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永嘉见状,不胜唏嘘,然后像是想起什么一般皱了皱眉:“虽然眼下乔洲和纪晴都已经交代了绑架案的前因后果,可是这样一来,明显有的地方说不通啊。”
“一开始咱们发现纪晴失踪的时候,对此的推测是水鬼恼羞成怒,想要借着纪组长和她的关系来进行报复。后来随着调查的推进,咱们又猜测,这是水鬼觉得形势不好,想要趁着这次机会把一切都栽赃到冯志远的身上,让他当一个彻头彻尾的替死鬼。”
“而且我们一直以为乔洲是和赤阳社或者水鬼有着密切关系的,至少和艾桦一样,现在看来也不是。根据乔洲的笔录,能够得知这借由绑架栽赃的点子并不是临时起意,反而计划了很长一段时间,那就表明,咱们之前所有的想法都是错的,还得重头再来?”
纪宸听完他的分析和疑问,剑眉微挑,看向了对面一直在沉默的贺姝:“你觉不觉得,乔洲等人开始布这个陷害冯志远的局的时间点,很巧妙。”
“巧妙?”曾永嘉问出了所有人的不解。
贺姝略作思索,之后也扬了扬眉毛:“你的意思是……”
“乔洲第一次接触到那个所谓的鸿远集团的竞争对手,是在你第一次去冯志远的别墅调查卧底吴智死因之后,也就是在别墅里,水鬼第一次见到了长大的你,并且近距离的接触、了解了你在工作时候的状态,我想你的表现肯定大大的出乎了他的意料,让他产生了极大的危机感。以往他很有可能只是通过一些手段间接观察你,那和面对面不一样。”纪宸说着甚至露出了一丝笑意:“栽赃冯志远的确并不是之前所设想的什么报复之类的原因,这根本就是水鬼从那个时候开始给自己留的一条后路。只是他压根没想到,在计划执行过程中,乔洲会自作聪明的动了手脚。”
“他怕了。”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就让贺姝呼吸变得急促,甚至于原本垂放在身侧的手都缓缓地握成了拳。
“因为怕,所以他不确定孙伟能够杀死你,迫不得已的给自己谋划了后路。因为怕,他选择在你们调查吴智被杀一案的时候,直截了当的承认了非法处理尸体,妨碍公安办案,干脆给自己送进了看守所以避免受到怀疑。”纪宸目光灼灼的盯着她看,声音低沉却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或许在近两日的调查中,我们走了许多弯路,但是最起码有两件事是对的。”
“第一,冯志远的管家夏国华有着重大的作案嫌疑;第二,水鬼已经不是当年的水鬼,他老了,而且怕死。”
这番话引起了其余人的热烈讨论,在一片嘈杂声中,男人径直走到了贺姝的面前。两个人四目相对,他笑了笑:“这一次,一定是你赢。”
贺姝深吸了一口气,视线掠过办公室内那一张又一张熟悉的面孔,最终仰起头,掷地有声:“不,一定是我们赢。”
第135章 全文完
此次的分析和讨论虽然算不上什么正式的会议, 但是却让整个市局刑侦支队的人都有了一个共同的奋斗目标:尽快将夏国华绳之以法。因为根据警方目前所掌握的证据来说,并没有那一项可以直指夏国华本人,不得不说对方的手段的确高明, 就算所有人现在都怀疑他是水鬼, 但是仅仅只限于怀疑,没有什么能够拿得出手的、用来指证他的证据。
好在他之前因为自作聪明把自己给暂时送进了看守所,在看守所内接收外界信息多少会延迟和相对于闭塞, 所以留给警方的时间还算是充足。
时隔这么多年, 当年震惊全国的‘水鬼案’终于在静淮市逐渐浮出了水面, 所有人都铆足了一口气, 势要将其抓捕归案, 还那么多名受害人及受害人家属一个公道。
于是刑侦支队的人分成了四组,一组专注冯志远这边, 力求从冯志远及其身边人能够得到一些夏国华犯案的线索, 哪怕只是蛛丝马迹,也足够支撑他们继续追查下去。
第二组则是再次提审乔洲和纪晴, 从二人交代的那些东西中, 一点一点分析出收买他们嫁祸冯志远的那位神秘人。其实倒也不算太难找,因为当初为了取得他们两个人的信任, 对方不得已先给出了一笔巨额‘定金’,顺着那笔资金流向及各方面的特征, 最终警方确定了一名嫌疑人。这嫌疑人名叫韩振川, 不是静淮市本地人也并不在静淮市工作, 目前本人在外省经营着一家主销售环保材料的公司, 在业务方面的确与鸿远集团多有冲突,若他真的和冯志远有点矛盾,似乎也说得过去。
不过警方在这条线上也没有寄予多大的希望, 既然这位韩振川能够不多加掩饰的去接触乔洲,那么想来也审不出什么。但他们肯定还是要全力以赴的,万一这韩振川没想象中的那么‘坚韧不屈’呢?况且一个人的意志力总是有最高限度的,在疲惫的时候会变得尤为薄弱,怎么都能给他磨下来。
第三组就麻烦一些了,要联系公安部争取对方的配合,对艾桦和樊振洋进行突击审讯,所以由纪宸亲自带队前往。当然了,局里领导在跟上面打申请的时候,并未提及水鬼案相关的话题,只是含糊的表示这艾桦、樊振洋两个人也许和一起绑架案有关。这人都是又私心的,市局的领导也是普通人,假若这水鬼案真的被他们局里给破了,肯定是大功一件,又岂能拱手让人?
