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竭力地使用着治愈的力量,但也只不过把这过程延缓了一点而已。
她对死亡体验并不陌生,但从未经历过这样漫长而持续的痛楚,从未如此清晰地感觉到,生命力流失的过程。
但无论如何,她必须撑到选举仪式以后——
“澄!”
澄很快拢住手掌的痕迹,她接过药箱,从里面取出药盒,背过身去,以袖掩面,仰颈服下。
让她庆幸的是,药很快就起效了,澄放松下来,慢慢合上药箱。
“是不是我看起来小题大做了呢?”她问泉奈,略带苦恼地微皱着眉,“在泉奈看来,这一定不算什么,但我真的觉得很疼……”
澄对上对方的目光。
“别担心,我不要紧——对了,泉奈是特地来看望我的吗?”
“……嗯。”
他点了点头。
“最近大家都很忙,好像的确很久没有像这样和你待在一起了。”她说,“和斑也是。”
“哥哥他……因为选举当天也邀请了别国的忍村来参与见证,所以他正在为此提前进行警备和防御工作。”泉奈抱怨了一句,“柱间对这种需要承担风险的事格外坚持。”
“我想去见斑。”
澄少有的坚决语气让泉奈一愣,他看向对方,那女孩偏过头对他微笑。
“我知道这会打搅他……”
“但是你说过,我可以任性的吧?”
“所以你就带她来了吗……”
斑叹了口气。
“泉奈,从以前就说了吧,不能总是纵容她。”
“可是哥哥……”
“就算泉奈不愿意,我也会自己来的。”澄说,“你知道我会这么做的吧,斑?”
斑无可奈何地看了她一眼,偏过头去,凭泉奈对兄长的了解,他知道这是妥协的意思。
虽然对澄的身体还有一点放心不下,但她待在这里应该就没有问题了。
“那么,我先去接替守卫任务了。”
与两人道别以后,正要前往任务交接地点的泉奈习惯性去握挂在腰间的刀,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惯用的武器被落在了院子里。
他本不至于犯这样的错误。
然而,除了泉奈不能否认的,这个他眼看着建立起来的村子的确让他渐渐放下了警惕心以外,澄的事情也总是让他无法保持冷静。
总之,先回去取吧。
这么想着,泉奈转而往来时的方向奔去。
在泉奈离开后的一小段时间里,澄和斑之间是沉寂无言的。
自从斑的那一次失控以后,他们之间的关系渐渐变得暗潮涌动,远不像在泉奈面前表现出的那样明朗。
而后,主动拉开了距离的,是斑。
“斑……”
面对这样的他,澄本想说点什么,但其他的顾虑很快让她改变了想法。
就现在……还有未来的情况而言,她似乎没有立场来挽回这疏远的局面。
于是她改变了本要说的话。
“你对‘影’的事是怎么想呢,斑?”
“……”
在此之前,柱间曾多次和他谈论过这个问题。
最后他们达成的共识是——
“我和柱间,绝不会向对方让步。”
斑说。
“所以,无论最后结果如何,双方都不能留下遗恨。”
“是吗。”澄的神情变得更柔和了一点,“那我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她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斑,最近的我,常常在想过去的事。”
澄望向窗外,她别了一下头发,阳光静静地从她的发丝和指尖流淌而过,她的双眸比阳光还要温柔。
“当我们还是孩子的时候,我的愿望是你和泉奈能够在战场上保护自己……后来,我希望我们和千手能够不再敌对和厮杀下去。”
她停顿了一下。
“中间经历过很多事,但万幸的是,它们终归还是一一实现了。”
“未来呢。”
斑不禁问道。
“现在的你,想看到的是怎样的未来呢。”
“未来的事啊……”
她慢慢思索着。
“斑如果会是火影那就再好不过了,但其实结果也没有那么要紧,总之只要是你和柱间都在这里,不管算不算顺利,木叶一定能成长下去……”
“泉奈和扉间可能在很长时间内都会彼此看不顺眼,要求他们和谐相处大约是强人所难了……但他们都是值得依靠的人,不论是对族人,还是对木叶。”
“当然……”
最后她说。
“其实木叶本身,也并非我的全部愿望,一个孩子能在阳光下恣意奔跑,来自不同忍族的人们不需要彼此戒备,孕育着更好的明天的地方——”
