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名字的确熟悉,舒凫略一思索便有了答案:“青丘天狐,琼枝玉兔?”
“正是。”
江雪声一手随意搭在膝上,白皙的指尖一上一下轻轻敲打,带着某种奇特的韵律感,“天狐、玉兔两族的族长,分别被称作‘天妖王’和‘玉妖王’,各自掌握一方势力。这两位都是自扫门前雪的脾气,虽然不好惹,但也没什么好怕的,玉妖王和我还有几分交情。”
舒凫:“……”
小女儿都送给你做徒弟了,那的确是挺有交情的。
难怪戚夜心一听昭云“回老家”就那么吃惊,敢情人家不仅是妖,还是四妖王之一的亲亲小公主。
“至于青丘天狐,他们秉性高傲,一向不大欢迎外人。偶尔也有些浮花浪蕊,喜欢在外游戏人间,其中一个桃花无数,还顺手勾走了邬尧的第二任道侣,甚是潇洒快活,如今也不知浪在何方;还有一个道行不足,反而受了些情伤,如今在摇光峰寻求安慰。你也见过他,他最喜欢一边拉二胡,一边唱‘一曲肝肠断,天涯何处觅知音’。”
“……”
舒凫心想,也不知叶书生命里注定的狐妖姐姐,此刻又流落何方,是不是也满心悲伤,在雨中拉肖邦。
她内心走神,口中继续追问道:“那最后一位妖王,还有‘七魔’呢?”
这次江雪声没答话,而是在储物袋里摸索了一阵,翻出个卷轴抛给她:“拿着,自己回去看。”
舒凫:?????
不是,说好的讲解环节呢?这师父还能罢工啊?
江雪声神色平静:“都是些杂碎,说了脏嘴,还会反胃。乖,自己看。”
舒凫知道他怪癖又犯了,却被他“乖”得发不出脾气,只好老老实实收了卷轴,客客气气地向这位便宜师父行了个礼:“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回去了。”
“你……”
江雪声似乎还想再说什么,最后却只是抬手,在她毛毛糙糙的头发上撸了一把,缓声道:“其实你不必想那么多。凌霄城也好,魔修也好,自有别人去操烦,用不着你一个小辈。”
舒凫将他的爪子拨下来:“先生,你不是‘别人’。师兄师姐也不是。”
其实她也不想活得这么累,天天走一步想十步,可谁让她是女主呢?
她可以回避感情线、撕逼线,唯独剧情主线关系到整个世界的命运,不是她一个人想避就能避的。
更何况,自从来到摇光峰,又结识了戚夜心、云英、叶书生等一干同门,她渐渐也生出了“这个世界还算凑合”的念头。虽然遍地弱智男配和恶毒女配,但总是有很多善良正直的普通人。
为了他们也为了自己,舒凫还想再努力一下,至少做好自己该做的事。
原男主和原女主都没让反派得逞、世界毁灭,总不能让她给玩儿砸了吧?
“那么先生,我回去研究魔修啦。”
“去吧。”
江雪声无可奈何地朝她一拂袖,“这三日好好休息,无聊就多睡觉,多晒太阳,不许带伤修炼。”
“我知道啦!”
……
“……”
司非定定站在原地,睁大眼目送舒凫远去,良久才慢吞吞地蹦出一句,“师父,小师妹真的‘知道’吗?我觉得,她好像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她知道个……”
江雪声以袖掩口,将一句不合身份的台词咽回去,“她当然不知道,所以我才让你跟着她。”
司非点点头:“嗯,我听师父的。如果师妹又要逞强,我就拦住她。如果师妹不听话,我就告诉师父。”
“傻孩子,想什么呢?”
江雪声摇头叹息,“我的意思是,让你跟着她,每天对她唱鲛人一脉代代相传的催眠曲,一睡十二个时辰,连睡三天,一劳永逸,也省得我再来操心。为师忙得很,哪有功夫陪你们玩。”
司非:“……”
已经走远的舒凫:“……阿嚏!!!”