最后一组是贺姝带着几个人留在局里,彻查所有的证据,当然她明面上并不能过多参与。不管是当年的水鬼案还是近期的几起模方案、失踪案等等,一点一点仔仔细细的去看,有时候不是证据不存在,只是还隐藏在某处,没有被发现而已。
两天的时间,一晃而过。
市局一间较为宽敞的大会议室内,偌大的会议桌上摆满了各种成摞的资料,有的还一页一页的散落到了各处。桌子下方是横七竖八的档案箱,整间屋子里充斥着香烟和泡面的味道。
偶尔有人从资料中抬起头,都是脸色蜡黄的顶着两个令人瞩目的黑眼圈,进进出出的人好像是在飘着,带着一不小心整个人都能羽化成仙的那种感觉。
一室的寂静,只是偶尔会响起纸张被翻开的哗哗声,所有人都几乎陷入了机械式的翻看过程里,抿紧了唇,生怕张嘴发出一个音节都会浪费体力。
这时,会议室的门被人从外推开,丁思宁迈着小碎步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径直走到了贺姝所在的那处后蹲了下去,抬起头小声道:“贺队,冯志远那边谢哥已经审完了,证实了夏国华其实原本不是管家,在十几年前是他公司当中的一名业务经理,能力出众,经常全国各地的飞去拓展市场。只不过后来从一个城市赶往另一个城市的时候,在高速上出了一次车祸,右手臂骨折造成了不可逆的损伤,即使经过复建,那也只是恢复了一些基本的功能,想要太过于用力根本不可能了。”
“这也许就是当年他忽然停止继续犯案的主要原因了。”贺姝抬起手捏了捏眉心,脸色虽然看起来疲惫,但是一双眸子晶亮,显得十分的有精气神。
“谢哥已经联系了鸿远集团,只是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当初对方出差的记录,如果在时间和地点都能同水鬼犯案完全重合,那就八九不离十了吧?”丁思宁满脸希冀,觉得胜利就在前方了。
“即使找到了出差记录,那也只能证明夏国华有重大嫌疑,这点子东西交到法院去,一个好的律师能揪住漏洞驳斥的检方连妈都不认识,不保险。”贺姝摇头,叹了一口气后从面前的资料山中翻找出几张,递给了小姑娘:“这张是关于夏国华的背景调查,因为他年纪有点大,所以他工作以前的一些事情咱们根本查不到。最终还是请他户籍地的派出所协助调查,找到了他老家的几个年龄较大的亲戚,那几个人口述了一些他的童年经历。”
“无非就是单亲家庭,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家出走了,父亲经常虐待他。后来在他七八岁的时候,曾经不堪忍受虐待跑出去县城里找到了他母亲,那个时候他母亲已经再婚又离婚,身边养着另一个小男孩。可惜母亲不仅没收留他,还将他送回了村子里。童年的这些经历无疑会造就他对单亲母亲的怨恨,这样一来他所选择的作案目标类型就可以理解了。”
“说了这么多,都只是一些理论上的东西,想要把他钉死的证据,还没有。”她说着,神色有些黯淡,但是很快就再次提起了精神。
“诶……”丁思宁站起身,茫然的看着一大桌的档案资料,第一次直观的感受到了刑侦工作的残酷与现实。原来不仅仅是找到坏人就可以了,他们还得处理很多枯燥繁杂的工作,压力大到超乎想象。
贺姝没有注意小姑娘在一旁的世界观重组,而是很快收敛了心神,弯腰扯过脚边不远处的一个证物箱,从里面掏出了几张已经泛黄了的报纸以及一些打印出来的网站新闻和杂志简报。
这些都是当年关于水鬼案的报道,其中有很多都是白玉江撰写的,她对于那些内容,早就了然于心了。然而当她翻到那张印有自己稚嫩面容的报纸时,手上的动作还是下意识的顿了顿,垂眸侧头,深呼吸了两次之后这才继续看下去。
翻来覆去的还是那些文字,这让她觉得有点烦躁,将手中的东西随意的扔在了桌子上,盖住了底下的那叠厚厚的资料。这时,一张某新闻网站的简报飘落在了地上,她在低头伸手去捡的时候,忽然就这么定了住。
这种异常的反应被刚刚回过神的丁思宁给发现了,她好奇的倾身上前,问道:“贺队,怎么了?”
