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从井口探进来的头。
“……”
有人看见了她。
有人一直在看她。
沈画帘的动作骤然顿住。
从轮廓上判断，那颗头上的头发梳理得很整齐，脖子上的衣领则是立起来的。
——在药山村里，穿西装的男性不多，而她恰好就认识那么一位。
似乎是感觉到了不对，那颗沉默的头轻轻晃动了一下。
沈画帘毫不犹豫，豁然抬首，同时按住开关，一束光从底部直刺上去，正好照在对方的眼睛上。
强烈的刺激使得秦致和注意力分散，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然后又陡然停下，他其实没发现什么异常，只是莫名感到一阵阵寒意涌动——
凛冽的风声在耳边响起，这一瞬间，井边的管家先生毫无缘由地想起来那位处于被关押状态的前同事林聪。
“砰！”
电光石火间，拐棍准确地砸中了后脑，秦致和目光失神地摇晃了两下，终于仆倒在地，露出后面那位潜伏已久的苍白少年。
同样是背刺，沈画帘干掉林聪后，还能站在原地发出刺耳高昂的尖叫声，晏时清却必须用拐棍撑住身体，大口喘气，免得因为缺氧而被迫步上NPC晕厥的后尘。
眼看着那颗脑袋从井口处消失，沈画帘立刻抓住绳子，从井底飞快地爬了上来，向着另一位玩家笑道：“我刚刚还在担心，万一你不能给管家造成有效攻击该怎么办。”
[初级主角光环（试验装）]只有一次使用机会，沈画帘更希望放在刀刃上。
晏时清扶着拐杖，脸上没有半丝血色：“我……我人物卡的体力还行，没那么糟糕。”
沈画帘挑眉：“那你先把气喘匀了再说话。”
晏时清裹紧大衣，看一眼躺在脚边的秦致和，语气里带着丝惊讶：“被你猜对了。”
下午的时候，沈画帘除了跟晏时清讨论钥匙的下落之外，又表示了对秦致和并非好人的怀疑，让对方将自己不在宅院的事情侧面透露给这位管家先生，想试试看，能不能把对方钓上钩。
晏时清看着另一位玩家，询问：“你是怎么确定秦致和身份的？”
沈画帘蹲在管家身侧，一边检查一边交流：“管家负责整个宅院的各类事情，就算林聪的小动作瞒得过别人，也不可能瞒得过他。”
晏时清：“就算他知道林聪在做什么，也不代表就是同谋。”
沈画帘笑了下：“我将林聪打晕后，秦致和就在他口袋里找到一把厨刀。”
晏时清：“你的意思是，那把厨刀是被秦致和放进林聪口袋里的？，”
沈画帘：“我其实不确定，但那把厨刀不过巴掌来长，在大小上，具备被偷放到口袋中的条件，除此之外，我记得林聪蹲下身翻土的时候，是徒手翻的，如果他带了刀，为什么不用工具将土拨开？”顿了顿，又道，“但在没有其他证据的情况下，这些只是一个疑点。”
“还有一件事情，众所周知，秦管家跟药山村里的其他居民不同，是一个有BB机的独特男人。”
晏时清：“……？”
看着对方目光里的迷茫，沈画帘恍然：“哦，你日子过得太宅，不在药山村八卦流传的接收范畴内。”
“有BB机自然就有通过BB机联络的对象，但秦致和没有家庭，平时跟宅院内的其他工作人员沟通时，都是跑过去亲□□代——这件事在我去你那边时有过充分的体现。”
第一次见面，秦致和先把她带到大厅，然后再亲自去找小少爷汇报，接着重新绕回来，第二次见面，他又亲自去找了女管家……以霍家宅院的面积之巨，如果不是科技限制了他们远程交流的可能，那就只有对方特别热爱快走型的体育锻炼方式这一种解释。
“在我们沟通时，林秘书忽然出现，直接推门进来，正常情况下，他此时应该在村庄不规则游荡才对，不应该突然在宅院内刷新。”
“所以说，很大的概率，秦管家的BB机并非是用来和女管家他们交流，而是用来跟秘书私下联络，正是因为他将消息传递给了林聪，后者才能及时返回。我怀疑，早在霍承峥还没搬到村庄里的时候，这两人就有过联系，并且达成过欺上瞒下的合作意向，才能如此迅速地一拍即合。”
“这是第二个疑点，疑点出现的太多，就不会是巧合。”
晏时清：“你觉得秦致和是林聪的同谋。”
沈画帘耸肩：“是互相利用但互不信任的同谋。”笑了笑，道，“当然，为了谨慎起见，我又试探了一下秦管家，确定了他与林聪之间的关系。”
