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野看着那根竹条,只觉得撞到的后腰疼痛难忍。
“鲁国公室,估计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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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雅将鲁公送回去后,只觉得无比晦气:“谁让君父出去的?本宫这脸都丢到卫国去了!”
有山氏跪在门边:“是属下一时不察,让君上从窗户钻了出去。”
付雅瞪着他:“从前薛蓝做君父车右时,可没这些晦气事!”
不过她想了想:“还好本宫及时赶到,没让君父说出不该说的话。”
黑夜里,李燕玉一行人赶到,她一眼就看到了狼狈的有山氏,不悦道:“鲁公到卫国行宫去了?”
她身边站着个十几岁的年轻人,是鲁国太子临。
“见过殿下。”众人纷纷行礼。
付雅看着她,不咸不淡说:“又带太子去哪玩儿了?你再来得晚一点,黄花菜都凉了。”
李燕玉没有理睬她的阴阳怪气,质问地上的有山氏:“说!”
有山氏连忙说:“还好公主机灵,借送吃喝的名义在各国行宫寻找。”
“君上一在卫国行宫冒头,属下便赶去了,没让君上胡说!”有山氏信誓旦旦。
太子临很担心:“被君父这么一闹,卫人会不会已经生出防备?”
李燕玉朝他使了个眼色∶“这些日子低调一些,慢慢来。”
太子临状似无意看了眼付雅,点头∶“好,听木夫人的。”
“哼,好一句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
付雅冷哼,看向木夫人的眼神里带着敌意∶“鲁国强盛,凭什么忌惮区区一个卫国?”
同为自诩聪明的女人,她看到太子弟弟、季卓像喝了**汤一样听这女人的话,十分不爽。
李燕玉看了付雅一眼,她前世斗嫡姐、斗嫡母,从小小庶女一路爬到王后位置,赢过的女人数不胜数。
付雅这点层次,在她面前都不够看的。
李燕玉说∶“大祭前将君上看住,不要再出幺蛾子。”
说罢,她转身离开。
太子临原想跟上,被付雅留住了:“你天天跟在她身后干嘛?过来,姐姐有话跟你说。”
李燕玉离开后,付雅立马拧住了弟弟的耳朵∶“你将她的话,当作金科玉律了不成!”
“哎哟……姐姐快放开我!”太子临疼得大呼小叫,还要压低声音,以免传出去丢脸。
“什么金科玉律,姐姐冤枉我了!”
太子临好容易拯救了自己的耳朵,心里对付雅的无理取闹很是厌烦。
“哼。”付雅哼道∶“不是金科玉律,季卓提出与宋国联姻的时候,你倒答应得痛快!”
“我可是你亲姐姐!”
太子临苦着脸∶“姐姐。”
“联姻是临儿和三桓共同的主意,关木姐姐……关木夫人什么事?”他及时改口。
又唉声叹气∶“临儿无能,无法和王兄嘉相提并论,君父也不喜欢临儿。”
鲁公原本属意公子嘉为储君,但公子嘉死了,他只能改立幼子临为太子。
付雅心一软∶“好了好了,都是做太子的人了还一副小气相,平白叫人耻笑。”
“姐姐只是不喜欢你成日将那女人挂在嘴边。”付雅揉揉他通红的耳朵。
“这宋公姐姐会嫁的,一定帮你拉到宋国的支持,我弟弟一定要登基。”付雅信誓旦旦。
“呜……姐姐对临儿最好了。”太子临一把拥住了姐姐,感动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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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虽然这么答应了,但付雅对嫁给宋公那年过半百的糟老头子,仍然很不乐意。
婢女小荷跟在她身后,说∶“是啊,八公主的品貌还不及公主您的万分之一,居然能嫁给越太子!”
宋公杀侄登基,做国君的时候都五十九了,而那越国太子,据说才二十出头,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呢。
付雅与八妹从小争吃争用争宠爱,偏在夫君上输了一大截,越想越一肚子气。
小荷说∶“不过,宋国国力强盛,倒是与越国有的一拼,加上宋公老妻早投胎去了,公主嫁过去就是一国王后呢!”
