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软,蜻蜓点水一般,微微一点,像是顾宴的错觉。
然后,沈谣便头也不回的朝马车走去了。若细细看,可看见她轻抬胳膊抹眼泪的动作。
沈谣不敢回头,她怕她犹豫一瞬,就会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顾的不让顾宴走。
月色如银,衬托着那抹窈窕的背影越发纤细,顾宴静静伫立在原地,眼色深邃,把她温柔小意,玉软花柔的模样深深记在心里。
终究是他亏欠她太多。
银白色的皓月下,一骑马匹朝东风疾驰而去,带着无畏的决绝,又带着马车里所有人的信念,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萧然。
沈谣掀开马车的纱帘,看着顾宴的背影,直至他完全与夜色相融。她知道,夫君一定会成功的。
第49章 第 49 章
自那日分别后, 陈三一行日夜赶路,到了镇北军驻扎的平陵塞旁的小镇,挑了一间客栈, 就此算是落成了脚。
日夜颠簸, 沈谣胃里泛酸,又接连颠簸,昏昏病了几日。
阮姑敲门端了晚饭进来, 很简单朴素的一菜一汤并着一碗白米饭。用料很家常, 但是颜色鲜亮, 看着是用过心的, 客栈小本生意, 粗茶淡饭,吃食自然是比不上从前的。
沈谣拿起筷子, 眼底情绪涌动, 问:“姑姑,这是分开的第几日了?”
阮姑怔了怔,知道她问的是世子爷, 她想了想:“娘娘,第八日了。”
哐当。筷子落在瓷碗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沈谣眼里的担心就快藏不住了, 这里到汴京, 脚程快的马三日即可,她们约定的是十日。
十日后,阿宴带着兵符回来,号令镇北大军,挥师攻打进京。
可是这已经是第八日了, 还是没有任何消息。这风雨欲楼的架势更是落定了她多日来的牵挂。
沈谣心下酸涩难忍,更是无心吃饭。她又重新坐回榻上,抱着膝盖,蜷缩着身子,沉静的眸子静静看着窗外。
银色漫过楹窗,无声而又浅浅的月华弥漫开来。
屋内,阮姑有心劝她吃饭,可看她的状态便知不好受,郎君生死未卜,那种食髓无味的感觉定然如钻心的钢针一般无孔不入。
她叹了口气,草草吃完便端下去了。
这夜,沈谣来回翻身数次,睡得极不安稳。她觉得太阳穴处时不时阵痛,像是有大事儿要发生一样。
翌日天不亮,她便起床盥洗完毕,静静的坐在床边一角,晨起的风凉,顺着楹窗飘散进来,阮姑醒时见沈谣穿戴整齐,吓了一跳。
“娘娘,您一夜没睡吗?”
“嗯。”沈谣点头,语气轻飘飘的:“睡不着。”
窗外暗色,云层雾蒙蒙的,天地间氤氲着湿润的气息,像是要下雨。
她轻咳了两声,阮姑见状立刻穿鞋下地去煎药。娘娘这几日身子垮着,总是咳嗽着也不见好。
沈谣心绪杂乱,捡了见外衫便出了房门,不多时,外面便噼里啪啦下起雨,清晰的雨线顺着屋檐落在青石阶上,一片瑟瑟。
一楼憬帝和陈三坐在大堂聊天,苏公公正端着热水壶沏茶,他见沈谣出来了,脸上笑意:“娘娘,下来坐吧,这有刚烫好的热茶。”
大堂里空荡荡,雨天没什么客人,堂倌们也是各玩各的磨洋工,看着几个熟悉的面庞,沈谣心里反而稍宽松些。
她扶着木把手,从楼上走了下来。
正欲坐稳便听见外面两人撑着竹伞走过,便走便说着。
“听说了么,京城今早死了个人,还是个大人物!”
“汴京城那样大,每天死几个人都是正常的,或遇强盗,或遇土匪,或寻仇,若是死个人都能挑出来言论一番,怕是说上一整日都不够的。”
那人笑着,伞檐下不怀好意的眼特地往客栈里瞄了下,清嗓道:“这可不是寻常人,听说,是官家的皇子呢?”
“皇子?哪个皇子?官家膝下皇子不多,再说这怎么可能?!一朝皇子,雍容尊贵,就轻易的死了?怎么死的?”
“听说是死于谋逆,好像叫顾宴,是个私生子。”
私生二字一落,沈谣便觉呼吸一滞,她的脸迅速的白了下去,水葱似的手指紧紧蜷缩在一起,眼神直勾勾的看着外面。
她做作势就欲起身冲到外面与那人理论,陈三顿时跳起来拦住她。
却见她娇嫩如玉的小脸惨白的厉害,眼眶红红的,似是天上上的雨幕挪到了她的眼里,隐隐要落下泪。
“小夫人,你别信。”陈三声音笃定,试图安抚住她:“先不论外面两个人什么身份。就现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塞上小镇,怎么就那么凑巧的传出我哥的消息?一早上就知道了,这会儿才不过一个时辰,你不觉得太过蹊跷?”