第四十八章 心术
专治各种不服
之后的三天里, 舒凫终于亲身体验到了什么叫“妈妈觉得你累”,“妈妈觉得你该睡觉了”。
别说熬夜,就连她起身吃顿饭的功夫,也要时刻提防着鲛人师兄在她耳边唱歌。万一她一个不小心, 在吃饭时多聊了几句魔修, 或者多打听了一句试炼内容, 让司非觉得“小师妹又要用功”, 就会二话不说将她放倒。
舒凫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光是为了昏倒时不要把筷子插进鼻孔里, 她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她很想说大可不必, 但偏偏人家觉得很有必要, 而且乐此不疲。
就这样, 在师兄的严防死守之下,舒凫的三天假期转瞬即逝,她只来得及在清醒的间隙看完了一个卷轴。
也多亏这个卷轴, 她终于明白江雪声为何讳莫如深,连“七魔”的名字都不愿说出口了。
因为卷轴的内容, 确实是非常恶心。
如果说摇光峰是妖魔之中的正道栋梁,以摇光峰为标杆, 邬尧严谨自持, 算得上正派妖士;天狐、玉兔自成一派, 占山为王,可以说是亦正亦邪;原著中的魔修男配是个恋爱脑, 不谈恋爱就不会发病, 只要抢先一步给他做好绝育, 勉勉强强可以回收。
至于剩下那些个玩意儿,但凡有相关事迹记载的, 有一个算一个,基本都是纯度100%的有害垃圾,一把火烧了都不带冤枉。
“……这届反派不行啊,素质太差。”
舒凫翻阅完全部记载之后,感慨万千地得出了上述结论。
原著男配之一,喜欢将女主按在墙上亲的土味霸道总裁,如今在“七魔”之中排行第三,正是一心一意埋头干事业的时候。
作为魔修,这个男配比较有原则,原则还挺多,包括不杀女人、不杀小孩、不杀独生子等等,在同侪之中堪称道德楷模。
前提是他不谈恋爱。
但江雪声依然很嫌弃他,嫌弃的理由只有一个——他的口头禅是“女人,你引起了我的注意”。
实在是太土了!!!
根据记载(鬼知道这是哪里来的记载,可能来自于玉兔录像),迄今为止,这位老哥一共对二百四十七个女人说过这句话,再来三个正好凑成贰佰伍。
由此可见,一个女人要想引起他的注意,好像还是挺容易的。
对于这位土味魔君惊世骇俗的事迹,江雪声一挥笔,在卷轴上龙飞凤舞地批注道:“魔君南宫溟,无视即可。此魔无害,不必杀之;贰佰伍容易传染,不可与之往来。”
舒凫:……在某种意义上,他说的还挺有道理的。
除了这个贰佰伍之外,其他几位魔头都“魔”得很到位,仿佛集体报名参加了一场人渣锦标赛,一个个争奇斗艳地表演畜生行为大赏。
这个爱吃童男童女,那个就专门绑架新娘子,完完整整地绑走,七零八落地送回来,顺带修书一封“谢谢款待”;这个经营黑市,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人口和妖口买卖,那个就专心研究蛊毒,让凡人父子夫妻相残,互相挖出对方的脑子。
就算是稍微有点逼格的一号魔头,原著反派boss赵九歌,也有将敌对者挂城门的爱好。
若是不知情的,远远望去,大概会以为他很喜欢吃咸鱼干。
顺便一提,赵九歌本人是妖修走魔道,也就是传说中的最后一位妖王,人称“玄妖王”。要论咖位,的确可以说是修仙界反派第一人。
包括江雪声在内,正道修士几次有意清剿魔修,然而这些魔君不仅个个修为高深,而且精得不行,打一枪换个地方,又背靠正道无法轻易进入的魔域大本营,委实麻烦得很。
相比之下,凌霄城都显得像文明人——难怪他们再怎么飞扬跋扈,也没有被归入魔道门派。
不过,那也是他们大肆抓人试药、动辄灭人满门之前的事了。
如今的凌霄城,早已与堕入魔道没有两样。
纵观整个修仙界,凌霄城横行霸道,七魔君群魔乱舞,四妖王各自为政,唯一的厚道老蛟被削了一大半,连个称心的道侣都找不到,复健遥遥无期。
正道门派中,九华宗独木难支,玄玉宫远水救不了近火,天衍门两耳不闻窗外事,沉迷于开发门派周边。
前有狼后有虎,队友一半都是猪。要还修仙界一个太平盛世,实在任重道远。
作为一个刚入门的小修士,舒凫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对自己说一声“加油,奥力给”了。
在漫长的沉睡与短暂的清醒中,三天时间一晃而过。三天后,九华宗的第二场入门试炼如期而至。
这一次的试题由洞明峰掌峰——丹霖真人拟定,内容十分简单。
她将提供一百名症状各异的“病人”,全部由洞明峰弟子友情出演,考生们可以自由选择其中一名或数名。只要能够对症下药,或者采用恰当的治疗法术,让任何一名病人顺利痊愈,就可以算是通过。
舒凫对医理一知半解,多少陪着芳菲一起学了些皮毛,自认为足以应付。再看其他考生,除了专攻药理的医修之外,大多与她一样,都是些自信十足的半瓶水。
——再怎么说,也不至于让一群外行治疗疑难杂症吧?
