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宝珠不敢置信地抬头望去,鼻翼翕动,嘴唇像离水的鱼一样无助开合,“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凌川高举双手,步履如飞,贴地滑行一般光速后退,“高门大院那点事,手足反目、兄弟阋墙,我还不清楚吗?说什么‘误会’、‘不满’,我看你们俩根本就是势如水火,不死不休,跟我那两位堂叔一个样。唉,都是大户里出来的人,天下乌鸦一般黑,装什么姐妹情深呢?”
“舒凫道友您请,不用顾虑我,我凌川一向安分守己,绝不干涉其他家族的内部纠纷。“
姜宝珠:“?????”
舒凫:“…………”
——这就是宅斗十级选手吗?失敬,失敬。
第一百五十六章 雪仇
算计我的人,现在坟头草比我还高
“…………”
舒凫打量着脚边失魂落魄的姜宝珠, 以及对面满脸堆笑的“凌川公子”,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
……这展开,和她想象的不太一样啊?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这句话对舒凫不管用,但凡她想揍的人, 无论是哭是笑, 还是在抻着脖子鸡叫, 她都能痛痛快快地照打不误。
那么, 眼前这个“笑脸人”的升级版, 又称“滑跪人”, 她究竟是揍还是不揍呢?
这是一个问题。
说实话, 凌川的滑跪快逾闪电, 足可与舒凫出剑的速度媲美, 这一下她还真没反应过来。
——我都没用力,你怎么就自己入土了呢???
作为众星捧月的凌霄城继承人(之一),凌川的平庸、懦弱、无能……以及识时务, 都大大刷新了舒凫的认知。
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也证实了先前凌奚月的感叹。
凌霄城城主凌山海, 其实并不在乎“少宗主”能力如何,只是需要一个装点门面的摆设而已。
这摆设可以废, 可以怂, 可以像凌凤鸣一样熊, 也可以像凌凤卿一样黑心烂肺,为所欲为。
但是, 他必须拥有金贵的鹓鶵血脉, 扮演传宗接代的工具人。
至于凌霄城真正的“大权”, 始终掌握在凌山海,以及他亲信的一干长老手中。
只要他们不倒台, 所谓的“少宗主”之位,不过是个日抛的漂亮招牌,随便铺上一张金箔就能粉饰太平。
有举世无双的大乘期修士撑腰,又有富甲天下的凌霄城作为聘礼,无论怎样的废物点心,在外人眼中,大概都是个金光闪闪的钻石王老五吧?
对于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没有金刚钻也揽不动瓷器活,被凌霄城硬架上高位的凌川,以及错将鱼目当成钻石,满心美梦尽付东流的姜宝珠,舒凫都怀抱着一种深刻的同情。
然后,她满怀同情地踏上一步,伸手揪起姜宝珠衣领,振臂一挥,将这个便宜妹妹头朝下抛了出去,远远掷入海中。
姜宝珠:“啊——————”
只听见“哗啦”一声,滔天恶浪吞没了花枝招展的人影,水声和喊杀声掩盖了女子凄厉的尖叫。
——宅斗嘛,怎么少得了“推人落水”这种经典情节呢?
“将姐妹头朝下掷入大海”虽然有些夸张,不过,本质上应该和“推人落水”差不多吧。
嗯,问题不大。
然后,舒凫再次满怀同情地踏上一步,捉鸡似的掐住凌川脖颈,轻而易举便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扬声喝道:
“都给我住手!谁再上前一步,我就拧掉你们凌公子的头!!”
凌川:“???!!!”
“公子?!”
在突如其来的敌袭之下,凌霄城众弟子阵脚大乱,忙于应付各派修士的冲杀,这才发现自家少爷成了他人俎上鱼肉。
“你,你别冲动!先将公子放开,有话好说!!”
“舒凫,你冷静一点!凌川公子虽然飞扬跋扈,作威作福,长得还有点像大公子,但他与大公子不同,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罪不至此啊!!”
“对啊,你看看他,他这么怂,像是能作恶的人吗?”
凌川:“…………”
——不是,怎么说话呢你???
你们是不是平时就对我有意见???
