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谣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新伤叠旧伤,有些地方已经长出肉粉色的新肉,有些地方还结着痂,挂着血痕。她不敢想,都是人心肉皮,那刀砍上去的时候,该多疼啊。
沈谣把面条放在桌上,又小跑着出去把厨房的蜡烛取回来,黑漆漆的屋子一下就有了光亮。
她小心的走到顾宴身边,手刚触碰到他手臂时就被他反手钳住,他昏睡着,可力道还是大的惊人,似要把她骨头捏碎一般。
沈谣疼的倒吸了口气,眼圈登时就红了,惊喊出声。
顾宴迷迷糊糊的又松开了她,手臂垂落在地上,薄唇呢喃:“快走,这里有我……”
沈谣愣了下,他在说什么?
她又等了会儿,便没再听到什么了。
沈谣揉着手臂,白嫩的皮肉上浮现着两道红红的印子,可她心里完全没有怪顾宴的感觉,反而是满眼心疼。
她想到了自己在沈家的十几年,无论她如何乖巧孝顺,如何的懂事听话,最后出了事她永远是被抛弃的那一个,就仿佛只有她不是亲生的一样。
其实她和被官家厌弃的顾宴,又有何分别的。
有着相似境遇的两个人更容易互相理解。
沈谣擦去眼泪,现如今她与顾宴两个人作伴,同病相怜,她更要照顾好他。
沈谣柔柔的唤了句:“世子,你起来吃过饭再睡吧,不然对胃不好。”
顾宴身子动了动,显然醒了,但是眼神还是懵的,没反应。
沈谣想了半天,可能是碍于自己在这儿,他不好意思吃,这么想着,她又补了一句:“世子,面条趁热吃才好吃,汤喝了暖胃,我给你放在这了。”
说完,她走了出去,嫁妆箱子还在院里呢,她要尽快搬进来铺床睡觉,明天还有好多东西要上街采买。
沈谣推开门,一股凉风吹过,她不由得裹紧了外衣,抬头看眼天色,乌云遮住了月亮,风声里夹杂着湿意,好像要下雨。
她小跑着过去,弯下身子一点点把箱子往里挪。顾宴住东厢房,那她就住西厢就好了。
整理好床铺后,她叹了口气,紧绷了一天的心弦有些绷不住,脸颊埋在被子里,眼睛红了一圈,酸溜溜的。
她有些想小娘了。
……
沈谣走后,顾宴悠悠醒来,他坐起了身子,眼色愠怒,他是被那面香味闹的实在睡不着。
死丫头,存心来搅合他的清净。
顾宴满头满脸的不高兴,穿了鞋站起来走到桌前,那面条煮的柔软,柿子炖的汤汁浓稠,散发着酸酸的味道,上边撒着零星葱花,竟还卧着个鸡蛋。
他低垂着眼,筷子摆的整齐,就连首尾的方向也摆好了,弄的这般体贴,是来施舍他吗?
顾宴冷笑一声,随后抬手把碗摔到了地上,随后走向厨房,路过西厢时,他看见里头点着蜡烛,窗纸上映着一个娇小的剪影,一动不动的,好像在发呆。
看着这影子,他蓦的想起刚傍晚刚见到她时的样子。
看着年纪不大,模样怯生生的。
眼波柔软漾着温柔,右眼下有颗小痣,肌肤莹白,唇瓣柔软,冲他说话的时候那双水灵的眸子总是含笑,像两个小月亮,腮上嵌着小梨涡,盈盈动人,有股娇媚的美。
顾宴望着那剪影出了神,半晌才意识到他到底在想什么,被美人计所得逞了?楚楼里什么绝色没见……顾宴思绪一怔,那些绝色美则美矣,却无灵气,都是拿脂粉堆起来的美貌,全然不如沈谣身上那股子单纯,灵动的美。
他抿唇,不再去想,美人而已,与他何干。
走到厨房,借着月光,顾宴冷不防瞥见灶膛上竟然还有一碗面,他手指攥紧了些,难道她没吃吗?
他走近了几步,捧起琬,外缘还有淡淡的余温,因放置的时间太长,面有些黏在一起了。
顾宴心弦一动,打开锅盖,看里边还剩了半下蛋炒饭,心知她吃过了。这一碗,想必也是给他留的。
顾宴嘲讽的笑,小姑娘看着娇娇弱弱,还挺心细的。
他站在那儿,胃里翻江倒海的疼,隐隐有泛酸水的征兆。犹豫了良久,终究拿起筷子吃下那碗面。
第4章 雨夜
外面寂寂夜空猛地划过一道银白色闪电,“轰隆”一声雷鸣,氤氲了良久的大雨磅礴而下,雨势迅猛,砸在窗户上“砰砰”作响。
屋里,沈谣蜷缩成一团,两只手拼命捂着耳朵。她从小就害怕打雷,偏又是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身旁连个人可依赖的人都没有。
顾宴从厨房出来,拿袖子遮在头顶往回走,走到厅前顿了顿脚,风雨声里好像夹杂着细微的哭声。
很小,像是在抽噎着。
他皱起了眉,不用想那哭声便是沈谣传来的。
西厢内,沈谣把被子捂的严严实实的,眼泪哭的满脸都是,唇瓣都快咬破了,想着死撑着把今夜熬过去。
冷不防好像有人扯她被子,沈谣一激灵,掀开被子朝后缩去,恰巧一道闪电惊鸿而至,银白色光亮下,沈谣对上了顾宴那双冷若寒潭的眸。
顾宴面色凝滞,他只是稍微碰了碰被子,她就吓成这样,到底是多害怕打雷?
