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恬正想歉意地说不能,到现在为止她也只看到点大宝模糊的轮廓,并不像陈煦是有阴阳眼,话没说出口,一股冰冷的水汽覆在眼睑上。
她如坠冰窟,浑身都僵了。
下一秒,挡住眼前的阴冷移开,她眨了下眼,神情蓦然变得惊惧。
她变幻的神情落到老人眼中,一下察觉什么,激动地迈前几步,“你也看得到,是不是?”
“在这儿”唐恬稳了稳心神,一手指向老人身边,他脚边的地上,有一滩荡着涟漪的水渍,“小宝拉着你的手,仰着头冲你笑呢。他是不是在换牙,门牙缺了两颗。”
老人猝然低头凝视着空气,手指沿着臆想中的轮廓颤抖地摩挲着,“小宝、小宝!”
唐恬默默移开视线,她描述的很美好,实际那小鬼,浑身青绿又浮肿,瘆人的很。
陈管家对着空气老泪纵横,唐恬不忍打扰,眼睛四处打量,想看看陈煦又是什么模样。
找了一圈,发现那人在门外。
为了防火,堂屋外都有口半人高的大水缸,绿色的浮萍上盛开着莲花,月色皎洁,他立在水缸后,面容如水般影影绰绰,模糊不清,遥遥望着屋内。
“姑娘,”喑哑的话语唤回唐恬的注意力,老人重新拎起自己那盏白灯笼,欣慰满足地笑了,“谢谢你了。”
唐恬说,“我听说,鬼魂存在是因为执念。小宝是不是有什么愿望,也许我可以帮忙?”
话这样说,她心底没底--陈煦跟小宝待一起那么多年,也没能完成对方心愿。
“不用了,”老人笑了笑,严肃刻板的面容缓和下来,很罕见的露出点和蔼,语重心长地告诉唐恬,“执念不仅是死人的,还有活人的。”
“早点休息。”
偌大的庭院空空荡荡,草丛里蟋蟀起鸣,唐恬才住了几天,已经适应了这份清静。她把陈煦的日记放回原处,回到自己的屋子。
推开门,屋里一如既往静悄悄的。电灯的开关在门后墙壁上,她摸索着想去打开,冷不防感觉到脑后一阵劲风袭来,顿时心中一凛,有人悄悄躲在她屋里!
千钧一发之际,她猛然向前扑去,与此同时,有东西重重砸在地上,摔的四分五裂,碎片散落一地。
唐恬四肢着地后顺着惯性又往前一滚,连连退开,直到后背抵住墙根,重重喘息了两口气,惊魂未定抬眼,“陈鹏?”
刚才躲在门后袭击她的人,正是陈鹏。他此刻的动作却极怪,整个人因用力而面部狰狞,眉上青筋暴起,两手高高举着什么的姿势,停滞在半空一动不动,眼睛瞪的极大,死死盯着自己抬起来的胳膊--
银色月光下,一只青白的、骨节分明的手,正牢牢抓着他的手腕。
那手极冷,像是一块千年寒冰,连呼吸都能给人冻住。
陈鹏僵立着,仿佛那只突如其来的手掐住的是自己的脖子,眼里的恐惧满的都要溢出来。
之前遇到的几件怪事,包括在大湾村遇到的鬼打墙,到底是有惊无险,而且他又没有亲眼见到过鬼魂。
现在才算是真的直面,那内心深处令他最为恐惧的东西。
“大、大哥?!”
陈鹏的声音抖的支离破碎,唐恬顺手从桌台上取了烛台,把蜡烛丢掉,烛台芯的尖端对准他的方向,冷笑道,“怎么,你来杀人灭口了?”
月光映照下,陈鹏的影子投落在地上,紧紧挨着,另一个男人的影子。
就在唐恬说完之后,陈鹏手腕上那只凭空出现的手忽然消失了,洒落在地上如水的月光微荡,多出来的影子也不见了。
陈鹏长长松了口气,身体掌控力突然回来,他手脚一软,跌坐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喘息连连,疯癫一样呓语,“是真的、这世界真的有鬼!”
唐恬懒得听他胡话,抓了个茶杯砸在他身旁,“陈煦是你杀的?说话,不然我立刻报警,你这是谋杀未遂!”
报警两个字刺激到了陈鹏,他逐渐从惊恐中回神,看着唐恬手持烛台,面无表情的样子,指着自己手腕上一圈青紫,不可思议低吼,“你看到了吧?他、他真的出现了!你为什么不怕鬼,还有思考能力想人是不是我杀的,你到底是不是人!”
唐恬丢了个白眼,“因为你这个活人比鬼还可怕,鬼不要我的命,你却想害我。别废话了,快点回答我,”她一只手悄悄伸进兜里,摸出手机,趁机按下录音键,“陈煦是你杀的?”
陈鹏情绪激动,挥着手叫道,“不--不是!不是我!”
“那你为什么想杀我灭口?”