其中一名弟子素来与凌川交好,颇有几分义气,当场便抛下手中长剑,张开双臂以示诚心:
“道友,你先放开公子。若不嫌弃,我可以代替他……”
话音未落。
倏忽间,一只柔荑般纤白秀美的玉手从旁伸来,指尖轻扣,温柔地捏住那人喉管,然后——
“喀嚓”一声,折为两截。
“呃……啊……”
可怜那名弟子,尚未回过神来,意识便已随着生机而涣散,脑袋软绵绵地垂向一边。
他失去神采的双眼圆睁着,眼睑微微痉挛,黑眼珠茫然而空洞地望向前方。
他脸上犹带着焦急担忧的表情,唇齿微张,就连伸出的手也没有垂下,仿佛在抗拒唐突降临的死亡。
……然而他死了。
命如草芥,转瞬成空。
“唉……”
伴随着一声宛转悠长的叹息,从命丧黄泉的修士身后,缓缓露出了凝露魔君千娇百媚的真容。
她妖冶婀娜的倩影宛若一枝毒花,秋波潋滟,摇曳生姿,娇艳双唇间轻吐出的气息甜美如兰。
“唉,你瞧瞧这孩子。怪可怜见的,这般年轻力壮,还没叫我尝过滋味便死了。”
凝露风情万种地俯下腰去,一手轻点着殒命修士的胸膛,嫣然笑道,“真是……好生可惜啊。”
“凝露魔君,你——”
“谁也不许后退。”
不等舒凫开口,凝露便转向震惊失色的凌霄城弟子们,巧笑倩兮,“凌川死了,你们未必会死。放心,只要听我吩咐,我保你们性命无虞。”
她一面说着,一面俏脸上笑意渐冷:
“但是,谁若敢后退一步……相信我,你们会死得很快,而且死相不会太漂亮。”
“这……”
凌霄城弟子面面相觑,六神无主,七嘴八舌地叫嚷出声:
“蒹葭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蒹你个头!你没看到她身上的魔气吗?这女人是魔修,我们都被她骗了!!”
“不对,这不可能!这可是紫微秘境,魔修是怎么混进来的?!紫微仙君呢,紫微仙君在做什么??”
“别嚷嚷了,现在该怎么办?我们要不要与其他各派合力,一起对付魔修?”
“可、可是我们打不过她,她是元婴修士……”
“打不过又如何,我们可是鹓鶵后人,难道要任人鱼肉吗?你真没骨气,是我看错你了!!”
……
三秒钟后,那位“有骨气”的修士便成了一具尸体,伤口喷涌出的鲜血飞溅起三尺高,整个人无力地瘫软在地。
“……”
舒凫一手制住凌川,一手按着魄月琴,来不及也无心救助凌霄城弟子,但依然感觉到一丝齿寒。
好个凝露魔君,掰起头来竟然比她还利索!
“凝露,你这是做什么?”
舒凫神色如常,沉声质问道,“你挖空心思潜入凌霄城,接近凌川,不就是为了利用凌家的势力吗?这还没杀敌一千,就开始自损八百了?”
凌川大惊:“什么?!原来是这样!!蒹葭,我自问从未薄待于你,你竟这般忘恩负义!!”
舒凫:“闭嘴,没人问你的意见。”
“嗳哟,小丫头还挺凶。”
凝露美目流转,笑靥如花,“你想知道我要做什么,我偏不告诉你。你这么聪明,不妨自己猜猜看啊?”
舒凫:“……”
我猜你个溜溜球!
你这个糟老太婆烦得很!
眼看手头这只小黄鸡百无一用,舒凫无心再与凝露纠缠,一手掐着鸡脖子跃出重围,转向广场中央营救人质。
方才她一心二用,被凝露和姜宝珠的演奏拖延半拍,先绕道来了一招擒贼擒王,险些耽误了正事。
“道友,没有大碍吧?放心,我这就带你们离开。”
舒凫对待受害者一向很有耐心,一边温声宽慰,一边挥剑斩落众人身上的束缚,伸手将他们从地上扶起。
比起对付凝露,趁着凌霄城修士无所适从,尽快带这些人离开才是上策。
——紧接着,几乎就在下一秒,舒凫便理解了凝露有恃无恐的原因。
那是因为,在她保护众人脱险之际,在惊魂未定、感激涕零的修士之间,有一道披着斗篷的身影潜藏在人群里,神情漠然,举止鬼祟,不声不响地靠近她……
——然后,朝向她的侧腹狠狠刺出一刀。
舒凫:“哎唷卧槽!!!”
