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低笑:“你懂什么,这嫁妆他们备下的时候我看见了,里边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徒有其表罢了,什么都不是。”
这些讥讽调侃的话一字不漏的落在沈谣耳里,她袖下的手攥紧了帕子,眼眶通红,却愣是不掉下一滴泪来。
最伤她心的父亲能说出那样的话,如今,她还在乎几个嫁妆箱子么?呵……
*
黄昏时分,斜阳余晖透着金黄的薄云飘洒而下。
没有酒席,没有迎亲的红轿,沈谣带着嫁妆箱子坐上了沈府的马车。
街道上行人看客瞧见马车上“沈”字徽记,顿时纷纷议论。
“这沈大人真不是个东西,世子爷好歹也算是平定北关的大将,官家那头暂且不说,他们沈府竟然也如此慢待,就一辆马车,这哪是成亲啊?”
另一嗑瓜子的人摇头:“许是官家授意的,世子从前那么多春风得意,如今就要给他死死踩到尘埃里,姓顾又如何,又不是官家亲生的皇子,不过是个王爷的孩子罢了,什么功臣不功臣的。”
“诶……这算什么事儿啊都!”
马车内,沈谣听见这些议论声,她觉得眼睛有些刺痛,酸涩的紧。不知是为了世子,还是为了自己。
不过自从以后她便不在是沈家人了,这样也很好,没了小娘就是没了爹,这些年她在这群冷漠自私的人手底下讨生活也够了。如今能有机会光明正大离开未尝不是件好事。
反而沈谣觉得如今身心很轻松畅快,她很早就想自己生活了,有一间避雨的屋,再配上一个小院子,闲暇时间种种菜自给自足,等攒了些银钱便去街上开个铺子,凡事自己做主,恣意舒坦。
这么想着,沈谣方才那一抹戚戚也淡了许多。
来人世就这么一遭,她要好好的活下去。
平亲王府在花溪街道上,离皇宫很近,越近的地方街道就越宽敞,皆是青石板铺就的路。因着这种街巷住着的人家不是皇亲国戚就是朝中大员,都是钟鸣鼎食的贵戚人家,人声也小了许多。
路上来往的行人衣着也都比罗琦巷里那些人穿的精致贵气,沈谣掀开帘子,偶尔能看见衣着俏丽的丫鬟和体面的管家婆子上街采买。
虽说那平亲王府上下暴毙诏狱,可那宅子官家还许顾宴住着,只是留了后门那很小一间房,其余的地方都上了锁贴了封条。
沈谣对这位世子也有所耳闻,曾经汴京城里最威赫闪耀的存在,顾宴。
明明平亲王的生母只是个贵太嫔,位分不算高,可这位世子爷却极得官家宠爱,十四岁便统帅三军去了塞北,打起仗来就是七年,连护国将军都搞不定的夷族,被他逼出大墨边界五百里,再不敢犯。
归京后官家赏赐无数,又赐了三司使统领的位置,仅次于中书和枢密院。偏那顾宴的容貌生的极好,身姿高大挺拔,眉眼如画带着一丝塞北的冷冽,世人皆赞如此郎艳独绝的男子,唯有公主才堪匹配。
哪想一朝龙心骤变,天之骄子也跌落凡尘。
沈谣眨了眨眼睛,水润晶亮的眸子闪着忐忑,若不是顾宴落魄如此,她这辈子都不会跟他有交集,更别提成为他的妻子。
这么想着,很快马车就停到了王府后门。
沈谣自己下了车,车夫替她把嫁妆箱子抱了下来,随后便走了。
她抚了抚皱了的裙摆,想着就算以后日子不好过也要体面一些,这一弯身再抬头,眸子满是讶异。
这王府的后门都快赶上沈家正门威风了。
朱墙黛瓦,两侧墙壁上雕刻着水兽,飞云等图案,铁门两边伫立着两个高大威耸的石柱,柱上浮雕着五爪金龙,低调又泛着威严,似是在诉说着这家主人的荣耀与尊贵。
沈谣心里忐忑不安,站在门前犹豫了好久,几次抬起了手又放下去。
她咬唇,眸子里满是惶恐,她害怕去敲门,更害怕门里等待她的。
渐渐的,周遭过往行人时不时的朝门这边看,指指点点的目光落在沈谣身上,她更是不好受。半晌,她咬紧银牙,轻轻敲了敲门。
——没反应。
沈谣轻吐气,积攒了好久的勇气就仿佛泻出去了一样,整个人像一块松软的棉花,无力又彷徨。
半晌,她硬着头皮又敲了敲。
——仍然没反应,仿佛这府邸里无人一样。
她眼睛一闭,力道加重了些,门竟是被她推开了。
她微讶,这门竟然没锁?