陈鹏紧紧闭着嘴,满眼怨毒。宅子里就这几个人,她住的院子是陈煦以前的地方,宅里下人怕的很,入夜就不敢到这附近来。神不知鬼不觉下手杀了她,反正她得了癌症随时可能没命,再往棺材里一装、下葬,再没人知道真相。
至于陈云志那边,他相信父亲到了那时也别无选择,不可能把他交代出去。
他谋划的很好,没想到关键时刻,居然又一次被陈煦毁了--又是他!
唐恬歪了歪头,“其实你该感到庆幸,刚才没有真的杀了我。你不知道吧,我在拿着视频出来找陈老板前,早就把拷贝的视频和事件原委写成了一封电子邮件,存到了我的邮箱里。”
“我设置了定时发送,时间是晚上12点。如果我每天没有去修改发送时间,那么这封邮件过了12点就会传送给我的几个朋友和老师,他们会帮我报警。当然顺带也发送给了微博知名大V、这边当地警察局的官微官博投稿信箱。”
陈鹏咬牙切齿愤恨瞪着她,“你!”
唐恬摊摊手,“我反正活不了多久了,你杀了我,这件事也会爆出去。到时候就不是陈老板能考虑怎么给出真相的时候了。”
陈鹏吐了口气,扶着墙站了起来,扯了扯衣服,一派镇定,“多少钱,买你闭嘴,和所有视频撤回。”
在他看来,这个世上就没有钱解决不了的事。
而在唐恬看来,“我只对真相感兴趣。”
“那你就是自己找死。”陈鹏往前迈了一步,神色沉沉,已是杀心再起。先弄死她,再从手机上找到登录邮箱的密码。
唐恬莞尔,“你杀得了我吗?”
不知是不是跟那破手机缔结了契约的关系,陈煦作为怨鬼厉害了很多,都能凝出实体了。
陈鹏僵住,熟悉的冷气沿着背脊蹿起,脖子上不知何时掐上了一只青白的手,冻的人瑟瑟发抖。五指遒劲有力,稳如坚铁,还在一点点收紧。
陈鹏呼吸艰难,快要哭了,“你们到底要怎样才肯放过我们一家!”
唐恬叹气,“那你们一家,怎么就不放过我们呢。要个真相真难啊。”
冰冷的手指扼着他的脖子不断用力,陈鹏脚尖逐渐离地,双手在半空中挥舞着拼命挣扎,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嘶吼,胸口剧烈起伏,脸色眼见着发青,“不、不是我--是我妈!”
话音刚落,脖子上的力道消失,他一下落地没站稳,跌坐在地上,抱着头嚎哭鬼叫,“我也不想的!我妈都是为了我才找人弄死你、都是为了我!也都怪你,你为什么要回来!我们两个本来就只能活一个!”
他咒骂着,话语满含怨恨,神情扭曲到狰狞。
作者有话要说: 主线启动ing~
第17章 天煞孤星2
唐恬一顿,奇怪道,“什么叫做两个只能活一个?”
陈鹏曲起胳膊抹了下脸,坐在地上背靠着半开的门扉,破罐破摔一副全然无所谓的姿势,木然道,“你知道什么叫做命吗?”
“命,是一个人出生就定好了的人生。你以为我老头子是做生意那么顺,我们家这么有钱,那都是应该的?并不是。我妈本来只是我爸跟前的一个小秘书,被包养做小三,都已经算不错了。”
他眼里有着说不出是嘲讽还是讥笑的神色,“那是因为我爸找了个高人算命,我大哥是天煞孤星,会给周围人带来灾祸!而我妈旺夫,如果娶了我妈的话,那么我爸的事业会飞黄腾达。”
这事唐恬已经知道,没显出什么惊讶,“陈老板就信了。”
陈鹏说,“当然,做生意的人,很信这些。我爸的办公室还有家里都按着高人的指点,摆着风水局。而自从他上一个老婆死了,娶了我妈之后,又把陈煦丢回老家。公司也越做越大,几乎没遇到过挫折。”
唐恬说,“既然陈煦没碍着你们,又何必对他下杀手。”
陈鹏说,“算命的大师摆谱的很,说一生只给人算三卦。老头子算了婚姻、事业,最后一卦让算子息。毕竟这偌大的家产,他可是想要一代代传承下去的。这最后一卦也是巧,被我妈偷听到了。那高人说我爸的事业如日中天,但代价就是,他的儿子当中只有一个能够在他50岁后还活着,并且这个人会继承家业。老头子下个月就到这个年纪了。”
他望着唐恬,神情是如刀锋般犀利,“这一年,老头子把在国外读书的陈煦叫了回来,把一个子公司丢给他管。他一路做的风生水起,老头子也越发赏识他了。现在离他五十岁不到半年,我妈整天活在惶恐中,生怕什么时候我就出事了……家业固然重要,我的命更重要!与其惶惶不可终日,不如先下手为强。总比被他克死好。”
唐恬一脸“你在逗我吗”的不可置信表情,“你们疯了,这种胡话都信?!“
陈鹏神情几分奇妙,“你说高人的话是胡说,可陈煦周围一直死人不断!他妈、他爷爷,他青梅竹马的小伙伴,要不是他出国去了,还不知道要祸害多少人!到最后他自己也死了。现在我亲眼见到了鬼魂的存在,这恰恰证明世上就是就有这般诡谲之事。”
唐恬:“……”哪里不对,但好像又的确是这回事。
她想起笔记本、陈煦的鬼魂、坟山鬼打墙……既然鬼神之说都有,那有堪舆风水的大师箴言应验,也没什么离奇的了。
“但这不是你们害人的理由,”唐恬道,“你的命是命,陈煦就不是了?你们谋害了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陈鹏瞥见地上投下一抹身影,那手臂渐渐抬起似乎又要掐他脖子,吓得蹭地往前蹿,“我妈都是为了我、我们知道错了、求求你放过我们!”