王后又怎么样,不还是要伺候糟老头子。
付雅望着水流湍急的泗水河,忽然想起了卫太子。
越国那个太子来求娶的时候,付雅远远见过一眼,南蛮矮小,品貌比起卫国这个……可差远了。
那样高大俊朗的男人,若是能尝一次……下半辈子有个念想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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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野还不知道自己被人盯上了。
从那天之后,大家再没能见到鲁公,据说他一直称病。
鲁国内部的斗争,列国大致也都知道,并不是很想管他们的家事。
但那根写着「吞卫」的竹简,慕容野一直耿耿于怀。
疯疯癫癫的鲁公不会无缘无故给他带这个,可是宋鲁联姻……关卫国什么事呢?
墨子期沉吟半晌,举棋不定:“在下听说,宋鲁联姻乃是三桓极力促成的。”
二人坐在棋盘前,各执一色棋子对弈。
昨日是七月十五,十二诸侯同祭泗水,鲁公短暂地出现了一下,身体看起来不怎么好。
然后鲁国太子临邀请大家别急着走,见证一下这场联姻。
墨子期终于下了一子:“宋公与付雅公主大婚以后,各国各归各家,那这「吞卫」又从何说起?”
墨子期这一子,将慕容野的黑子堵到了角落里,他步步紧逼,势有剿杀全部黑子的意思。
“总不能是鲁公病糊涂了,偶然而为。”
病糊涂了?
这回轮到慕容野举棋不定了,他看了眼全局,似乎在考虑墨子期的话。
“不。”半晌后,慕容野摇头,他还是坚信自己的感觉。
这或许是鲁公的提示,只是他现在还想不到这个提示意味着什么。
白银提着一个食盒进来∶“殿下,这东西又来了。”
从第一天到来,付雅的食盒每天都会到。
白银侧面打听了一下,她不光往慕容野这送,悼公那儿,各国行宫,全部有份。
平时慕容野都是叫人扔掉的,今天在墨子期这收到了,他忽然有了兴致,叫白银拿过来瞧瞧。
是一碟炙烤的鹿肉,还有酒。
“鹿肉?”墨子期失笑∶“这么燥热的天,也不怕你上火。”
燥热?
慕容野被他一说,眼前的迷雾仿佛一下被拨开了,他拿起酒闻了闻,又尝了两滴。
接着用筷子拨弄着盘里的鹿肉,问∶“鲁国公主送往各处的东西,都一样吗?”
咦?白银想了想∶“这个属下倒没刻意打听过。”
“要不属下去问问?”
慕容野点头允了,嘱咐∶“不要打草惊蛇。”
“是。”白银转身出去。
墨子期不解∶“这鹿肉和酒是什么意思?”
慕容野没有回答,从棋盒里取了个黑子:“如果——”
棋子在两个位置比了比,仿佛在他眼前摆着两条路。
“宋鲁联姻败于卫,墨先生觉得形势会如何?”
“宋鲁联姻如果败于卫,就是万劫不复的境地,会开战的。”
“这太危险了。”墨子期说。
然后慕容野落了一子,原本暗暗较劲的局势居然变成了一边倒。
黑子放白子长驱直入,丢掉了大片疆域。
墨子期疑惑不解——慕容野明明有另一条路走,他这是在干什么?
墨子期手指轻动,令白子又进一步,几乎逼到了慕容野的咽喉:“我只需再下一子,你就全输了。”
他将手悬在某个位置上,以此告诫慕容野——想赢只有一步的机会了。
慕容野眼中跳动着兴奋的火焰:“孤反而觉得,可以绝处逢生。”
“哒。”一子黑棋落盘。
原本占据绝对优势的白子,后方居然出现了巨大的漏洞,而这漏洞墨子期一开始并未注意——因为在前方厮杀大胜,令他将所有注意力放在攻势上,反而忽略了后方。
慕容野一颗颗数着战利品:“小胜先生七子。”
墨子期输了,他将双手压在膝上:“原来那颗棋子,是在诱敌深入。”
“绝处才能逢生,虽然有风险,孤还是想搏一搏。”慕容野喃喃,心思已经不在棋局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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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墨子期交谈后不久,白银回来了。
他说∶“鹿肉和鹿血酒确实只往我们这送了,别的地方都是普通的糕点。”
慕容野正在换衣裳,闻言点头∶“嗯。”
“殿下,您刚才出去了?”白银问。
明明去墨子期那之前就换了一套,现在又换了。
慕容野没有回答,叫白银贴耳过来,低语一番。
“啊?”白银大皱眉头∶“她怎么敢……”
“去办。”慕容野制止了他的话,又说∶“还有,把孙子敬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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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雅忽然收到卫国行宫的回礼,还有些不敢相信。
白白嫩嫩的玉兰酥,中间点了一点粉色,十分诱人。
她心中一喜,知道这么多天的献殷勤奏效了,挥手招来小荷∶“为本公主梳妆,要妩媚动人一些的。”
小荷有些担心∶“您真的要去见卫太子啊?”