沈谣弯下腰费力的提起那个大箱子,晃晃悠悠的朝里边走。她身体单薄,没多少力气,才抬过了门槛额头便出了薄汗。
沈谣转过神身,这院子不大,但方方正正的,脚下是小青砖铺就的路,想来以前也就是下人采买才会走这里,院子里只有一间房,类似于农户家的平长房,中间是个小厅,东边一间厢房,西边一间。
院子里一个下人都没有,沈谣很满意,这样就很清净。
她站在原地,眸光凝了凝,顾宴此刻应该在东厢,她脚步轻缓朝里走,以后一起生活,总要去打个招呼的。
沈谣敲了敲门,里头仍然没回应,她小心翼翼的推开门,走过厅子来到顾宴的房间。
还未走近,便闻到一股酒气,沈谣皱了皱眉,这人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可又想想,遭受了灭门之灾,一下子从天上掉在地上,换做是个普通人怕是要疯了,他借酒浇愁也是正常。
对于顾宴,她还是有些害怕的,虽然他如今落魄,可曾经那些事迹听着就渗人。传闻他曾在勾栏瓦舍里打死过人,官家气得打了他板子也没舍得重罚。天子脚下杀了人还能不了了之,足以说明顾宴的势头有多大。
她正想着,里头传来一声爆喝。
“出去。”
夹杂着淬人的冷意,明明是三月里,却好似带着塞北的雪那样森寒。
沈谣吓得退了几步,险些站不稳。
她有些无措的站在原地,艰难的垂下眼睫,只能看见自己淡粉色的鞋面和一面地。
她要怎么打招呼呢?
——你好,我是你的妻子沈谣?
——世子,那个今日是我们成亲的日子?
沈谣手指绞在一起,不安惶恐将她笼罩,这是一个全新的陌生地方,人也是陌生的。她不禁想起了从小长大的沈府,那里的一草一木她都是那么的熟悉,可如今……
沈谣就快哭了。
其实她心里也明白,如今顾宴失势,官家是为了羞辱他才会把自己赐婚过来,不然堂堂亲王世子,皇室宗嗣,怎么会娶一个小官家的庶女呢。
她的存在就是在戳顾宴的伤口,提醒着他是一个被厌弃的人,所以他不待见自己也是正常的。
屋里头,顾宴在床上躺着,地下躺着几个空了的酒坛子。
暮色彻底暗下来,他那张俊朗的脸隐没于黑暗中,良久,顾宴抬眼,薄唇勾起一抹冷笑,泛着冰凉的弧度。
他想起了,那日官家跟他说要给他娶妻,他那会儿满心沉浸在痛苦中,后边的自是什么都没听。
看如今,这新娘子自己上门了。
呵,官家这无情无义之辈倒是有心,如今送来的女人怕是为了监视自己吧。那么他何不成全了官家的一番美意呢。
这么锲而不舍,不就是想爬上他的床么,成全她便是。
门外,沈谣站了良久,手臂抱在一起,身子微微抖着,厅内没炭火盆,她有些冷了。
正当她想再说话时里边传来一道淡淡的声音:“进来。”
沈谣见他终于肯和自己说话了,眼里一喜,轻轻推开门,脚迈了进去。
屋里漆黑一片,陈设简单,霜白的月华照在窗棂上的薄纸上,泛着微弱的光,借着这点光,琬宁看清了床上靠着的男子。
容貌是极盛的,只是脸色苍白,像是病了一样,眼尾挑着,许是喝了酒,下边有淡淡的红晕,鼻梁提拔,一腿屈着,胳膊搭在上边,漆黑的眸锁着自己,和画里的神仙公子哥一般无二。
沈谣被他看的发毛,局促的站在桌前,两个小指不断的绞着,害怕的偏过头,垂下了。
顾宴见她一脸羞赧,睫毛轻颤,水眸湿漉漉的,夹杂着惊惶无措,露出雪白鹅颈,看着身材纤细娇弱的很,不禁冷笑了声,那腰身瘦的,他用力就能掐断的样子。
都到了如今这份上,还在这装什么纯情,惺惺作态的,既然做好了献身的准备,还扭捏个什么劲,觉得这样会更讨人喜欢?