顾宴挑着眉,问:“怕雷鸣?”
“没,没有。”沈谣喉间猩甜一片,唇瓣湿润,不想用就知道是血。
她小脸满是泪痕,莹润的眸红了一圈,像个受惊的兔子,楚楚可怜。
顾宴嗤笑了一声,嘴硬。
不过还蛮有趣的,他突然起了逗弄之心,戏谑道:“那你哭什么?”
沈谣被他问的发懵,垂下头,下意识喃喃道:“想家了。 ”
顾宴狭长的眼睑沉了几分:“是吗?你谁跟我哭哭啼啼的说自己没有家,嫁给我便是我的人了?”
沈谣听出他话里的奚落,眼神一黯,联想到自己现在寄人篱下,并不敢太反驳。可外面雷雨轰鸣她实在害怕,沈谣思来想去,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她试着恳求:“世子,我能你去房里凑合一晚吗?今夜打雷,我……我实在害怕。”
话说到最后,满是小心翼翼和隐忍的委屈。
楚楚可怜的样儿落在顾宴眼里,他思索良久,袖下的指尖攥着了一起:“只准睡榻上,不许近我身。”
得到了允诺,沈谣松了口气,眼里亮晶晶的,弯成两个小月牙。
外面雷霆之势不减,泼天雨幕绵延不绝,混杂着银色的闪电,气势磅礴。
顾宴拿过蜡烛在前头走,沈谣跟着,桎梏低头看脚下的路,没注意顾宴突然停下脚,鼻子撞到他后背上,突然的酸涩涌上来,疼的她“哎呀”一声。
顾宴转过身,暖黄的烛光下,沈谣的小脸温婉美好,只是眉头蹙着。他勾了勾唇,想是方才他突然停脚撞到鼻尖了。
沈谣抬头,不解问道:“世子?”
顾宴看着她后边,淡淡的声音夹着几分调侃:“被子都不带,想和我睡在一起吗?”
沈谣懵然的抬头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羞赧的垂下眼,一股热流涌上,白嫩的小脸顿时染上了一抹红晕,连带着耳根都热得发烫。
她竟然忘记拿棉被了,这屋里东西虽不缺,可也几乎没什么多余的物件,软塌是平时休息用的,怎会有被子!
沈谣手捂了下脸,随后小声道:“对不起,世子,我这就去取。”
说完她便要走,可却被一片冰凉握住,她转过身子,朱唇微张,温婉的眸光向下转去,落在自己腕上的手,白皙,骨节分明,指腹上有薄薄的茧子,虎口处爆着青筋,明明他的手很凉,可沈谣却觉得肌肤相交处一片莫名的燥热。
她稍晃了晃手臂,想抽出来。
顾宴见她臊红了脸,唇勾了勾,嘲讽道:“这般娇羞不谙世事,也来做人家的妻子,难道你来之前官家没让人教过你男女之事吗?”
沈谣清澈的眼睛蒙上了一层雾气,她咬唇,怯怯的看着他:“世子,你在说什么呀?什么官家,什么……我不懂。”
顾宴垂眼盯着她,那双眸子黑白分明,澄澈单纯的很,可他却总是觉得透着一股子娇媚。她越是这般无辜懵懂,他就越想揭破她私藏着的嘴脸。
他大手一挥,顷刻间就搂住了沈谣纤细柔软的腰肢,骤然间的动作,沈谣吓得紧紧拽着他的衣裳才没跌倒,清冽的男人气息萦绕在鼻尖,她心跳加速,只觉得耳边如擂鼓轰鸣,什么也听不清。
顾宴偏着头,唇凑到她耳边,视线毫不掩饰的打量着,粉嫩的耳瓣,精致的锁骨,初露媚态的身子,柔软丰盈,仿佛他稍一碰下,就会红了一块。
察觉到怀里的身子微微颤抖,他勾唇笑:“怕我?”
沈谣紧紧闭上眼,眼泪顺着脸蛋滑落,小声道:“没有。”
还说没有,身体分明抗拒的厉害,言行不一,矛盾的很。顾宴半掀着眼皮,小小的人儿,还挺能装的。
他骤然松开她,递过蜡烛:“你忘了拿这个。”
沈谣如蒙大赦,接过蜡烛便望西厢走,身子转过去时,揉了揉眼睛,微微舒了口气。
他这个人果然阴晴不定,喜怒无常。
有时候会好好和她说话,有时候又突然做那样的举动,沈谣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可隐隐总觉得他好像在试探自己。
可是他在试探什么呢?
