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里,曾永嘉愤愤的走到窗边,用拳头大力的捶打在那理石窗台上,嘴里嘟嘟囔囔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原本想着在旁边观察室看看热闹的常斌和谢子豪见状不好也出了来,二人见到这幅情景,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等到贺姝也从审讯室内走出来,并且将门顺手关严之后,常斌才顶着如此尴尬的气氛,硬着头皮开了口:“贺队……您千万别和这小子一般见识,他就是……就是……”磕磕巴巴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好的办法能缓解眼下的凝滞状态。
最后,他只能走到男人身后,抬脚就是一个飞踹,嘴里还呵斥着:“你他妈的今天发什么疯?”
“我发疯?”曾永嘉被踹了一脚,暴躁的回过身,伸出手指了指审讯室的方向:“那女人有什么证据,就怀疑吴……”他气的差点脱口而出那个名字,好在一丝理智尚存,及时的改了口:“吴宏峰吸du?信口雌黄,随意污蔑,道德败坏!”
“她就是随口那么一说,是你敏感了。”常斌不赞同的看着他。
“我敏感?”男人好像气极反笑,双手插着腰,胸腔剧烈起伏着:“你们明知道他是什么身份,既然他已经死了,怎么能够在他死后还平白任由别人泼脏水!”
说白了,还是因为吴智是卧底,是同僚,所以他见不得为了维护社会稳定而付出自己生命的人,人没了之后还要蒙受这种冤屈。
“这算哪门子泼脏水!”常斌很是无奈,抬起手捏了捏眉心,想要心平气和的劝说:“这仅仅只是对方的一家之言,谁还能真往心里去不成?”他们还能真的为了毫无根据的一句话,去调查吴智这三年究竟是怎么过的吗?
曾永嘉没言语,视线落在了自打出来就一直没有出声的贺姝身上,眼底透出的情绪十分的明显,他觉得贺姝会信,会较真,会调查。
察觉到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自己,贺姝倒也毫不心虚的望了回去:“他要是清白的,你怕什么?”
这句话似乎戳中了曾永嘉的心事,他脸色瞬间涨红,吭哧了半天上前一步,利用身高优势居高临下的盯着女人看:“说到底,你就是宁可相信外人,也不信自己人咯?”
“他是警察!”他压抑的低吼,双目赤红。
“那又如何?”贺姝平静的抬眸,脸色无所谓的可怕:“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想我比你们谁都要有判定的资格,他和你们终究不一样,和我却是一路人。”
卧底三年,她所见过的牺牲多到数都数不清了,可同样也见过受不住纸醉金迷的堕落。
“……”
她这句话说的轻飘飘的,却成功让曾永嘉变成了一只被掐住脖子的鸭子,只能从嗓子里发出一阵莫名的声音,再说不出半个字儿。
三个男人这才想起来,在这件事情上,她的确比谁都有资格。
谢子豪瞧着曾永嘉似乎是脑子一下就清明了,脸上也露出了抱歉的表情,便上前强硬的拉着对方去了走廊尽头的休息室。
常斌留在原地,老脸都替自己兄弟臊得慌:“贺队……他虽然和你差不多大,可经历却比你少的多。工作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一时间没能控制好情绪……”说着说着,他只觉得说不下去了,最后用力的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又没生他的气。”贺姝垂眸,扯起唇角笑了笑。她在刚刚那一瞬间,只觉得看到了几年前的自己,都是满腔热血的人,没什么可计较的。
“老常,你和我进去吧。”
这审讯还得继续,她话音落下后转过身,回到了审讯室前,推开门进了去,常斌也紧随其后。
对于这突然换了人,艾桦虽然觉得有点惊讶,但是似乎也并不好奇,只是就着刚刚没说完的话继续交代了下去:“工作室是我的命,当初开店,我可是将所有的积蓄都投了进去。工作室刚刚开了一年多,才进入正轨开始盈利没多久,吴宏峰他说不做就不做了?他要把钱抽走,我怎么办?”
“可是我觉得他无非就是气我不肯和他在一起,不肯让他占便宜,所以我才央求着想要见一面,觉得如果好好商量,没准可以让他宽限一段时间。我不想心血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垮掉,只要给我时间,我可以在资金上想些办法!”说到这,女人忽然崩溃掩面大哭起来。
“可是他态度很强硬,在以不想被人看到为由带我去了储物间,竟然想要强迫我!我被他压在了架子上,慌乱之中只能随手摸了一个东西就冲着他后脑勺砸了下去……我真的不是想要杀他的!我发誓,只是意外!”
