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露魔君还想留着他把玩一番,又心知这狐狸自视甚高,不适合放进后宫随身伺候,这才随意将他打发。
不料他自寻死路,偏偏犯到舒凫手里。
如此说来,在凝露魔君身边,想来是有其他更加温顺的“妃嫔”了。
果不其然,舒凫跟随着侍女们转过一个弯,便只见原本狭窄的甬道豁然开朗,眼前蓦地出现一座宽阔大厅,穹顶造得很高,看上去足可以容纳二十桌人的酒席。一盏巨大的宫灯从穹顶上垂落下来,碧幽幽的,释放出一层暧昧而朦胧的光亮。
在大厅两侧,又有两排一模一样的石室整齐分布,乍一看像是饭店包厢,但舒凫走近细看,却发现这些“包厢”门口的标牌不是“牡丹厅”、“荷花厅”之类,而是:
庄妃:白鲸,年三百二十七。肤光胜雪,踏雪寻梅。
乔妃:孔雀,年二百七十六。貌比娇花,蜜里调油。
薛嫔:云豹,年一百八十四。春秋鼎盛,干柴烈火。
顾嫔:水貂,年五十三。尖尖小荷,鲜嫩多汁。
……
等等等等。
舒凫:“………………”
江雪声:【看来,她在这里过得挺滋润。】
柳如漪:【是挺滋润的。一眼望去,我还当这些男伴都是我的同道中人呢。】
舒凫:【这也太滋润了吧?!】
她深刻怀疑,其实凝露魔君才是一条妖龙。天上地下,飞禽走兽,有贝爷不敢吃的,就没有她不敢上的。
而且,她的语言艺术……也和她的后宫物种多样性一般,堪称神鬼莫测啊。
随后他们分头行动,柳如漪继续向深处探索,而舒凫在这一圈令人眼花缭乱的“燕瘦环肥”里斟酌片刻,觉得妖还是年轻一些好忽悠,便趁着一位侍女敲门的当口,紧跟在她身后,一阵风似的从门缝间掠过,钻进了其中一间小小的石室。
不是别人,正是那位芳龄五十三的“顾嫔”。
江雪声感叹道:【凫儿,你果然喜欢年轻的。】
舒凫:【先生,闭嘴。】
她将左手缩进袖子里,暗暗扼住了那条白蛇的咽喉——如果蛇也有咽喉的话。
这石室看似狭小,其实内部空间并不逼仄,相当于一间三十多平的主卧。墙边有几尊打磨成树枝造型的烛台,十余枝静静燃烧的白烛色泽如玉,就连摇曳的烛光都透着一种奇异的苍白。
在石室深处,靠墙摆放着一张雕工精美的大床,床边垂挂绛紫色帘幕,暗金色的绣线密密匝匝,压了一重又一重,将好好一幅牡丹图压出了一段阴沉沉的死气。
随着侍女脚步声响起,那帘幕微微一动,犹犹豫豫地拉开一道隙缝,露出半张和烛光一样苍白的脸。在黯淡的光线下,看上去像个半透明的幽灵。
舒凫乍一看见那张小白脸,还以为这是个惨遭魔君强掳、日夜以泪洗面的小可怜。然而就在下一秒,她便猛然意识到——那青年不是面色蜡白,而是在脸上涂抹了厚厚一层香粉,像个日本艺伎似的!
她还没来得及吐槽,白脸青年已经一手拉开帘幕,捏着兰花指,扭着小蛮腰,一步三颤地从帘子里颠了出来,细声细气道:“这位姐姐,可有什么事?是不是魔君让我前去伺候?”
“不错,魔君正在沐浴,让你先去房中候着。”
侍女面色冷淡,举手投足间透着一段倨傲,活像个宣读圣旨的大太监,“不过,魔君今日点了你和新来的叶才人,叶才人为主,你为次,一个在上面伺候,一个在旁边伺候。顾嫔,你要谨记自己的身份。”
舒凫:“……”
她被这浓郁的宫斗腔震惊了,一时竟说不出半句骚话。
但一般的宫斗文里,皇帝不会明目张胆地搞三那啥啥,也不会让妃嫔相互鼓掌。
“这……”
白面青年闻言,顿时黯然失色,眼角微红,委屈地咬紧下唇,“姐姐,我不想去。我待魔君千依百顺,一片深情,她喜欢雪貂,我便将脸和毛都涂得像雪一样白……她,她怎能转眼就将我弃如敝屣,又去宠爱其他男人,还要我为他作陪?”
话是这么说,但舒凫眼尖地发现,这青年通身衣衫都是昂贵的上品鲛绡,束发的头冠上老大一块龙纹玛瑙,一看便是旷世奇珍,就连靴子上都缀着两粒珍珠。
无论怎么看,他都不是出于真爱才对魔君投怀送抱,只是“她给的实在太多了”。
“怎么叫‘这种事情’?”