晏时清想了想，道：“你曾经问过秦致和，他有没有听见楼上的异常声音。”
沈画帘：“他说曾经听到过爆炸声，还闻到过奇怪的味道，这些话是在暗示我们，林聪偷偷在三楼炼药。”看着另一位玩家，“这就造成了一个矛盾——左栋第三楼根本不是林聪的炼药地点，右栋第三层才是。”
“秘书拥有值班室的钥匙，代表他可以在落锁后，前往其他区域活动，我检查过，右栋那边存在相当浓郁的艾草气味，现在想来，应该不止是为了杀虫，还是为了掩盖以前炼药留下的味道。”
晏时清：“他炼药时不会被人发现么？”
沈画帘解释：“右栋三楼的房间有极厚的窗帘，能挡住光线，墙壁上还存在灰黑色的印迹，如果你在室内烧火，又没有及时将烟气引导到外界，就会留下类似的痕迹，于此相反的是，左栋三楼的墙壁十分干净。”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直播间。
“播主在检查右栋三楼的屋子时, 曾说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原来‘什么都没看到’本身就是一条线索……”
“蓝星人的话实在太难理解了。”
“话说这已经是第二个被提前解决的boss了吧？希望下一个副本里，类似定位的NPC保护好自己, 别那么快就被播主揪出来精准打击。”
副本内。
沈画帘补充：“林聪使用的炼药炉并非需要三五个壮汉合理搬动的大型器材, 相反体积非常袖珍，比南瓜大点不多，很容易挪走，因为我搬来得太急, 他没时间将所有的痕迹都清理干净, 所有晚上才会站在窗前, 看看‘夏宜冬’有没有到处查看。”
作为一个精英怪, 林聪还是过于天真，他不知道, 被不被“夏宜冬”发现那些破绽根本不是重点, 早在对方决定过来的第一时刻，他就应该立马投案自首, 然后尽一切可能，避免在落单的情况下跟对方相遇。
晏时清微觉恍然：“这就是为什么你要我表现出对‘夏宜冬’的重视。”
月光下，少女微笑着看向他, 做出了肯定的答复：“唯有打草，才能惊蛇。”
沈画帘：“当然，我能猜到秦致和是反派, 除了上述理由外,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缘故。”她看着另一位玩家, 表情变得异常严肃, “你能相信，一个叫林聪的男人是副本里的反派boss，而叫秦致和的却是路人甲？”
晏时清：“……”
不知为何，他突然觉得这个NPC翻车的有点冤……
沈画帘从秦管家身上找到了刀和一些细针，刀是林聪口袋里那把厨刀同款，至于细针，根据作用的不同，分别被装在“失心疯”、“麻醉”、“昏厥”、“毒杀”、“虚弱”的包装袋里。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写着“半成品”的小包裹。
“如果上述毒针都是自制的话，那么显然秦致和才是副本内隐藏的炼药大师。”
沈画帘感慨了一句，忽然笑了起来：“真可惜。”
晏时清不理解：“可惜什么？”
沈画帘遗憾叹气：“反派退场太早，会严重影响整个故事的戏剧性，对于文艺作品来说，他们往往会起到不可或缺的作用，如果‘夏宜冬’跟‘霍承峥’不是被我们扭曲了人设的话，有林聪这个挡箭牌在前面充当迷惑项，秦致和肯定能活到进入炼药之地的相关章节中，然后展开激动人心的正邪对决，虽然基本不可能获得最终的胜利，但会暂时性得取得优势，将整个故事的气氛烘托到最高/潮——反派是非常有用的。”
晏时清：“……”
他并不是特别关心反派的价值，也不关心故事的戏剧性，对晏时清而言，能被中途撂倒以此提升副本后续任务安全性的boss才是好boss。
两个玩家属于虽合作但提防的松散同盟关系，尤其在反派通通被撂倒的情况下，不管用何种方式保存毒针，双方都表示无法对另一位放心，沈画帘只能遗憾地使用“失心疯”毒针戳了一下尚昏迷中的秦致和，然后就将剩下的细针全部丢进卫生间里，作为生活垃圾被下水道回收。
晏时清开始思考下一步的计划。
沈画帘笑了下，忽然道：“现在钥匙已经到手，而关于炼药之地到底在哪，我也有了猜测。”
