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春背负这个秘密,从鲁国逃到卫国,她虽然早被时月救了,却迟迟不敢说。
“不仅如此,季卓的原配阿柔,也是被他们杀死的!”
“可怜她身怀六甲,季卓这个畜牲,居然连自己的孩子也不放过!”
“他伪装得那么好,证据处理得又干净,季氏的人都信以为真,以为是季康杀了公爹。”
“根本不是,季康是冤枉的!”
时月迟疑∶“那……这些东西,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班春擦擦眼泪∶“是阿柔的婢女,冒死盗出来给我的。”
“也是她连夜通知我们母子逃命,否则我们早就死在鲁国了。”
时月看着手中的血衣∶“所以,你要我帮你申冤?”
班春摇头∶“不,不是的时先生。”
“这东西在我手里,万一我有一日死了,季康就会永远蒙冤。”
“所以请时先生帮我保管,假以时日,如果班春还活着,再来向时先生讨要。”
小季益吃完了麦芽糖,规规矩矩地将筷子摆整齐。
跟着他娘给时月磕了几个头,然后母子两个离开了。
时月望着她的背影,银杏忽然哽咽∶“她好可怜啊。”
“经过昨日一闹,她一定绝望极了。”
没有任何人能替她申冤,生命安全也不能得到保障。
甚至,她的仇人依旧逍遥法外,可不得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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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春牵着小季益,在墨家老九的保护下,去了罗师傅家。
不巧的是,罗师傅一家开荒去了。
他们几天前正式成为了卫国的百姓,领到了自己的地。
但地不是现成的,需要自己垦荒。由里正提供农具,垦出来的荒地三年内不用交赋税。
也有现成的地,但是罗师傅他们看中三年不用交赋税,就选了自己垦荒。
有了户籍身份,又有了地,全家干劲十足,老女老少齐上阵,誓要在夏收结束之前先垦一半出来。
届时就可以种春小麦,来年就有自己的粮食打了!
英子笑盈盈地把她们迎进来∶“班春姐姐来啦,快进来!”
“我娘前几天还在念叨你们呢!”
守福守娇听到声音,纷纷跑出来∶“季益!”
姐弟两个都喜欢漂亮的小季益,守娇指着他的嘴唇问∶“季益怎么啦?”
班春笑着答∶“他吃了牛舌草,过几天就好了。”
“牛草……”守福话还说不利索∶“苦。”
守娇皱着脸∶“好苦呢,季益你上火了吗?”
英子端来三碗开水∶“新烧的,一路过来热极了吧?”
讲卫生运动热火朝天,西围里也不例外,现在大家都习惯喝烧开的水,腹泻和痢疾少多了。
班春笑着和英子说了些话,然后领着小季益向他们一家道谢∶“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请受我们一拜!”
英子急忙放下碗,扶她们起来∶“班春姐姐你这是干什么呀,快起来!”
“可惜罗师傅不在,若是有机会向他当面道谢就好了。”班春说。
英子将她按在凳子上∶“哎呀,你……你下回再来,不,我们一家进城去看你嘛!”
“大哥还说我们不能总跟里正借农具,过段时间想进城买些铁器呢。”
“到时候我们去看你!”
守娇拉着弟弟和季益玩土∶“对呀,我们去看你,听说你住在大宅子里,是不是呀?”
季益不回答,用泥土摆出了一把小剑。
“哇,季益,你好厉害呀!”守娇真情实感地夸。
班春她们没有坐多久,就回城去了。
已是傍晚时分,她路过街市买了些菜,借馆驿的厨房给儿子做了顿饭。
母子两个沉默地用了一顿饭。
不,应该说季益全程沉默,班春絮絮叨叨。
“记不记得娘教你穿衣服?一会洗完澡你穿给我看。”
“十六哥哥他们都是好人,墨先生也是,还有时先生。”
“益儿,你就和大家说说话吧。”
季益安静地吃饭,动作既规矩又优雅。
这是因为季康好礼仪,凡行为举止无不一板一眼,守礼至极。
他把这礼也教给了儿子,从小季益身上,班春似乎看到了季康的影子。
她忍不住把儿子搂进怀里,吸吸鼻子∶“快吃,吃完娘给你洗澡。”
洗完澡夜已经深了,小季益躺在床上。
他人小,也容易困。
班春坐在床边陪他∶“睡吧。”
季益捉住了她的手,班春轻笑∶“不让娘走啊?”