“…………”
寒光闪烁间,对方懵懂木讷的目光撞入她眼帘,其中不掺杂任何情感,冷酷得令人心惊。
那是她曾经见过一次的眼神。
在魔域。
在那座血雨腥风的斗技场。
假装被囚,临阵倒戈,借机重创南宫溟,自称“服从于赵九歌”的玄龟后裔——李诚。
倘若那一日,南宫溟没有因急于入.党而出头,受创的很可能就是舒凫。
这一次,终于轮到她……
“——但是,这并没有什么鸟用。”
“你以为,在南宫魔君倒下以后,我还会再做善良的农夫吗?”
“……?!!”
李诚卯足劲儿一刀捅出,却丝毫没有刺中舒凫的触感,自己的手反而像被铁钳牢牢箍住一般,无论如何用力都动弹不得。
与此同时,一阵分筋错骨的剧痛从手上传来,他凭借强悍的意志力将其按下,这才没有痛呼出声。
李诚低头望去,只见舒凫不知何时放开了凌川,一手绕到腰间,五指如鹰爪般张开,硬生生锁住他持刀的手腕,指关节用力至泛白,他几乎能听见自己骨节倾轧的悲鸣。
“你……”
“李诚,你为何与魔修为伍?”
舒凫抢在他之前开口发问,语气和目光一样森冷,寒气四溢,像是嗓子眼里含了一块冰。
“所谓‘玄龟’,据说是神兽玄武之后。虽然不及龙凤,但同样是凡间信仰的瑞兽之一。”
“凡人的‘信仰’,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李诚抬起头与她对视,以一种毫无起伏的呆滞语气回答,神情依旧温和而麻木,“我听父辈说过,很久以前,龙凤带头对抗魔修,我们玄龟的祖先也曾参与其中。”
“后来,魔修隐身幕后,伺机报复,我们和龙凤一样遭到反扑……很多人,很多人都死了。剩余的族群,大多和青鸾一样避世隐居,不敢再抛头露面。”
“没错,我想活下去,想要堂堂正正地活下去。九歌魔君能让我活,还能让我活得很好,很舒服,很体面。你名叫‘舒凫’,你就不想活得舒服吗?你不能理解我,但在我看来,你们与九歌魔君作对,才是不识好歹,自讨苦吃。”
“——我有什么错?你为什么要责怪我?给我一个理由。”
“‘理由’?”
舒凫歪着脑袋认真思索数秒,而后飞快地找到了答案,“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就给你背诵一段名人名言吧。”
“言”字出口的同时,她也朝向李诚一剑刺出。
“如果天空总是黑暗的,那就摸黑生存。”
“如果发出声音是危险的,那就保持沉默。”
“如果自觉无力发光,那就蜷伏于墙角。”
舒凫这波背书,不是站桩,不是棒读,不仅语调抑扬顿挫、饱含感情,而且每念一句就上前一步,手中孤光剑如贯日长虹,紧追着李诚辗转躲避的身影划过。
“但是——”
“不要习惯了黑暗就为黑暗辩护。”
“不要为自己的苟且而得意。”
“不要嘲讽比自己更勇敢的人。”
说到最后,她只觉得话语中澎湃的感情涌入心底,如百川归海,激起了一丁点真实的愤慨与不甘。
舒凫的“道”只用于约束自己,她曾经对自己立誓,决不鄙视软弱,决不唾弃逃避,决不谴责趋利避害、明哲保身。
因为,这些都是“人之常情”。
但是,她不能容忍眼前这个人——这只乌龟,在软弱逃避之后,还反手将刀刃捅向依然勇敢热忱的人们。
她决不原谅【伥鬼】。
“我们可以卑微如尘土,但不可扭曲如蛆虫。”
话音森然,犹如断罪的铡刀落地。
剑气破空,自李诚右胸穿刺而过,带起一片朝霞般的迷离血雾。
“…………”
舒凫一挥剑洒出一片血花,双眼直视前方,没有再低头去看倒地的少年,仿佛他从来都不曾存在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