“你说什么呢,小声点。”付雅捋着自己的头发∶“怎么能说我去见他呢,明月当空,偶然遇见怎么了?”
“可是明天宋国的人就来下聘了呀……奴婢担心……”
“担心什么?我半个时辰……一个时辰也就回来了。”付雅无所谓道。
“宋国的人,将来本公主要面对他们几十年,晚点见就晚点见吧。”
小荷低声应∶“哦……”
付雅梳妆打扮完,披上斗篷离开了,临走前嘱咐小荷∶“若是临儿那边找,你就说我身子不舒服,在睡觉!”
“那您早点回来!”小荷望着她,直到付雅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
没想到她这一去,居然一夜未归。
翌日,宋国的人来下聘,鲁公身体不好,是由太子临接待的。
照说付雅要出来见面,顺便点算聘礼,可是小荷支支吾吾∶“公主、身子不舒服……还在睡……”
“姐姐身子不舒服?”太子临问,他大步朝付雅的闺房里去。
“我去瞧瞧她!”
“殿下!”小荷一下子拦在殿门前。
“公主她……是着风了,不能见人的,要不等她好了再……”小荷编得自己都心虚了。
太子临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一把推开小荷∶“姐姐怎么了?你这婢子,到底在隐瞒什么!”
“砰”一声,太子临推开了屋门。
空空如也。
宋国大夫惊呼∶“公主呢?”
小荷跪在门边瑟瑟发抖,太子临俯视她∶“我姐姐呢?”
“公主她……”
小荷实在难以启齿。
半个时辰后,太子临带着宋国大夫闯了卫国行宫。
白银正在门口和侍卫们闲磕牙,忽然被鲁国的太子临一脚踹开∶“让卫太子滚出来!”
白银就地一滚∶“哎呀!”
太子临手持青铜剑,一副誓要斩杀死仇的架势,凶神恶煞。
“慕容野呢,让他把我姐姐交出来!”
白银从地上爬起来,瞪大眼睛问∶“什么姐姐,付雅公主怎么会在这里?”
太子临冷笑∶“还说没有,我姐姐的婢女亲口说,姐姐昨晚受了卫太子的引诱,一夜未归!”
“说!你卫国是何居心,居然在宋鲁联姻的档口干出这种事!”
“根本没将宋鲁两国放在眼里!”
白银大呼∶“冤枉啊,这罪名从何而来?”
墨子期打开屋门∶“白银,怎么了?”
白银像找到了救星∶“墨先生,你给评评理,鲁国太子说我们窝藏付雅公主。”
“窝藏付雅公主?”墨子期看向气势汹汹的宋鲁两国。
一下就明白了昨天慕容野和他的棋局——鹿肉和鹿血酒,都是助益那事的。
付雅公主一个女儿家,给卫太子送这东西简直别有用心!
宋鲁联姻败于卫……
慕容野,分明那个时候就看出来了!
“原来是墨家弟子,墨先生,难道你要管这件事?”尖嘴猴腮的宋国大夫问道。
墨子期指尖有些凉,他不仅意识到慕容野昨天就想通了。
还想到了他翻盘的计谋——将计就计,诱敌深入。
“白银,太子呢?”墨子期问白银。
“殿下不在……”白银神色有些怪异。
“不在?”墨子期差点失态∶“他去哪了?”
一想到慕容野有可能对不起小月见,墨子期就压抑不住心口的怒火。
“殿下的行踪哪是我们知道的,墨先生别问了。”白银将有口难言演得淋漓尽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