晏时清：“……”
他的游戏感一直高于星际居民的平均值，但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对游戏的代入感如此强烈。
心跳在加快。
晏时清能清楚感受到，听见对方说话时，那种微弱却不可忽视的紧张。
早知“夏宜冬”猜到了炼药之地在哪，晏时清决计不会像现在这样，胆大到于天黑之后单独跟对方在一个四下无人的地方见面。
谁知道对方会不会突然掏出自己的棒球棒，请他帮忙测试一下道具的硬度。
“……”
沉默中，晏时清忽然理解了对方那句“反派是非常有用的”话。
——只要反派还存在，两位玩家就会迫于形势，暂时性地团结。
沈画帘注意到晏时清的情绪，安抚了一句：“放轻松。”
直播间。
“作为从上个副本就一直关注莲花丸子的人，友情提示，在播主跟你说‘放轻松’时，你就到了该紧张的时候了。”
“反对楼上——到了‘放轻松’还不用太紧张，等播主说要跟你聊聊，再思考人生也不迟。”
副本内。
沈画帘注视着晏时清。
副本内的建模既结合了人物卡的特质，也从玩家本人身上汲取了一部分特征，此时此刻，“夏宜冬”的眼睛，就和上个副本的“李华”发生了重叠。
“因为你身上也有道具，现阶段真打起来得不偿失，所以没必要。”
没必要撕破脸，也没必要为此担心。
晏时清微微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了她的言下之意。
沈画帘瞥他一眼：“我打算现在就去炼药之地看看。”
晏时清：“不等白天？”
沈画帘幽幽：“天亮了，对秦管家下落好奇的人也就该来了。”
晏时清：“……”
他此刻再度感觉到了秦管家的重要。
虽然这位boss职责范围以外的事情做得太多，但职责范围以内的事情做得也不少，是维护霍家大宅安定平稳的一个不可或缺的关键要素。
至于“霍承峥”自己，目前只负责各种躺尸，存在意义写作休养读作等死。
晏时清：“那么炼药之地究竟在什么地方？”
霍宅太大，关于这个问题，他始终没能参透。
晏时清又道：“会不会在药山上？”
沈画帘摇头：“告诉你一件事，类似于‘炼药之地’此类地点，前期再怎么神秘，后期都必然会被主角发现。”
晏时清：“……所以？”
沈画帘语气真诚：“所以它不可能位于男主绝对无法抵达的区域，以你现在的身体素质，想要爬山，估计得在药山上建一个手扶式自动电梯才行，那样太难为你也太难为山了。”
晏时清：“……”
情绪的波动他感觉自己今后哪怕不用医疗机构额外干预，可能都不会再有罹患“MMR”的风险。
沈画帘：“当初建立祖宅的人，必然知晓炼药之地的所在，一般来说，为了方便时不时做点小动作，以及避免被闲杂人等发现，霍家祖宗不至于自己住在村东头而炼药之地却在村西头那么有创意，所以我们的搜索范围是以你家为中心的一个圆圈，半径不会太宽，甚至很可能，那个地方就在住宅区之内。”
霍家大宅周围都没有邻居的。
沈画帘：“笔记中还透露了两个线索，第一，是令祖父知晓炼药之地的所在……”
晏时清纠正：“这张人物卡的祖父。”
他又不是真的霍承峥。
沈画帘：“其次，就是秦致和跟林聪都从笔记本中了解到过炼药之地的存在，那么他们自然也会去寻找。”
晏时清等着听对方接下来的分析。
沈画帘：“这两个反派我们需要分开看，首先是管家，既然你……你人物卡的祖父没觉得寻找炼药之地特别困难，那么在霍家大宅工作多年的秦致和，也不至于一点端倪都发现不了。”
晏时清思考：“你的意思是，只要我们询问管家，就能得到答案。”
他顺便看了眼已经被戳上“失心疯”的秦致和。
“夏宜冬”怎么不早说？
沈画帘注意到对方的视线，咳了两声，一本正经道：“根据小说基本法，反派这种生物，必须在捕捉成功之后的第一时间就手起刀落斩草除根，否则就很容易给对方留下逆风翻盘的余地。”
雁字来时有没有相信莲花丸子的话，观众们不了解，但他们还清楚记得，在上个副本中，“李华”捕捉完李佳思后，跟人家面对面滔滔不绝地聊了大半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