那侍女冷声道,“魔君早有教诲,是女人就去上男人,是男人也去上男人,是强人就一次上三个男人。这还没三个呢,你就受不了了?”
“……”
舒凫好悬没喷出来,连忙抬手捂住自己的嘴。
——你这是个什么魔君啊!
就这样,尽管水貂顾嫔千般不愿,万般拒绝,但貂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最后只能扭扭捏捏地抹了两滴眼泪,随着那侍女一道出门,径直往凝露魔君房中去了。
舒凫连忙跟上,一边盯梢一边在心中疯狂吐槽。
【老不正经,这个凝露魔君真是老不正经!我们都在认真干正事,凌凤卿也在认真干坏事,她这是在干什么啊?!】
【凝露一向不正经。若是她一心专注黑吃黑,而非强掳正派弟子折辱,玩腻之后就将人杀了,倒还算得上是个有趣的女人。】
——这都有趣到变态了啊!!!
舒凫:我早知七魔君除了土味老哥,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变态,却没想到她如此变态。
她这会儿艺高人胆大,听见魔君也不忌惮,用事先准备的道具给柳如漪发了个信号,便揣着一条蛇追了上去。
这一路照旧畅通无阻,所谓的“魔君卧室”也无甚稀奇,只是比一般后宫的卧室大了四五倍,就连床也大了四五倍,称得上是个洞窟中的总统套房。
凝露精于享受,为自己准备了一套纯金打造的梳妆台,五光十色的珠宝堆叠如山,足以迷了任何一个爱财之人的眼睛。
这水貂顾嫔——因为“顾嫔”实在有点雷,舒凫决定改口叫他“顾水貂”——也不例外,他似乎是第一次看见魔君这么多珍宝,一对陷在白.粉里的黑眼珠好像锈住了似的,怎么也转不动。
另一边,舒凫和江雪声也在啧啧称奇。
【有钱,真有钱。】
舒凫如今也算得上识货,挨个儿打量起那些珠光宝气的首饰,【虽然不如凌霄城,不过也算得上富可敌国了。你看看这些鲛珠,这上好的蓝田玉,还有这西瓜一样大的西瓜碧玺,都让人舍不得破开。】
【是啊。】江雪声感叹道,【如果用来炼器,能打造多少好东西啊。这么大的西瓜碧玺,正适合做一副流星锤。】
舒凫:【……】
大哥,你在技术方面也太直男了吧。
【稍等。凫儿,你仔细看看那枚碧玺,切记不要伸手去摸。】
江雪声忽然语声微顿,而后话锋一转,【我隐约记得,自己曾听人提起过这样的东西。因为太过无关紧要,所以一直没有放在心上……】
——不会吧?你连三千年前的鸡毛蒜皮都记得,还有想不起来的事情?
舒凫无声地挖苦他一句,同时小心翼翼地绕过顾水貂,凑近前仔细打量那枚碧玺。
这么一看她才发现,碧玺内部被人以类似“隔山打牛”、“剑气刻字”的手法,精心镂刻了两排蝇头小字。字体狂放不羁,笔画勾连,一般人要用放大镜才能看清。
舒凫眯起眼睛,聚精会神地逐字读过去:
【吾欲与方……“方白露”?这是个人名?】
【吾欲与方白露结为道侣,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与此同时,江雪声也终于长舒一口气,从脑海中某个犄角旮旯里扫出了那段微不足道的记忆:
【对了,是他。他曾经说过,自己爱慕的女子喜好奢华,所以他一心一意钻研炼器,踏遍天下寻找奇珍异宝,只为给她打造一座最华丽的新房。如今他铺张奢靡,对方家后人百般呵护,也是因为眷恋往昔……】
【——“方白露”,是方晚晴的先人,也是怀古真人一生挚爱的名字。】
舒凫:【啊?????】
不是???
你说谁和谁???
谁是谁的一生挚爱???
她还没来得及震惊,便只见顾水貂左顾右盼一阵,紧张地咽了口唾沫,然后鬼鬼祟祟地伸出手,想要从梳妆台上拣几颗宝石。
和舒凫一样,他最先被那枚硕大的碧玺吸引了视线,但很快转移目标,决定顺走一旁不起眼的蓝宝石耳坠。
他和脸蛋一样涂得雪白的指尖,缓缓接近珠宝表面——
【凫儿小心,离他远些!!】
江雪声这句警告,终究还是来得迟了一步。
舒凫一来沉浸在“魔君闺房惊现怀古真人定情信物”的震撼之中,二来没想到凝露对珍宝爱逾性命,更爱逾男子,竟然在宝石表面施了个极其厉害的邪术。
顾水貂这一碰之下,顿时惨叫一声,整个人向后倒飞出去,直直冲舒凫的方向撞了过来!