贺姝收回来还没碰到那张简报的手,幽幽的说道:“小丁啊,你看看这篇报道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
“不正常?”小姑娘愕然,急忙捡起了那张纸,一字一句的仔细看了一遍后:“贺队,没有呀……”
“照片。”
丁思宁就盯着那张配图看,仍旧一脸茫然,她复又抬眼看了一眼贺姝的表情,以求得到点提示,可是对方将目光瞥向了一边,她只能继续一毫米、一毫米的观察着。
忽然,她像是抓到什么一般,灵光一闪,兴奋的指着那张照片的右下角尖叫道:“这里有水印!”
一边说着,她还一边再三确认那个水印上的内容,挠了挠头:“这个水印的网址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呢,好像是很古老的一个网络博客,在我小时候挺流行的,我妈总用它记日记……”
说到这,她忽然一蹦三尺高:“我这就去找丁棋,让他查查这张图片的来源!”
“等等。”贺姝开口叫住了她,在面对小姑娘那疑惑不解的视线后,她微微一笑:“这条线索是你单独发现的,做的很棒。”
丁思宁愣住,冷不丁的被这么一个从天而降的大功劳砸的有点懵逼,但是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了,贺队是万万不能和这件事有什么牵扯的,所以她轻轻的点了点头,随即迅速的走掉了。
丁棋的速度一向很快,他找到了那个古老的博客,并且发现了那是白玉江早年间借着非实名电话卡所开的一个私密空间,这也是为什么警方之间在彻查白玉江的时候,没能查出这个网站的原因。里面存储着许多当时他在采访过程中所拍摄的照片,有些从未发表出来过,不过大多数都是一些受害者家属和案发现场附近的照片。在一堆照片中,有两条简短的录音十分瞩目。
反复播放了那两条只有四五秒的录音发现,这似乎是多年前白玉江录下的通话记录,背景音有些嘈杂,但是经过处理后仍能够较为清楚的听到有一个男声说着时间和地点。
那是最后两起水鬼案的受害者疑似遇害的时间和尸体被发现的地点,显然当时因为多次‘合作’,水鬼和白玉江之间已经颇为熟悉了,两个人竟然是可以进行通话的关系。当然了,水鬼做梦都没想到,白玉江会精明到留有他们的通话录音,一保存就是这么多年。
又或许他当时并不怕,毕竟十多年前的刑侦技术手段尚未如此发达,声纹识别在很多地方只是一个传说,那个时候这项技术受到诸多限制,对音轨的要求相当的高且准确率也不太行。
技术大队很快把夏国华的声音同那录音进行了对比,结果为符合。白玉江在铁证之前终于放弃了之前所有的坚持,第一次承认了自己当年伙同水鬼一起犯下的种种罪行,并且纪宸那边也传回了好消息,艾桦也松了口,交代了夏国华为她在赤阳社的上线,当初卧底吴智的死,的确和夏国华有关。
至此,举国闻名的惊天悬案‘水鬼案’终于正式告破,市局的领导乐的合不拢嘴,全国各大媒体都争相奔赴静淮市,试图拿到第一手的独家资讯,一时间市局的大院外好不热闹。
就在一片锣鼓喧天声中,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同事们正在默默地进行着案件后续的一些收尾工作。这日,纪宸前去看守所提审夏国华,贺姝自然跟了去,不过她没有跟着纪宸进入审讯室,而是留在了一边的观察室。
终于,她第一次如此仔细的看清了这个霸占她这么多年来每一个夜晚梦境的人,条纹的囚服映的对方脸色灰败,男人头发花白,甚至连胡子都已经是半透明的白色。没错,就像是纪宸说的,他的确老了。
囚服是短袖的,是以男人的右手臂裸露在外,手臂内侧蜿蜒着一道长长的疤,那伤疤恰好处于之前纹身的位置,不过眼下已经完全看不出夕日的图案了。
因为物证、人证都无从辩驳,所以夏国华并未在审讯中做出什么无畏的抵抗。反正现在多一条人命少一条人命对于他来说都是没什么区别的,此次并不是纪宸第一次来找他,只不过今天在最后,男人提出了一个要求。
“我想见见那个小丫头。”他笑得有点轻蔑:“要不是当年我心软放了她……”
纪宸来到观察室,征询贺姝的意见。她思考了两秒,没有过多犹豫的拒绝了。于她而言,多年的一切终结在她发现决定性证据的那一刻,那一秒,她已经赢了,而且赢得彻底又漂亮。
夏国华想要见她,无疑是想满足自己那所剩不多的可悲的自尊心,她不想对方有机会从她这里得到什么多余的变态快感,一丁点也不。
…………
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贺姝休了年假,独自一人乘车回到了小姨邹坤安葬的地方。墓碑上的那个女人仍旧笑得灿烂,面容温婉又沉静。
将带着露水的菊花放在墓碑前之后,她干脆坐在了一旁,半倚靠在石碑上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
“小姨,我终于抓到了杀死你的凶手了,他一审被判了死刑。”
“当初那个记者,也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我有好好长大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