沈谣想不明白,她快步走到床前,稍整理了下便把被子夹在身侧,被子是新打的棉花做的,看着很大,其实蓬松绵软,很轻的,拿着也不费力。
走回去的时候天空又劈了个大雷,沈谣心如擂鼓,面上强装着镇定,想着顾宴允许她过去睡已经很好了,这会儿应该不会等她了。
西厢去东厢要穿过中间的厅子,那厅子不大,可也蛮空旷的,沈谣光是想着就害怕,她加紧脚步出了门却瞥见厅里那抹月白色的亵衣一角,她惊喜的抬头,眼里有一丝动容。
顾宴见她感激涕零的样子,面上有些不自在:“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跟上。”便大步朝东厢走去,步履生风,仿佛生气了一般。
沈谣没想过他还会在这等她,心里顿时暖融融一片,方才的不愉快也转瞬就忘了,抿唇一笑,小步跟上。
这夜,因着屋里还有人,沈谣睡得很安稳,踏实,一夜无梦。
翌日一早,她便早早起来,低头系扣子的时候朝拔步床那边瞄了眼,帐子未动,应该还在睡着。
沈谣先去厨房烧了壶热水洗漱,剩了半壶,她放在炉子上小火温着,一会儿顾宴醒来就可以用了。
相处了一晚,她觉得顾宴没有传闻中那么铁面修罗,不近人情。
除了脾气古怪些,还是挺好相处的。她既然嫁过来了,又不想和离,理应好好照顾他,做好妻子的本分,安稳的过日子。
哪怕日后他实在不愿意和自己过日子,或者是嫌弃她非要和离……沈谣捋了捋额间的碎发,那她也要腾到威北王谋逆被抓时,起码那时候他再无强娶自己的可能。
厨房里可吃的不多,沈谣打算出去买一些早点,等顾宴吃完后她再上街去采买一些米面粮食蔬菜。
对,她还要买一些种子和花苗,这小院子不利用上简直浪费地方。沈谣歪着头,她很早就想拥有一个小院子种菜了,以前在沈府不能实现,现在总算没人会拦着她拉。
至于顾宴,沈谣笑笑,他不像是个爱操心这些小事的人。
——
顾宴醒来后,撩开帐子,目光落在空了的软塌上,上边干净整齐,被子也不在了。
他挑眉,这是卷铺盖回家了?估计是昨夜被他那么一吓,害怕了。也好,省的不自量力的跟在他身边讨人嫌。
昨夜下过暴雨,今日天空异常晴朗,满院的叶子淋的晶莹剔透,翠绿的惹眼,微风拂过,院里满是槐花香气。
顾宴眯着眼,自失势后,他难得有了去外面走走的兴致。
他穿着单薄亵衣在院子里转,走到厨房门前听见里边有窸窣的声音,他皱眉,推开门,见炉子上温着个水壶,冒着袅袅白汽。
他正思忖着便听见外面门上开锁声,随后便听见一阵清丽,宛若黄鹂的呓语。
顾宴走到院子见到沈谣蹦跳着进来,未施粉黛,白净的小脸被阳光照出浅浅的粉,眉眼温婉,手里提着一个笼屉,正笑盈盈的看着他。
她没走?还去买了早点?
不知怎的,顾宴看见沈谣真切的站在自己面前,心里竟有一丝庆幸的感觉。她仿佛就像是个小太阳,除了被他欺负哭的时候,都是笑盈盈的,有用不完的活力。
“世子,你醒啦。快去洗漱吧,水还热着,我去给你盛早餐。”
沈谣见他愣在那儿看自己,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了脸,冲他笑:“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顾宴垂眼,尴尬的咳了声:“没有。”
“唔,那就好。”沈谣步伐轻盈的朝屋里走,她走的快,身上一层薄纱裙勾勒出曼妙的身形,虽然年纪尚小,可也初见婀娜,充斥着让人移不开视线的美好。
顾宴眼神暗了几分,喉咙动了动,转身去厨房洗漱了。
他在看什么?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吸引了?
笑话!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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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作伴
顾宴回屋时,沈谣已经摆好了桌,一屉小笼包,两碟爽口小菜,配上一碗莲子百合粥。
包子皮薄松软,清粥还热着,袅袅热气顺着笼屉攀岩而上,仿佛清晨未散去的雾气。
沈谣见他进来了,眼里挂笑:“世子快趁热吃吧。”
顾宴随意扫向桌上精心准备的吃食,眉头皱了皱,眼神有些凝滞,只有一人份的量。
沈谣瞧见了他的顾虑,掰了掰手指头,补充道:“我吃过啦。”
顾宴神色无澜,“嗯”了一声没再问,径直坐了下来。
沈谣回屋取了个篮子,随手拽过一旁架子上的外衣,正打算打声招呼就听见桌上传来一道冷漠的声音。
顾宴手握着勺子,点着桌面,目光攥着她:“你还真打算在这住下了?沈谣,我劝你歇了那份心思,不管是谁派你来的,你大可以回去告诉他,在我这儿什么都探听不到,若你实在赖着不走,别逼我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