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从车上走下来,脱下黑色的西装外套盖在澄的肩上,其余一众部下开始有条不紊地搬运武器和弹药,做着必要的交战准备。
他接过下属递过来的两把枪,随手扔给芥川一把。
“太宰先生……!”
“很糟糕,芥川君,如果不是最后成功罗生门姑且算是起到了保护作用,我现在就会朝你开枪。”太宰治漫不经心地说,“所以至少在接下来的战斗里证明你不是一无是处吧。”
没有理会芥川变得扭曲的表情,太宰看向川崎澄。
“那么,澄……”
“我有一个问题。”她说,“为什么你确定发动袭击的地点是这里,而不是公寓呢?”
“这是因为……”
太宰治把检查完毕的武器将其放入怀中,对澄露出一个称得上温柔的微笑。
“在看到你和作为我直属部下的芥川君一起出行之后,对方才能确认诱饵具有足够的价值吧,毕竟……”
啪——
场面突然安静下来。
“可以吗?”
被打得偏向一边的太宰治回应着恋人稍微迟了一点的许可征求。
“唔,不要紧。”
他继续说完了被打断的话。
“毕竟我是,那个太宰治嘛。”
第7章 少年太宰之烦恼
太宰治坐在昏暗狭窄的地下酒吧里,一个人占据了一张吧台,因其本身纤细秀气的形貌,看上去伶仃得有点可怜。
织田作之助和坂口安吾则是在门口撞见的,他们工作的时间和地点都没什么规律,像这样在没有约定的情境下相见,简直说得上奇遇。
至于在这里见到太宰治,就这几日而言,倒没有什么令人奇怪的。
“还在烦恼吗,太宰?为了……”
坂口安吾斟酌着,用了非常慎重的说法,这是出于他对他话语中即将提到的对象的微妙尊敬。
“为了那位女性。”
“是的。”
太宰治叹了一口气。
“上周她拒收了我让部下送的道歉用钻石,笑着对我的部下说‘恐怕您搞错收件人了,太宰治是什么,一种真菌吗?’,这周我想着是不是礼物不够贵重呢,就买下了一辆车,中也一直很想要的那款,停在她的工作场所附近,保险起见,车钥匙是用加急件匿名寄送的。”
“那么,她这次收下了吗?”
“如果事情如此顺利,想必他就不会独自苦闷了,织田作先生。”
“就像安吾说的那样。”太宰举起杯子,半透明的酒液映出他烦恼的神情,“等我再次看到那把车钥匙,是在昨天——被她连同猫砂盆一起送给路边的野猫了,当时野猫正试图把它埋起来。”
织田作用他不紧不慢的平淡语气感慨道。
“那真是很糟的局面,车窗上一定已经贴满罚单了。”
“……我并不认为这是重点。”坂口安吾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但是,太宰君,恕我直言,我也不认同你的做法能够获得那位女性的谅解……有了那样的遭遇,恐怕任何人都没法轻易原谅你吧。”
“这也是我能够预见的后果。”太宰治平静地说,“只是不论重来几次,我依然会那样做,我就是这种不可救药的人。”
“不,太宰,你并不是不可救药,你只是个彻头彻尾的悲观主义者而已。”
织田作把玻璃杯放在吧台上。
“如果她会因此而离开你的话,那这件事最终必然是要发生的,因为你不认为假象拥有长达一生的保质期。”
“是的,织田作,在我看来,掩盖只会徒劳地延长痛苦。”
“但此刻的你,在畏惧你早就预料到的结果。”织田作说,“那件事过去已经这么久了,你没有去见她,一次都没有。”
太宰治有了短暂的怔然,然后苦笑起来。
“……是的,因为我知道她不是会不告而别的人。”
没有人再说话,三人之间只剩下了酒杯里的冰块碰撞杯壁的声音。
“时间不早了。”
先站起来的是织田作之助,他微微抬高了酒杯:
“致太宰治和真菌。”
“我也得走了。”坂口安吾说,“致太宰治和罚单。”
“既然如此,我的话……”
太宰治同样举起了酒杯。
“致我刻薄的朋友们,和我自己。”
那天,在川崎澄回到原来的公寓时,大约十几名港黑武装成员早已等候在了那里,为首的是一位打扮讲究的年长绅士。
“川崎小姐,我是太宰先生的部下广津柳浪,护送你入住安全区域的任务将有我来执行。”
“给您添麻烦了。”
令广津柳浪吃惊的是,作为娇弱温文的年轻女子,站在一群凶神恶煞的不法分子之间的川崎澄态度如常。
“请问,太宰治本人呢?”