幼稚,卑劣。
可不知怎的,许是酒气上头,顾宴瞧着沈谣几缕青丝垂落在颈间,白皙的锁骨上平添几分媚态,娇羞的侧颜看得他眼神一紧。
顾宴声音有些哑,冲沈谣招手:“过来。”
沈谣在那站着,冷不丁听见他唤自己,不明所以的走上前,还未来得及问他便觉周遭天旋地转一般,随后整个人便被他桎梏在床下,顾宴攥着她一截细嫩的腕子,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沈谣眼眸湿了一圈,像是要哭,娇嫩的唇瓣微微张着,声音软糯:“世子?”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菌:你皮任你皮,后期追妻香不香就完事了!
第3章 真香
他身上甘松香混杂着酒气,浓烈的男人气息扑面而来,沈谣被他钳着动弹不得,又委屈又害怕,娇嫩的眼尾流下一抹晶莹:“别……”
顾宴眉挑着,透着几分匪气,手下力度不紧,反而是紧了几分,沈谣痛的叫出声,这声音听见顾宴耳里,反倒像邀约。
顾宴另一手捏着她的下巴,脸凑的很近,眼里不带任何温度,薄唇轻笑,泛着嘲讽:“呦,哭了?”
沈谣被他这番轻薄着,眼泪断了线一样,可她又不敢大声哭,无声的眼泪混着小声抽噎,听到顾宴耳里不知为何竟有一些烦躁。
明明是她先来勾引自己的,怎么此刻装作一副娇弱无辜的样子。
顾宴食指摩挲着沈谣腕子上的皮肤,滑嫩的跟块豆腐一样。
他眼色深了几分,瞧见那白皙的皮肤上已然红了一圈,唇边愈发讥讽,另一手开始解自己衣裳,带子被拉开,露出大片浅麦色胸膛,上边布着条条错错的刀疤,宽肩窄腰,腹肌块块分明,肌肉线条起伏间贲张有力。
顾宴看着她泪眼朦胧的样子,毫不怜惜:“坐上来,难道还要本世子教你吗?”
沈谣哭的哽咽,脑袋一片混乱,只剩下一个想法,他是混蛋。
她想要甩开他的手,可奈何顾宴力气太大,不容置疑般的桎梏几乎让她动弹不得,她求饶:“世子,我们虽是夫妻,可也请你自重。”
“自重?”顾宴冷笑出声,眯眼问:“在这装什么纯情,难道宫里没有嬷嬷教你怎么在床.上伺候夫君么?”