沈谣被他攥着手臂,只觉得心里的疼蔓延到四肢,一双娇软的腿竟是不住的抖着。
她胸膛不住起伏,半晌,渐渐的变得平缓,捏桌子的指尖也从白色变成了正常的肉粉色。
她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一字一句问:“万一是真的?”
陈三举手:“我拿性命发誓。”
换句话说,那是他哥,憬帝最优秀出色的儿子,汴京城未来的储君,怎么可能轻易就死了!
沈谣怔怔的看着他的眼神,慢慢也信了。陈三说的对,夫君怎会就这么轻易死了,这里离汴京有几天的马程,怎么可能一大早就传来消息。
客栈外路过的那两个人定然不简单。
与沈谣想到一处的还有坐在一旁的憬帝,他面色低沉,语气严肃:“外面那两人故意而为,我们的行踪可能暴露了,这里不宜再留。”
苏公公脸色大骇,慌忙站起身,站到憬帝旁:“官家,那事不宜迟咱们赶紧收拾行李吧。”
憬帝点头,眉头紧锁。
陈三也意识到不妙,他迅速护着憬帝和沈谣:“您们赶紧回二楼打包行李,我去叫马车,事不宜迟,咱们一刻钟后集合出发!”
他们的话简短有力,没有半分拖泥带水,听在沈谣眼里却如同阎王敲打的丧钟,在她后边穷追不舍。
没一人说眼下危险,可她分明,真真切切感受到了肃杀的气氛。
沈谣咽下喉间的苦楚,也随着上楼了。素白柔荑扶在软木上,猛然无力,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她多希望顾宴下一瞬出现在她眼前,揉着她的发顶告诉她,他来接她回家了。
“啪”一滴滚烫的热泪落在沈谣的鞋面上。
她哽咽了声,不再去想,上了二楼,朝拐角处走去,阮姑应该已经在收拾行李了。
沈谣走着,便觉肩颈处传到一阵剧烈的疼痛,那痛处搅着她的脑海,连带着神经都跟着震颤,随后她眼前一黑,整个人蓦的朝身后倒去。
再醒来时,她觉得头痛欲裂,眼上覆了一块布,一片黑暗。她张了张唇,嗓子哑的厉害。
四周晃荡的很厉害,她应该是在马车上,架马的人身份不明。可能摸进客栈把她打昏,蒙上眼睛,绑着手,怎么都不看着是善类。
马车辚辚之声不断,显然还在疾驰狂奔着。
陌生,恐惧,害怕的情绪一点点将她笼罩。
她身体本能的颤抖无一不在告诉她,她处在危险中。
沈谣心跳的厉害,几乎到了嗓子眼,她眼泪止不住的留着,不一会儿便将上边的黑布打湿。
她想逃跑,可手脚皆被反绑着,任凭她一个人是怎么都跳不掉的。
顾宴,顾宴。沈谣蜷缩靠在马车一角,一遍遍在心里默念着他的名字。
可饶是这样,她的身子仍然不住的抖着。沈谣哭的眼泪都快干了,也不敢发出声音,就在这无边的黑暗中反复的损着精神,心气。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听了下来,沈谣在黑暗里数着时间,刚刚好两个时辰。
那人下了马车后没了声音不久后折返,帘子被掀开,随后沈谣觉察到一股冰凉的气息,她被那人毫无章法的薅了出去。
外面好似下过雨,空气中充满着湿润的气息,沈谣被那人拽着胳膊,粗暴的往前领着走。
她被绑着手,眼睛也看不见,时不时会踩进水坑里,一双软白的绣鞋溅上大片污水,脚底一片冰凉,潮湿黏腻的感觉不住的顺着脚趾往上传。
过了那片坑洼不平的地,沈谣察觉到她现在走的是六棱石子路。六棱石子,棱角分明,颗颗皆是精挑细选出来的,若是稍有圆钝便会被启出换掉。
防滑,名贵,且寻常世家贵族是不允许的,他们只能用四棱石子,以示尊崇。
因为六棱石子,是皇宫特有,寻常王侯家便是用得起也是不敢用的。
沈谣心里那股不安越来越大,终于冲破变为现实。若沈谣没猜错,抓她的人应是顾阳序!
果不其然,耳里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娇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有人走到沈谣面前,替她解开了眼前的黑布,突如其来的耀目之感刺激的她下意识闭紧眼睛。
沈兰细细端详着眼前这个女人,明明赶了那么久的路,一身狼狈之相,却还是那么楚楚动人,脸上嘣溅的泥水反而更衬托着她肤如凝脂,我见犹怜。
妖媚!沈兰对着人间富贵花一般的美貌嗤之以鼻。有何用,还不是成了她和夫君的阶下囚!