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
因此,他们信心十足、意气风发,毫无后顾之忧地上了考场。
但是,他们没有想到的是——
洞明峰提供的一百个“病人”,并不仅仅是一百个普通的病人。
——而是一百个医闹。
一百个,千奇百怪,中气十足,满地撒泼打滚的,医闹。
无论你开什么药,采用何种治疗方式,疗效是否明显,他们都只有三句话:
“你是不是要害我?”
“你是不是要骗我钱?”
“我觉得我病得更重了,他奶奶的,老子要和你同归于尽!”
……
“救命!救命啊!放我出去,我不参加了!我不要和这些疯子待在一起啊啊啊!!!”
试炼开始后,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考场中已经响起了如此这般的哀嚎。
发出哀嚎的修士,正在被三个症状各异的医闹提着菜刀和斧头追砍。而他身在玉衡峰布置的特殊结界之中,除了治疗法术之外,无法动用任何灵力,与一介凡人无异。
与他类似的情况比比皆是,不过顷刻之间,结界内部已经化为人间炼狱。
偌大一方羡云台上空,呼号声、惨叫声、怒骂声此起彼伏,一半来自于敬业的群众演员,还有一半来自于考生真情实感的呐喊:
“不要啊,我不想学医,我不要做医修啊!能不能考点别的!”
“……”
天枢峰大殿之中,少年掌门注视着水镜中鬼哭狼嚎的凄惨景象,忍不住面露苦笑。
“丹霖师妹,他们都还只是些孩子,大多被家里照顾得很好,从未经历过世间险恶。考验一下医术常识而已,有必要做到这一步吗?”
“有。”
在他下首,眉目温和的白衣女修面色不改,一字字缓缓开口道,“医者悬壶济世,世人贪生畏死,面对疾病伤痛,难免将情绪发泄到医修身上。他们迟早要面对这一切,若是连些许困难都克服不了,如何做我洞明峰弟子?”
“师妹说的是。”
掌门和和气气地应了一声,又谨慎地斟酌着道,“不过我想,并不是所有弟子都有志于医道,也不是所有医修都愿意受这种委屈。对于不愿逆来顺受的弟子,师妹是否考虑过,给他们设计一些其他的合格方式……”
“自然,医修也不止‘逆来顺受’这一条路。”
丹霖真人颔首认同,如同观音菩萨一般慈悲安详的面孔上,忽然有狡黠的微笑一掠而过。
她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指点着水镜边缘一处角落道:“掌门你看,这不是已经有人通关了吗?”
“……什么?”
……
丹霖真人所指的“有人通关”,不是别人,正是舒凫。
却说片刻之前,舒凫刚一进入考场,看见满眼如狼似虎的医闹,心下顿时亮堂得如同观火。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这样的场面,她在21世纪见得多了。
见得多,心底里积攒的悲与恨也多。只可惜现代法制社会,遵纪守法的老实人提不动刀,一切都只能压在心底。
但在这个世界,时代背景不同,“医生”所能采取的措施自然也就不同了。
所以,舒凫大大方方上前,给一个明显只是感冒发烧的病人开完药,在他哭喊撒泼之前,抢先一步把剑锋架上了他的脖子:
“朋友,你觉得你好了吗?”
“我……”
扮演医闹的小弟子第一次遭遇这种场面,整个人都有点懵逼,但还是在内心尽职尽责地酝酿了一下台词,张嘴准备开嚎。
然而,他第一声还没嚎出来,就只听见舒凫凉飕飕地道:
“朋友,我建议你想清楚一点再回答。你的头还疼吗?还发热吗?我医术不精,只能开出这么一副药,旁的我也没有了。不过我想,如果头掉下来,它就不会疼,也不会热了。你说是不是?”
“我我我我我——我好了!”
医闹差点没被她吓尿,事先准备好的台词忘了个一干二净,一叠声脱口而出,“我好得不能再好了!多谢女侠,多谢仙长,仙长妙手回春、华佗再世,简直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啊!”
“那就好。”
舒凫用剑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和颜悦色地点点头,“恭喜,你可以出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