更不巧的是,就在此时,门口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还有女子银铃般的娇声笑语,只怕是凝露魔君到了。
千钧一发之际,眼看舒凫就要被水貂撞个倒仰,江雪声当机立断,在她身旁现出人形,一扬袍袖将她整个人揽住,两人一起朝向地面滚倒下去,险伶伶地避开了这只飞来横貂。
而凝露听见水貂的惨叫声,也加紧几步迈入房门,巧笑道:
“嗳哟,这是闹的哪一出?小顾,你就这么不愿意和小叶子一起侍奉我吗?闹成这样,又是何苦。”
嗓音柔媚入骨,甜腻逼人,像是在蜜糖里浸过三天,出炉后又刷了厚厚一层鲜奶油。
她身后那男子——大约便是她口中的“叶才人”,闻言立刻厉声斥道:“不只是他,我也不愿意侍奉你!凝露……姑娘,我劝你自重,这种事讲究水到渠成,万万勉强不得!”
舒凫被江雪声抱着卧倒在地,就地打了两个滚避入床底,看不清来人面貌。但听见这道耿直男声的瞬间,她险些垂死病中惊坐起,一串卧槽上青天。
要不是江雪声将她抱得太紧,她几乎立时便要跳出去仰天长啸。
这,这这这这……
——这不是她那许久未见的老朋友,钢铁直男叶书生吗!!!
第七十六章 闹魔宫
走反派的路,把反派挤下悬崖
叶——书——生——
叶书生!你在干什么啊叶书生!
说好去少林寺, 不对,千灯寺进修呢?!怎么兜兜转转,修到魔君的闺房里来了???
当然,舒凫相信他坚贞不屈, 英勇刚烈, 绝不会像萧寒衣或者顾水貂一样自荐枕席。叶书生之所以变成“叶才人”, 必定是身不由己, 被凝露魔君“逼入宫闱”。
……草, 这听上去像是耽美或者女尊小说里的情节。
快住手, 这根本不是言情区该有的东西!
大概不是!
毕竟她穿越多年, 不太了解现在的言情区!
舒凫一会儿担心叶书生, 一会儿又忍不住回想起那块震撼她爹一百年的碧玺, 只觉得如卧针毡,恨不得立刻站起身来,一头将这张大床顶个窟窿。
江雪声察觉她动作不安分, 手上力道更紧,将她整个人牢牢箍在自己怀中, 下颌抵住她头顶,半分不让她动弹。
【凫儿, 不可冲动。万一你受了伤, 如何在擂台上对付凌凤卿?】
不知为何, 信号分明已经发出,柳如漪却迟迟不见答复。
这地宫毕竟是千年前的魔修所留, 他独自一人深入, 莫不是发现了什么线索, 又或者是误入迷阵,所以与外界断了联系?
凝露魔君多少有些斤两, 不是贺修文那样嗑药凑数的注水元婴。他要保舒凫和叶书生毫发无伤,就必须找准她的破绽,不可轻举妄动。
也不知柳如漪去了哪里,总之先在内心炖个大鹅吧。
江雪声冷酷无情地想道。
倘若他另有遭遇,回头再从锅里捞出来就是。
江雪声确实爱护弟子和龙凤族裔,但像柳如漪、邬尧这样,扔出去都能开宗立派的,也就用不着他的关爱了。
至于舒凫,方才一分钟里的信息量实在太大,这会儿她被震撼得神魂出窍,一口老血含在喉头要喷不喷,憋得十分难受。
江雪声的分神像个大型手办,她被他一把揽入怀里,整个人陷入一团清冽的昙花香,却顾不上在胸口养鹿,只是一心一意惦记着叶书生的贞操。
——叶书生,你要把持住啊!
至于怀古真人的定情信物,难道……唉,回头再考虑吧,反正塌的又不是我家房子。
倘若凝露魔君与男伴寻欢作乐,舒凫完全可以袖手旁观。但是,这其中混入了无辜的良家青年——说不定他前往千灯寺交换,还跟大师们新学了守元阳的体修功法——她要是置之不理,这就有些良心不安了。
【先生,松一松。你太用力了。】
舒凫一手按住江雪声胸口,挣扎着从他怀里探出半张脸来,努力越过他肩头,从床底的缝隙间向外望去。
从她这个角度,恰好能看见顾水貂在地上挣扎打滚,好好一只前爪肿得像个大猪蹄子,惨叫声也像头宰到一半的猪。
虽说他是个贪慕虚荣的貂,几时被人剥皮都不奇怪,但看着他这副模样,总让人觉得有几分可怜。
“我说小顾,这便是你不对了。”
凝露魔君莲步轻移,发出一串少女般圆润甜美的笑声,像是夏日里风铃快活的轻响,“只因我喜新厌旧,你就要偷了我的首饰逃跑吗?你这孩子,到底年轻不懂事,真是沉不住气。”
她这把嗓音甜得能浸出蜜来,那叫一个吴侬软语、燕啭莺啼,仿佛少女半带羞恼的娇嗔,落在顾水貂耳中却像平地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