沈谣缓缓睁眼,和她猜的一样,眼前站着的女人是她同父异母的庶出妹妹,沈兰。
“二姐姐,别来无恙啊。”沈兰浅浅笑着,她穿着一身杏黄色缠海棠纱花软缎,鬓间别着赤金嵌红宝石步摇,妆容精致得体,褪去了沈家三小姐的娇嫩,她已成长到一位出色的贵人。
沈谣唇边划过一抹讥讽:“时移世易,如今再见到妹妹,妹妹竟还没被休弃。”
轻飘飘的一句,偏偏却是直戳那人的软肋。沈谣自嘲笑笑,沈家最做小伏低的二姑娘如今也会这样夹枪带棒的说话了。
到底,她们都不是从前了。
沈兰方才还浅浅笑意,晴朗一片的脸顿时涌上一抹厉色:“沈谣,你别放肆!如今你和你夫君都是我们的阶下囚,你竟不对我这个妹妹客气点?”
她压低了声音:“难不成,你不想你夫君活命了?”
提到顾宴,沈谣眼里刺痛,有一瞬的窒息。可眼前正是心里博弈的时候,她不知道夫君是不是真的落在她们手上,虽心里疼的要死,可面上却仍装作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
“你们若这么有本事能囚了我夫君,又何必迢迢百里去抓我一个弱女子?”
“哼。”沈兰不屑一笑:“二姐姐,都阶下囚了,就别这么自信了。”
她拨弄着手上漂亮的血镯子,居高临下道:“你若是好好求求我,我倒是可以给你个痛快。”
当初她和顾阳序大婚时,沈谣给的耻辱她可是没齿难忘呢。
簪子,巴掌,贱妇。沈兰闭上眼,觉得心都在滴血,当时顾阳序彻底厌弃了她,甚至不惜当着众人的面唤她做妾。
堂堂清流人家的女儿,干干净净的,竟让她做妾!
再那之后,她被贬去了最角落的院子里,无人问津,宫人知道顾阳序的脾气,都对她很淡薄,瞧不起她。
那样一段暗无天日的日子,沈兰都不知道自己怎么熬过来的。她一遍遍的告诉自己,不能就这么认命了,清白身家都给了那个男人,她怎么能认输呢?
泼天大雨时,沈兰跪在顾阳序的书房外,最终昏倒在地。她来之前一遍遍嘱咐自己的婢女,多提当年她在河边救下顾阳序的事儿。
终于,看着她病倒的柔弱身子,顾阳序想起了他九死一生被追杀时救他的那抹身影,念起了沈兰的好,重新宠爱起了她。
可沈兰也觉得,顾阳序待她大不如前了。于是她拼命的使出浑身解数,去伺候他,多在他面前提先皇子妃的好,又陈述了自己的无知和冒昧。顾阳序终于心软,并答应她下月就复她侧妃之位。
摇身一变,沈兰又成了顾阳序身边最尊贵的女人。所以,在得知顾阳序把沈谣抓回来的第一时间,她便让人将沈谣带过来。
沈谣站起身,指甲轻抚着沈谣白皙的小脸,稍一用力,一道浅浅却冒着血珠的红道子便赫然浮现在沈谣右脸上。
她轻微皱了皱眉。
风水轮流转,如今这富贵花的位子由沈兰坐着,她不知有多得意,这一得意人就会忘了形。
她浅笑道:“沈谣,别以为你不说话,我就会忘记簪子的事儿。如今你落到我手上,我定要你好看!”
沈谣反问道:“簪子?还是步摇?”
沈兰眼里有一丝慌乱:“什么步摇,你别没的瞎说!”
心虚了?沈谣讽笑,她手被绑着,但是脊背仍然挺得很直,声音清亮:“沈兰,就算如今你衣裙上绣着海棠,可也掩饰不了你偷我步摇的事实。你那个海棠步摇怎么来的,你心里清楚!”
“放肆!”沈兰怒拍桌子,美眸瞪的老大,可色厉的外表下,那颗心已是虚的十分厉害。
她匆忙吩咐两侧的婢子出门守着,待门关好后,她才又走近了几步,几乎是咬牙切齿道:“姐姐好不讲道理,这世间海棠无数,难道便只能你穿,别人就不能?真是好没用道理。”
沈谣并不被她带偏,她淡淡的看着她发髻间那枚海棠步摇,心里便恨的不行。可她知道说别的没用,只有直击要害,沈兰才会害怕。
只有她先弱势了,自己才有可能占得先机,若能问出些现在汴京城的情势便最好不过了。
沈谣尽量让自己变得平静,她轻飘飘的揭露着事实:“那日在河边救下顾阳序的人是谁,你心里清楚,这步摇你又是怎么捡到,你更是清楚!若有朝一日,顾阳序发现那抹伊人倩影只是个满口谎言的骗子,他会作何感想?”
“你闭嘴!”
“啪”一声,沈兰失手打了沈谣一个嘴巴,她眼里有一瞬的慌乱,她竭力想要压制下去,可就像燎原之火,已经开始蔓延。
甚至,她有个不好的预感,她快瞒不住了。
沈谣唇边挂着一抹殷红的血,她眼里讥讽,不知是在笑沈兰,还是笑自己救了那样以一位狼子野心的人。
“他不会知道的,他绝对不会知道的。”沈兰精神有些瓦解,渐渐变得痴狂,她抬手掐着沈谣细嫩的脖颈:“只要你死了,殿下他就不会知道的,他觉得不会知道救他的人是你,你死了,一切就都物归原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