他连滚带爬到唐恬面前想抱她大腿,唐恬连忙绕开,离他隔着一个桌子的距离,烛台尖对着他,“你妈护着你、你却出卖了你妈,真是孝顺儿子。”
陈鹏崩溃大叫,“人已经死了,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唐恬说:“你有没有想过,陈老板可能不止你们两个儿子?”
陈鹏身形默地一僵,“不可能!”
唐恬嘴角微扬,那笑容既飘忽,又有几分诡异,“你真的确定,陈老板除了你和陈煦以外,再没有其他的孩子吗?如果我是他的话,而我也相信了这个预言,那么,也许我会尽量多的在外面包养小三,小四生几个孩子,反正不用我出手,既然命运是这样决定的,那么只要最后活着的那个人,那就是我的继承人,在一群人中的精英,总比唯一唯二的选择,要来的好。”
她想起陈老板对小陈秘书的态度,嘴上也是信口胡诌。
陈鹏的笑凝固了。
唐恬了然,“陈老板说私下调查,这话也不是敷衍,如果被你爸拿到证据,他只要把证据拿在手里,你或者其他人,要是他想扶植别人上位,那么这个证据就能让你永世不得超生,这东西拿在他的手里,是保护也是威胁。”
少女的声音甜美软糯,但字字宛如刀剑直戳人心,扎得人鲜血淋漓。
陈鹏那张还算英俊的脸渐渐扭曲到狰狞,凶相毕露,渐渐变得狰狞扭曲,咬着牙,“他不可能这样对我!他是我爸!”
唐恬歪了歪头,不无讥讽,“也是陈煦的爸。我这人一向不吝于把人性往最黑暗的地方去想。更何况你爸从商多年,身为一个老狐狸,难道不比我们想的多?我现在看来都觉得他其实有察觉到,你们对陈煦的心思,不过静观其变,要是你们成功了,反正他也只会有一个儿子活下来,要是失败了,你们暴露,反正还有其他儿子。一切都不用他出手,他只用说这是命运的安排,毕竟,风水大师都已经给他算过命了。说起来,你觉得陈老板最看重什么呢?儿子,还是家业?别忘了,陈煦是他叫回来。“
陈鹏想都不用想,当然是祖宗创传下来的偌大家业。
“我爸他!?”他只手抓着门框,用力到把老朽的木门扣裂了一条缝,木渣扎进了他的手里,他浑然未觉,胸口急剧的起伏着,喘着粗气,眼睛赤红。
人心中要有了怀疑,一些蛛丝马迹都浮现在眼前。
丢在老宅不闻不问多年,人都到国外去了,陈云志却莫名其妙把人叫回来;
当年风水大师的箴言,是不是故意让他妈听到的?
老头子每年总会在国外待上几个月,说是洽谈生意开拓疆土,会不会就是在外面养人?
还有年纪轻轻就跟在老头子身边,深受器重的陈秘书……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
但老头子的段数显然高得多,他徒劳了一阵并没有找到什么直接证据。
唐恬抱臂,“总之当年的真相,现在已经不可查了。但现在,我可以把视频和地址全部给你,保守这个秘密。只要你帮我一点小忙。“拇指和食指搓出一点点的距离,“很小。”
陈鹏目光阴冷,“就算你不说,我哥能放过我们?”
“你等等。”唐恬让他等一下,自己回书房,从柜子最下面拿出一个小足球,带到他面前,“这球是你哥哥想给你的。”
球上面用黑色马克笔龙飞凤舞签了个国内球星的名字,下方还有陈煦一行笔锋隽永的小字:赠给小鹏10岁生日。
陈鹏目光颤了颤,犹豫地伸出手接过球,缓缓摩挲着球面,不知想起什么,“小时候过年会回来,他会带着我一起踢球。那时候这个球星很火,我好像提过想要他的签名。然后很快我又喜欢上了国外的球星,我爸托人弄了不少签名回来。”
小孩子随口一提,也没放在心上。可当大哥的一直记载心里,想方设法给他弄到了签名的足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