“太宰先生的话,说是要先向boss报告任务……”
“那个胆小鬼是用这种借口逃走的吗。”
在场的其他人被川崎澄用温柔的语气说出的话震在了原地。
“抱歉,这种发言让作为太宰工作伙伴的大家立场不好办了吧,真是见笑了。”澄弯了弯嘴角,“不过,如果不介意的话,能代我转达给本人就再好不过了。”
广津柳浪有点僵硬地摘下了帽子。
“总……总之,澄小姐,我们先走吧。”
在那之后,川崎澄没有迁怒于护送小队,任务得以顺利完成,让广津松了一口气。
于是,川崎澄搬进了在港黑庇护下的街区,因为家居用品一应俱全,布置新居只用了一天,她立即开始着手甜品屋的准备工作,大约是有人在暗中推动的关系,澄很轻易地以相当公正的价格在心仪地段租赁了店面,又过了一段时间,装潢也完成了,澄的试营业稳步开展起来……
她的菜单改了两三版,华夫饼的口味从两种增加到四种,而布丁增加到了三种,顾客也从一开始几乎都是奉命购物的黑西装可疑人士渐渐变成了女高中生,家庭主妇和嗜甜的上班族……对了,作为第一批顾客(疑似太宰部下)的特殊职业者们,也有相当一部分成为了熟客,不过他们再来的时候,已经是穿着便服的工作外时间了。
在此期间,太宰的钻石,车,和其他礼物纷纷来了又去,而太宰本人却一次都没有再出现在川崎澄面前。
直到这一天。
川崎澄同样有一段日子没有见到的芥川龙之介,出现在了澄的甜品屋里。
清晨时分,整条街道仿佛都还睡眼惺忪,而被排斥在了舒缓懒散的气氛之外的黑衣少年静静地来到了澄的面前。
“澄小姐,好久不见了。”芥川龙之介说,“我来归还您的围巾。”
“啊……还有这样的事。”
川崎澄笑起来,从对方手中接过纸袋,她的羊绒围巾显然得到了非常精心的清洗和护理,现在被细致地叠起,装在了袋子里。
“喜欢甜食吗,芥川?”她自然地问道,“松饼和泡芙,想要哪一种?”
他沉默了一小会。
在之前的相处中,澄已经发现了芥川龙之介是个偶尔会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的人。她觉得思考不会是件坏事,不愿意去打扰他,便只是柔软地注视着少年。
“事实上,我肩负着他人的委托而来。”
他开口道。
“‘蟹肉布丁’,委托人是这么要求的。”
澄愣了一下,然后弯了弯嘴角。
“据我所知,会想出这种奇异的布丁口味的人,世界上只有一个。”
川崎澄走出甜品屋,一直走到拐角处。
一个,影只形单的太宰治,就失落地伫立在那里,背对着澄。
“我是来道歉的,阿澄。”他用微微颤抖的声线说,“对不起,我的确是胆小鬼,一直在想着,如果不给你道别的机会的话,你是不是就不会离开呢。”
川崎澄走到太宰治身后,踮起脚,摸了摸他的头发。
“太宰,我现在住的地方,其实是你的家吧。”她说,“虽然你收拾过了,但橱柜里不小心落了一个蟹肉罐头哦。”
“被发现了就没办法了。”
太宰治偏过脸,像黏人又害怕被责备的大型犬,小心翼翼地蹭了蹭澄的额头。
“我已经无家可归了,连现在寄宿的中也也说要把我赶出去……阿澄……”
他转过身,举起在手里捏了很久,已经有点打蔫的花。
“光是要鼓起勇气来见你,就用尽我全部的力气了,如果不是害怕弄脏衣服,我可能会至少三次跳进河里……所以,等想起还没有准备道歉礼物的时候,身无分文的我只能摘下路边的花了。”
太宰治用含着少女般羞怯和不安的眼神,把一点也不称不上华贵的花朵,递给川崎澄。
“请原谅我,阿澄。”
“其实在最初被隐瞒的不满过去以后,大部分的生气就变成‘为什么太宰还在逃避’这件事了,一直等到了今天,我可是相当生气的……不过,这次就先原谅你。”
澄用鼻尖碰了碰花瓣。
“太宰,回家吧。”
芥川龙之介在想,这真的是正确的选择吗?
