,没想到还是个扮猪吃老虎的。
但她这心机又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只是令时月有些不舒服而已。
“我还有事,失陪。”时月匆匆道了一句,转身就走。
陆葭看着她的背影,又望望说得正起劲的三个中年妇女,悄悄地从僻静处离开。
当晚,时月破天荒不想留在李家睡,而是跟慕容野回了太子宫。
棉棉一回来就收到了满满一箱子的小裙子!
慕容野说∶“是中宫送来的。”
时月翻了翻,看到不少熟悉的名字∶“啊,都是后宫的娘娘们做的。”
慕容野身份尊贵,他唯一的女儿更是打生下来就带着团宠标签,无论她们是不是真的喜欢棉棉,都想借此讨好太子。
“棉棉,来,喜欢哪一件呀?”
时月抱着女儿,从琳琅满目的小裙子中走过。
棉棉很高兴,拍着小手选中了一件坠满金片珠子,亮闪闪的小斗篷。
时月顺理成章将它抛得老远,捡起一件平平无奇,没有钉珠也没有染色的素面裙。
“好,棉棉挑中了这件。”
小丫头压根没看清时月的小动作,还在纳闷那亮晶晶的衣服,怎么一瞬间就不一样了呢?
慕容野将时月的动作尽收眼底,忍不住摇头——他傻乎乎的女儿哟。
“抱棉棉下去换吧。”时月将沉甸甸的女儿和新衣裳交给宫娥。
“诺。”宫娥小心翼翼抱住小世女,鱼贯着退出去了。
宫殿里安静下来,慕容野揉揉时月的头发∶“你这坏把戏。”
时月把衣服堆里不合格的全剔除出去∶“棉棉还小,不能穿绣花的、钉珠的、染色的,再漂亮也不行。”
这一剔除,只剩下三四件素面朝天,轻软又舒适的小褂子。
时月翻了翻,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公子钊?”
这不是慕容野快死了的时候,倾点替代他的庶弟嘛。
慕容野评价他∶“宅心仁厚有余,野心魄力不足,守成之君,非开疆拓土之君。”
时月白了他一眼∶“不管他是什么君,他家的裁缝不错。”
她把小裙子的袖口翻给慕容野看,针脚缝边藏得十分平整,不会划到小孩子幼嫩的肌肤。
“有空跟他借一下人,给你女儿做几件夏天的衣服。”
慕容野抽出时月手里的裙子,一下丢得老远。
然后吩咐内侍∶“灭灯。”
时月一步步后退∶“你要干嘛?”
“你说呢?”慕容野随手放下隔断的薄纱,使宫殿里的光更加朦胧,也更加暧昧。
时月退到了角落,被他一手抵在墙边∶“上次跟你说的事,考虑得怎么样?”
上次?
他指的是仅仅几天前的上次吗?
“棉棉还没周岁呢,你是禽兽吗?”时月哼道。
想让她这么早生二胎,没门!
慕容野烦躁地“啧”了一声∶“那再给你几日的时间考虑。”
“你得好好考虑。”慕容野一字一顿地说。
宫娥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殿下,小世女来了。”
慕容野看向时月,不满道∶“孩子怎么抱回来了?”
时月推开他,从宫娥手里把焕然一新的棉棉抱过来。
“你知道什么叫,培养良好的亲子关系吗?”
慕容野∶“……”她又在说什么东西。
“我问你呀,你小时候怎么过的?”时月抱着棉棉坐在床边,照顾他也过来。
慕容野半靠在墙上,看着妻女玩耍。
“读书。”
君子有六艺,礼、乐、射、御、书、数。
中原诸国的贵族,培养男孩的方式都大同小异,像慕容野小时候就更辛苦一点,基本从睁开眼到月上中天,都在学习。
“我是说你爹娘,常来看你吗?”
慕容野露出奇怪的表情∶“怎么可能?”