然而,在听完全部的事情经过后,贺姝和常斌却觉得有点意外。
“你砸完他,又做了什么?”常斌追问。
“我杀了人啊……我怕被人发现,只能拿起地上的包和散落的东西,赶紧跑了……等到回到了家,我才发现包里多了一个手机……于是就起了伪造聊天记录的念头。”艾桦敏锐的发现,在她说完这句话后,对面两个人的表情愈发的古怪了起来。
然而,贺姝他们却没有多说什么,又问了几个问题,紧接着让女人确定笔录没有问题,签名按手印后,便出了审讯室一路回到了专案大队办公室。
彼时,谢子豪和曾永嘉已经先一步回来了,见到他们却又涩然的不敢上前。
还是常斌有意给男人一个台阶下,大致的复述了一遍后续审讯情况,也顺便让大家凑在一起分析分析。
然而在听完‘来龙去脉’的曾永嘉,整个人都裂了,他现在甚至都不确定这个艾桦说的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生平第一次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不对啊,法医已经证实死者脑后挨得那么一下只能让其陷入短暂的昏迷,并不致死。这么说,艾桦不是杀害吴宏峰的凶手?她充其量只是把人给揍晕了而已。”他皱紧了眉头,在看到斜对面贺姝那有些揶揄的目光后,恨不得找个地缝把自己埋起来,嘴巴动了动就想当着所有人的面来一场深刻的自我检讨,并且跟女人跪地求饶。
“如果按照别墅内证据来看的话,的确是这样的。”贺姝好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没给他这个机会,直接接过了话茬将众人的注意力引回了案子上:“吴宏峰可是人高马大的,失去意识之后比正常清醒状态下更是重了不少,艾桦那个力气,想要不惹人注意的把人转移到别墅外的小屋内,多少有点艰难。”
岂止是艰难,从科学上来讲,根本就是不可能。
常斌则是一边听着他们的讨论,一边从贺姝手里接过了那个文件夹,并且从里面抽出了储物间的鞋印痕迹报告,眯着眼观察着属于死者的那组足迹。
突然,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般,对着那张报告里的照片指指点点:“如果按照艾桦的说法,二人进到储物间之后就径直走到了最里面的置物架前,并且站在那里发生了争吵,然后他就被敲晕了,那他在架子前乱晃的这些脚印,怎么解释?”
“从时间上来说,这走动的痕迹要是没发生在晕倒之前,那就是他苏醒之后的事儿了?”
“既然苏醒了,又怎么会死在水族箱里?”
“这房间地面上,只有他进来的脚印,可没有出去的。”
第108章 鲨鱼分尸案(15)……
“嗯哼……”所有人都一脸认真的思索的时候, 贺姝忽然发出了这么一个声音, 于是乎,大家的视线都从常斌手上的报告移到了她的脸上。
“贺队,你发现什么了?”曾永嘉一双眼睛晶亮, 他下意识的就觉得对方应该是有发现,这几乎是一种盲目的、不假思索的相信。
贺姝眨眨眼, 收回目光摇了摇头“没什么发现,只是觉得老常说的很有道理, 至少现在看,脚印有些地方存疑, 但是如果艾桦说的是实情,那么也不能排除架子前属于吴宏峰的脚印,是案发之前造成的。至于为什么没有出去的脚印, 能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有千百种。”
她说到这后, 长长的呼出一口浊气, 表情上却没见什么纠结,似乎是对于这个新发现并不感到多么的重视。
其余人想了想,便有点明白她的想法了, 警方只能从脚印上做出一些当事人的行为推断, 就像是之前查到了艾桦身上, 对方承认了自己的罪行, 这样才算是一条完整而有用的证据结构并且将来子法庭上能够被采纳。
就算是丁棋对架子前那排脚印进行现场复原,也只能看出来当事人来回踱步,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结论就是, 现在还有许多的事情需要进行调查和推进,查案也是要分清轻重缓急的。
常斌对此也没有很失望,只是吧唧了一下嘴巴,然后将报告给收了起来。十分自觉的道:“贺队,那我们接下来还是帮着谢子豪核对聚会人员名单吧,然后把人都带回来审审。”
他还就不信了,就别墅那么一亩三分地的地方,好大一个活人出了事儿,竟然没有人发现什么异常?