季益轻轻点头,班春干脆躺在儿子身边∶“睡吧,娘陪着你。”
“一觉睡醒啊,益儿就长大了,长得和你爹一样高大……”
小季益眼中流出困意,呢喃∶“爹……”
“嗯,你爹是好人,他对娘很好……”
随着班春轻柔的声音,小季益渐渐睡着了,白天太累,他甚至打起了小呼噜。
几滴眼泪忽然滴落在他脸上,然后被班春拂去,生怕吵醒他。
她将脸埋在季益身上,低声道∶“娘真想陪着益儿长大啊……”
小孩儿一睡着,就是雷打不动,班春狠狠心站了起来,快速擦干眼泪。
他们母子的东西不多,大多是来了馆驿后才添置的。
班春好一通收拾,直到所有东西整整齐齐。
然后她走出房门,最后看了眼在昏暗烛光下睡觉的儿子,合上房门。
十六和十三在院子里喝酒,十六看见班春的身影∶“大嫂?你干嘛去啊?”
班春高声答∶“哦……我出去一趟,十六,益儿睡着了,你帮我看着他点。”
“好。”十六答应了。
班春快步走出馆驿。
十三拿走了花生米∶“你还吃什么花生米啊,还不去臭小子房门前看着?”
十六伸手就抢∶“你再让我喝一口怎么了!”
十三不让,护着怀里的碟子∶“不过,我听九哥说,班春大嫂今天去太子宫了,又去罗师傅家,反正跑了好几个地方。”
“嗯?”十六好容易抢到一颗,丢进嘴里。
“罗师傅?”
“嗯,说是去谢恩的,但是英子他爹娘不在。”
十六嚼着嚼着,忽然大喊一声∶“不好!”
“她……她不对!”
十六抓起墨械∶“十三哥,快去通知其他人,班春大嫂她要犯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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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以后,濮阳城没什么娱乐活动,只有几间酒楼还未打烊。
因为经济不发达,酒楼比起曲阜的也差远了。
季卓喝得舌头都大了∶“不、不喝了!还得回去……回去……”
旁人劝∶“再喝一口嘛,季夫人又不在,季大人怕什么呀!”
“就是!跟我们喝,又不是跟小娘子喝,怕什么,多喝点嘛!”
季卓推开他们∶“拉倒吧,滚蛋!”
他摇摇晃晃走出来,濮阳街头只剩几个晚归的百姓路过。
“啐!真穷!”
班春在黑暗中等他很久了,她穿着不显眼的黑斗篷,悄悄拔出手中的短刀。
——昨日公堂上她听见了,无法断案,是因为情节太轻了。
小季益虽然有些皮肉伤,却无法惩治他们。
那么杀人呢?
几乎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班春朝喝醉的季卓冲了上去!
“哎哎,你是什么人?”季卓的护卫先一步发现了她。
班春还没靠近季卓就被拦住,兜帽落下,她满脸泪水∶“季卓,我要杀了你!”
寒光闪闪的短刀高高举起,季卓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酒都醒了大半∶“你……大嫂!”
护卫飞起一脚踹在班春手上∶“放肆!”
“当啷!”短刀被踢到,班春被按在地上,像头垂死挣扎的母兽。
她内心只有一个执念——杀了季卓,要不让就他杀了自己!
护卫一个不慎被她挣脱,班春捡起地上的刀径直朝季卓扑去!
季卓喝得再醉也是个男人,班春压根毫无胜算,短刀很快被他夺走。
季卓大着舌头说∶“那日放了你一马,今天你居然送上门来了?”