贵族女子从来不自己哺育孩子,有一个原因就是她们需要快速恢复身体,好尽快回到承宠状态,避免自己因为生养而失宠。
而贵族男子一般会有妻妾无数,孩子更是多到数不清,如慕容野的祖父就有二十几个儿子,十多个女儿。
悼公妻妾少一点,但慕容野仍然有很多庶出的兄弟姐妹。
“孤三岁开蒙,见君父的次数寥寥数几。”
雪夫人更不用说,她不给慕容野留下童年阴影就算不错了。
“你小时候不想他们吗?”时月仰着脸问。
时月是留守儿童,父母离婚后谁也不愿意要她,她是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
爷爷是村里砖厂的烧砖工,奶奶是普通农妇,每一天都从侍弄家里的鸡、鸭、猪开始,然后下地干活,夜深了在灯下纺纱。
两位老人在时月上大学后先后去世,所以时月发现有了棉棉后,只花了一点时间开解自己,然后就欣然接受了。
对她来说,棉棉是这个世上唯一的家人。
“我小时候想啊,如果爹娘都在身边,那该多好啊。”时月耸耸肩,再怎么掩饰口气中也带了点失落。
可惜盼着盼着,都盼长大了,也没能等来那一天。
慕容野深深地看着她。
棉棉认真地研究床上的花纹,大眼睛澄澈又明亮。
新裙子很漂亮,雪白的胳膊像一节节饱满的藕。
他在时月身边坐下,脱靴子∶“都多少年前的事了,今后不许记了。”
两个童年不完整的人,可以给棉棉一个完整的童年。
时月锤了他一下∶“就你煞风景。”
“退下,不必留人伺候。”他扬声道。
“诺。”宫人们应声而退,寝殿里很快只剩下一家三口。
棉棉吃力地仰起头看他,高兴地往慕容野怀里撞。
“你知道吗,棉棉会坐了哟。”时月脱了鞋钻进帐幔里。将女儿抱直。
“坐。”
软绵绵的身子朝旁边一歪,棉棉摔在柔软的被子上,自己乐得“咯咯”直笑。
慕容野笑女儿笨,时月轻踹了他一下∶“干嘛,我生的,有意见啊?”
慕容野一把握住小女人纤细的脚踝,往他的方向一拽∶“什么时候能学会尊重你男人,嗯?”
时月差点摔在棉棉身上,捶打了他几下∶“你说什么?再给我说一遍!”
棉棉张着小嘴,惊讶地看着父母打闹,随后拍着小手,加入了混乱战局。
等她长大后,或许不会对此留下什么记忆,但是父母恩爱,会给小朋友一往无前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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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所谓几家欢喜几家愁。
太子宫里一片和谐,濮阳城内炸了锅。
明明是宵禁时分,李家和陆家的下人还在城里不停寻找。
月上中天,一无所获。
丞相府,陆夫人抹着眼泪∶“葭儿到底去哪了?”
林氏宽慰道∶“别急,我已经派人将府中下人都集中起来问话了,一定能找到的。”
“李夫人,你知道的,我们葭儿温柔有礼……善待他人,就是一只蚂蚁也不忍心踩死,她怎么敢一个人跑出去呢?”
陆夫人擦着眼泪,忽然掩住嘴∶“你说她该不会,该不会……”
“别胡说。”林氏喝住她。
“已派人去找了,那么大个姑娘,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怎么可能莫名其妙消失。”
说着话,李锦乐跑进屋,气喘吁吁∶“呼,阿娘。”
“怎么样?”林氏站起来。
“没找到。”李锦乐摇头∶“大哥还在找,他让我回来跟你们说一声。”
陆夫人更伤心了,她的哭声十分尖锐,吵得林氏脑袋嗡嗡的。
“陆夫人,陆夫人,不如你先去客房休息吧?”
陆夫人抹着眼泪∶“丞相夫人,事到如今,我不得不说了。”
“你说葭儿,会不会是被越国公主给……带走了?”
此话一出,满堂皆静。
李锦乐说∶“不会吧,陆夫人,没证据的事不能乱说啊。”
“可是葭儿这么多年来,与濮阳城的闺秀们关系都很好,夫君更没有在外面得罪什么人……”
“唯独有过矛盾的,就是越国公主了呀……”
林氏和小儿子对视了一眼,李锦乐依然坚持∶“我还是觉得不可能,越国公主不像会干出这种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