太宰先生真的需要澄小姐那样的存在吗?
这样的困惑纠缠着他,走进川崎澄的甜品屋的时候时,和澄对话的时候是,直到澄托着一朵不起眼的花回来,把它插进花瓶里时也是。
不管怎么样,事情的发展似乎不是自己能插手的了。
芥川明白这一点,于是他试图忽略在胸口翻涌的迷障和雾霭,想要和来时一样安静地离开。
“等等,芥川君。”
那位女性叫住了他,她眼睛里的光似乎总是那么明亮又温暖,她交给他一个袋子。
“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奶油浆果松饼和冰淇淋泡芙,每种都准备了一份。”
川崎澄笑着说。
“下次要告诉我呀,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食物。”
——这真的是正确的选择吗?!
心底的发问变得激烈起来,以除了芥川龙之介之外的人看不见的方式狂暴地四处破坏着。
他发现了,发问的声音并非针对太宰先生,它从裂隙里探出审视的目光,撼动他一度十分坚硬的心。
真的需要澄小姐那样的存在吗?
——不只是太宰先生,还有你自己,芥川龙之介。
第8章 手提箱与纸飞机
获得澄的谅解之后,太宰治凭借疾风般迅捷的行动力溜进这阵子一直在借宿的中原中也家,把个人用品飞快地打包完毕,在发现门锁(又)被弄坏了的中原中也愤怒的咆哮声中心情愉快地哼着歌逃之夭夭,遗落一地来自中原中也“别再回来了混蛋!!!”的真挚送别。
在当天入夜之前,太宰治已经拎着行李箱好整以暇地回到不久之前还是自己家的门前,按响了门铃。
川崎澄打开门后,忍不住被太宰治这过分拘谨的举止逗笑了。
“你不是有钥匙吗?”
“没错,但是我想体会一下远归的浪子在门口和恋人情难自抑,紧紧相拥的感人场面。”
“这是哪门子的远归呀,太宰,是逃兵自投罗网才对吧?”
“哎——阿澄还没有忘记这件事吗?”
换上了舒适宽松的室内毛衣的澄倚靠在门边,栗色卷发随性地扎成一束,几缕散发落在莹白的肩颈旁,整个人看起来都是温软而且安逸的。
因此,哪怕正在被这样的她讽刺,那点柔软的坏心眼也化作了春芽或者柳絮,挠得人心口微痒。
澄无奈又好笑地叹了一口气,张开双臂。
太宰治呆了一下:“哎……?”
“不用吗,太宰?”澄歪了歪头,作势收回,“不要的话,就……”
在她说完之前,太宰治立即松开了手,不顾砸向地面的手提箱,赌上了或许是他这辈子最笃定的意志和最迅速的动作拥抱向恋人,直到能切实地感受到怀中的温度。
“手提箱……”
一下被抱得太严实的川崎澄发出闷闷的声音,太宰连忙放松了一点,澄抬起头看他。
“所有的东西都在手提箱里吗,是不是有点小了呢?”
“身份证件,银行卡和支票,枪,绷带,换洗的制服,这就是全部了。”他怔怔地凝视着澄的眼睛,“我本来认为,这一个手提箱就足够了,哪怕是在我的葬礼上,它也足以担当用来追忆我的一生的遗物……但是,好像不是这样的。”
澄用手指梳理着太宰治稍微凌乱了的头发,等待他的后文,却被对方捉住了手腕。
“如果我决定去流浪,那么与你相比,手提箱根本是微不足道的……”
太宰亲吻了澄的内腕部位,感受着脆弱的皮肤下微微跳动的脉搏。
“要是,我无法带走你的话……那么,就连我自己,也无法使身体和灵魂一起完整地离开吧。”
同居生活就这样顺其自然地开始了。
毕竟太宰治的工作性质特殊,无法勉强两人保持一致的作息规律,好在如果太宰愿意的话,可以让自己像猫那样安静又灵巧地行动,所以对于澄来说,一早醒来才发现身边少了一个人变成了司空见惯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