班春嘴里都是血,整个人癫狂至极∶“我要杀了你,为季康报仇!”
“为我夫君报仇!”
两人争执的时候,班春见打不过他直直朝他的刀刃上扑。
季卓察觉到了她的企图∶“好啊,你还想嫁祸!想都别想!”
短刀被抛开,季卓冷笑∶“你休想死在我的手里!哈哈哈哈……是不是很生气?”
“没用!”
绝望啊,恨啊!
班春从未有一刻这么恨自己无能,若她有个一招半式,也不会连死都死不成。
“轰隆隆……”
夏日多雨,天边忽然传来了闷雷。
十六他们在街上找到了正在争执的两人。
“嫂子!不要!”
班春见无法让季卓动手,干脆低头死死咬住季卓的手!
“啊!”
季卓痛得惨叫,条件反射地将她推出去。
正如班春所意,她用了点力气,将自己狠狠撞向酒楼的大柱子!
“砰!”一声,她头上鲜血淋漓。
“嫂子!班春嫂子!”
十六冲上来,急忙帮她止血。
“嫂子你别动,你没事的!我一定能救你!你别动……”十六的声音带了哭腔。
班春还有一口气∶“让嫂子死……吧……”
“益、儿……别让他知道……”
“他娘……很胆小。”
胆小,胆小到选了这种方式。
班春的身子轻轻抽动了一下,双眼看着季卓的方向,死不瞑目。
十六头一次掉了眼泪∶“嫂子!”
“你怎么这么傻,你怎么这么傻!”
季卓被扶着站起来∶“你也看到了,不是我要杀她,是她故意撞上去的!”
“咔擦!”天边一道闪电劈下,下雨了。
驿馆,小季益忽然醒了。
房间里安安静静,他揉着眼睛坐起来,声音像刚出生的小绵羊∶“娘……”
十三守在门口,听见动静连忙闯进去∶“打雷下雨,害怕了?”
季益仰头看他,然后从十三腿边钻出去∶“娘……”
“小子。”十三拎着他的后衣领,把季益抱起来。
“以后……有师傅和师伯师叔,不好吗?”
十三扯出一个难看到极点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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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宫,时月扶着桌子∶“啊??”
青奴急忙扶住她∶“姑娘!”
“你……再说一遍?”时月差点没站稳。
“班春嫂子她……她寻短见去了!”
“她想杀了季卓报仇,反被他推在柱子上,活活撞死了!”
“呜呜……她怎么这么傻?”银杏说到伤心处,哭得不行。
班春死了?
班春死了?
下午还带着儿子给她磕头,下午还把重要证据交给她的班春,死了?
时月动了动嘴唇,脸色苍白∶“是……季卓杀的吗?”
虽然很难受,但白银仍然把实情说出来了∶“季卓……虽然推了她一把,但却是班春夫人自己撞上去的。”
时月几乎瞬间就知道班春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无法断案,因为季卓他们犯的案太轻了。
但若是故意杀人呢?
班春想用自己,让季卓‘杀人’。
银杏捶打着白银∶“就是季卓杀的!班春夫人还有儿子呢?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去死啊,就是鲁国那些坏人!就是……”
时月追问∶“她人呢?小季益呢?”
“墨先生他们赶去了,季子则……回去睡觉了。”白银低头道。
班春这一波简直是白给,不仅丢了命,甚至没能伤季卓分毫!
时月的指头深深抠进了桌子,想起她白天说「若班春还有命在,到时候来向时先生讨回」。
什么有命在,她当时分明是做好一去不回的准备了!
时月来这个世界这么久,从来没有一刻这么难过!
她想为班春报仇,想将坏人绳之以法,可是……
可是……
“殿下回宫——”
漫天大雨里,慕容野回来了。
他的靴子踩在青砖上的雨水中,黑发被打湿,步履匆匆。
白银低头∶“殿下。”
“殿下!”所有宫女福身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