贺姝应了一声,对于这个安排表示赞同:“丁棋刚刚出发去取了被艾桦在慌乱之中收起来的电话,我稍后会去技术大队看看。”
专案大队众人接受了这个安排,散开之后就各自投入到工作中去了。
她慢吞吞的走回了自己的位置上,视线自然而然的落在了宁兴市公安局传过来的那份卷宗上,早些时候发现线索及审讯犯人的兴奋劲已然褪去,她忽而又额角跳着痛,一下一下的令人心慌又难耐。
深吸了一口气,艰难的挪开了眼睛,垂眸拨通了丁棋的电话。
“贺队?”很快,电话被接通,对面传来了有些气喘的男声,似乎是好像在做什么剧烈运动似的。
“……你在干嘛?”不就是出去找个手机吗,怎么搞得跟跑了三千米似的,贺姝将电话从耳边拿开,瞄了一眼屏幕,确定拨打的电话号码的确是丁棋的。
对面刺啦刺啦的发出了点摩擦的声音,然后就是男人有点气急败坏的声音:“我们来了艾桦的家里,根据她的说法,她把手机仍在了大门外面的垃圾袋里。你说巧不巧,到这的时候刚好走廊里的垃圾被物业的保洁清理走了,并且市政的垃圾车给所有当天的垃圾运送到了垃圾处理厂。”
“我们又马不停蹄的追着垃圾车跑到了处理的地方,鄙人眼下有幸正顶着大太阳,在高大三十六度的高温天气下,穿着防护服踩在成山的垃圾堆上找证物。”
贺姝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抱怨和指控,还隐藏着一丢丢可怜兮兮的味道,不由得抿了抿唇,压下了蔓延到嘴边的笑意:“大约什么时候能返回局里?”
“运气好的话,三四个小时之后吧。”丁棋有点生无可恋的意思:“这还是在一切顺利的情况下……”
她听到之后挑了挑眉,盘算了一下时间,然后走过场似的安慰了对方两句,不顾对方的哀嚎就干脆的挂断了电话。
想了想,到底是遭不住越来越痛的额角,她和其余人打了一声招呼,准备回家一趟。回去冲个澡,如果顺利的话,兴许还能眯上一会儿。
曾永嘉看出了她脸色不好,瞧着竟然和昨天后半夜差不多,就有些担忧,还询问需不需要送她,被贺姝给婉拒了。
走出市局大楼后,一股热浪迎面扑来,她脚步顿了顿,无力的抬起手扶了扶胀痛的额头。静淮市常年都是热带的温度,所以就算现在别处已经入了秋,这里仍然还是晒得人心慌气短的。
没准是中暑了,她想。
要么就是这段时间过于劳累,身体给她发出的警告信号。对于这点贺姝并不觉得意外,就算身体素质再好,也只是血肉之躯,普通人会得的病她也会有,更别提她还有个睡眠障碍的毛病。
深呼吸了几口,她觉得好受了一些,这才快步的走出了大院,站在路边随手拦了一辆出租车。没过多久,出租车停在了她家楼下,在付过账道了谢后,她强忍着不适下了车,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家中。
脱下了鞋,赤脚踩在微微凉的地砖上,心头那股烦躁终于稍稍散去了一些。此时的她已经是浑身被冷汗浸湿,无力的将自己仍在了沙发上,空调的风透着丝丝凉意,让那天旋地转的感觉减轻了点。
鼻间闻到的是惯用的洗衣液的清香,而不是办公室里浓郁的烟草味,贺姝缓缓地闭上了眼,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像是睡着了。
咚咚咚!咚咚咚咚!
忽然想起来的敲门声让她眉间的皱褶变得更深了一些,睁开眼意识逐渐回笼,转过头瞧了一眼时间,好像才过去了几分钟。身上还是一身冷汗,手脚传来的无力感和刚刚躺在那里脑海中闪过的画面让她明白了,这次的‘病’没准是和水鬼有关。
门上再次传来了敲击声,彰显着门外那人的锲而不舍。
她揉了揉眉心,这才走到门边看了一眼,待到看清门外站着的人后,她脸色沉下了几分。
“柳医生。”打开门,贺姝出于礼貌开口招呼了一声。
走廊里的柳景旭在看到她之后,俊脸上的紧张之色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舒心的笑:“贺警官,你再不开门,我都想要报警了。你……你没事吧?”
她摇了摇头,心里面清楚自己现在的脸色看起来一定不大好看,毕竟在单位的时候还把曾永嘉吓了个够呛。在对对方的问题做出回应后,她抬眸,不是特别高兴的看向了门外的人。
柳景旭应该是读懂了她眼神里询问的意思,便不好意思的开口解释道:“我刚好要出门上班,就遇到了你从出租车上下来,看起来不大舒服的样子。想了想还是上来问一声比较保险,可是我敲门敲了那么久,屋里都没有反应,差点以为你……”
“贺警官,你家里有药吗?”他像是不放心似的,见女人有些不耐烦的点了点头后,又接着道:“只吃药不吃饭胃会不舒服,我还是去给你买点粥喝吧!”
说完之后,没等得到回应,转身就要往电梯的方向走。
“不必。”贺姝的声音虽然有点病态的哑,但是语气中仍然透着熟悉的坚定,神情上的不悦也显示了她这并不是客气,而是实实在在的拒绝。
只是那柳景旭像是听不懂其中的意思,脸上的笑意也只是僵住了那么一秒,很快就温温和和的回道:“贺警官实在不用这么敏感,你既然明确的说过不喜欢我,那我肯定不会继续纠缠你,不要惹人厌烦这点道理,我还是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