沈谣咬唇,满脸的屈辱,他都在说些什么啊?这种事儿怎么能放在明面上说呢。
可顾宴不依不饶,仿佛下一秒就要行那孟浪之事,沈谣害怕极了,闭着眼大声答:“没人教过我,小娘死的早,大娘子更不会和我说这些,我,我不会……”
顾宴一怔,见她白皙的脸上满是泪痕,睫毛一个劲的抖,视死如归的样子倒不像是假话,若真是骗他,那演技可是太好了。
顾宴松了手,随后坐在了一旁,声音仍旧冷着,不紧不慢:“不想被我休了就赶紧走,若乖乖走了,本世子还能赏你一份和离书。”
沈谣想起那个梦境,在那一世里,沈兰嫁过来,第二日就拿着和离书高高兴兴的回沈府了,顾宴能有如此说辞也并不奇怪。
只是她和沈兰不同,她没有宠妾小娘,没有会为自己主持公道的爹爹,最可怕的是若她和离回了沈家,难保日后不会被威北王看上,与那样的结局相比,她怎么都不能离开这。
沈谣心一横,咬牙道:“官家既把沈谣赐婚给了世子,沈谣就是世子的人,您让我回哪去呢?”
顾宴厌恶的瞥了眼:“自然是回你家去。”
沈谣一怔,抬手抹了把眼泪,嗫嚅道:“我没有家,我小娘很早就没了,沈府对我而言……只是一个房子而已,我没有家了。”
沈谣哭的伤心,低低切切的,她声音本就宛若银铃悦耳,带着一丝少女的娇柔,此刻央求着,听得顾宴心肝一颤。
倒不是被声音所打动,早在勾栏瓦舍里他便听腻了这样娇柔的语调,那句“自小没了娘”才真像一把刀子毫无防备的钻进他的心里。
顾宴喘着粗气咳了两声,俊俏的面容愈发苍白,他胸膛起伏着,喉结上下蠕动,手指着沈谣,修长分明的指节泛着冰凉:“滚!”
沈谣哭的眼泪模糊,如蒙大赦,再顾不得旁的,急忙小跑了出去,连踩到自己裙子都不自知。
她走后,顾宴阴鸷的目光透过帐子望向窗外,见那娇小的影子一点点消失,融在黑暗里,唇角勾起冷笑,到底是个不经事的小姑娘,受不了他几句奚落便跑了。
不过,他跟个小姑娘较什么劲呢?!
顾宴觉得口很干,他扫过一旁的酒瓶子,突然没来由的烦躁,一把将其摔翻在地,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他缓缓闭上眼。
沈谣走出房间,瞅了一圈院子,天色太暗了,她去西厢翻出来几根蜡烛,只有一个整根完好的,剩下已经烧了半截。
沈谣摇摇头,这蜡烛太破旧了,又没几根,今天天色太晚了,明天可得出门去买一些,还有灯罩,蜡烛伤眼睛,买那种花色淡雅,简简单单的罩子温馨些。
她捧着蜡烛走了一圈在西边找到了厨房,推开门,灰尘呛的她鼻子一酸,这厨房应该是从前王府值班门童所用的,东西很简单,一口灶,上边是一个大铁锅,架子上有米面蛋油,沈谣翻了翻,菜叶已经蔫了不能吃了,倒是还有一个柿子。
她熟练的淘米焖饭,唇里哼着小曲,娇憨的目光落在角落里那个柿子的时候,微微一笑,柿子,世子,还挺谐和……
顾宴喝了酒伤胃肯定不爱吃米饭,一粒一粒的难下咽,沈谣盯着那个柿子,琢磨了半天打算给他做碗面。
灶火烧得旺旺的,小小的厨房不一会儿就冒着腾腾白气,一下子就有了烟火气息。沈谣飞快吃完然后盛了两碗面条,一碗放在厨房,一碗她端了出去。
沈谣礼貌性的敲敲门,知道顾宴不会理她,也就推门进去了。
可推开门后看见的场景却让沈谣惊呼出声。
顾宴坐在地上,衣衫半坦着,胸前腹肌上刀疤层层叠叠,其中有一条较深的疤痕贯穿胸腹,十分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