“能让我所爱的人们,获得安宁和幸福的地方。”
“这或许才是我一直在祈望着的。”
天色还很亮。
泉奈拾起刀,抬头看了看天空,阳光依旧明媚,但黄昏也就是一两个小时以后的事了。
在这种林木茂密的区域,太阳落山以后,空气不免变得潮凉。
于是,他将澄放在院子里的书收回她的房间,回忆着她收纳书籍的地方,泉奈打开了澄的柜子。
他大约是记错了位置,放在那里的,不是书册或笔记一类的东西。
但是,他对它们也并不陌生。
“……她还好好地,保存着这些。”
泉奈记得它们中的每一个,从已经褪色的陶制人偶,到点缀着宝石的发簪。
其中的每一件,都代表他的某次远行,这些远行往往和杀戮联系在一起,他也不止一次险些让告别变成永别,但再见到它们,泉奈回忆起来的,却都是和那女孩的再会。
他注意到的时候,自己已经忍不住微笑起来了。
泉奈打开了柜子的另一格,这次是正确的,他替澄将书册妥善收起。
做完这些,泉奈合上柜门,却被医疗箱的一角卡了一下,他发现澄没有把医疗箱关好,就把它重新打开,把内容物排列整齐,然后扣紧。
不知为何,泉奈要再次关上柜门的时候,动作却顿住了,他的目光在药箱上停留了半晌。
他心中忽而产生了一点难以察觉的不安,但这感觉一时实在是抓不住线索。
这阵微小的波澜终究没有在此时掀起惊涛骇浪。
泉奈关上柜门,离开了。
斑走到她刚才站过的位置,望向她刚才所见的风景。
他看见阳光倾落在半面街道,几个小孩子欢笑着从树荫下跑出来,一旁的明暗交界处,两名背着不同族徽的忍者正在和对方交谈。
这一切好像正在按她所希望的未来前进着,这大抵也是斑的心愿……
不。
斑猛然意识到了其中让他觉得违和的地方,这一刹那,他眼前平静的景象倏尔褪色,片片剥落。
澄的愿望,在某一处,和斑所拥有的截然不同。
“澄,为什么……”
为什么你所描述的未来中……
哪里都没有你自己的位置呢?
第83章 镜花水月
“果然……我还是很想去。”
因为低烧, 澄的脸颊泛起红晕, 她从被子里露出的一双眼睛湿漉漉的, 看起来格外楚楚可怜。
“不行。”
斑淡淡地拒绝了她。
“如果真的那么想去, 就不要在这种时候病倒。”
他取掉降温用的毛巾, 将手覆上澄的额头, 澄眨了一下眼睛, 流露出失望的神情,但还是乖巧地没有继续争辩。
无论谁见到这样的情形,都会心软的。
“只不过是个仪式而已。”
斑不自觉地使用了更平和的语气。
“事情一结束, 我就回来。”
“好。”她小声回应,“那就约定了。”
“澄, 还好吗?”
听到说话声, 她侧过脸看向朝自己走来的泉奈。为了在几个小时后维护仪式顺利进行,泉奈做着便于应对各种突发情形的战斗装束,他走到澄身边, 坐下来。
“澄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他眉宇间带着些许担忧, “仅仅是因为着凉就会发烧……真是让人放心不下。”
自幼的体弱多病在此刻成了澄应当感到庆幸的一件事。
如果不是这样, 与逐渐崩坏的身体机能并发的持续低烧或许会更容易受到怀疑。
澄很想和以前一样露出笑容, 对泉奈说“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如此平常的一件事, 她却忽然变得怎样都难以做到了。
大概是她清晰地意识到了, 现在她的每一个行动和每一句话, 都成了欺骗爱惜着自己的人的道具。
这不仅是对另一方残忍而已。
“不用担心我, 快去吧, 斑和泉奈都是。”
澄闭上了眼睛。
“澄。”
她的名字忽然被呼唤了,澄睁开眼来,斑的面孔映入视线。
他专注地凝视着澄,深黑的双眼像没有篝火明灭的幽邃子夜。
“在我回来之前,不要去别处。”
这句话并不合乎眼下的情形。
不,或许再合适不过了。
“我……”
在这一瞬间,澄想起了很多事。
她想起了白鸟和海波,以及缓缓沉没的鲸。
想起了从远处掀卷而来的气浪与火光,还有没能亲自传递到的,最后的道别。
现在的她,是否正在又一次地重蹈覆辙呢。
她独自一路走来,道路上总是充斥着数不尽的遗憾,澄并非不曾为此悲伤,但对于每一个按照她自己的意志选择的岔路口,她也从未感到后悔。
只是。
“呐……斑,这可不好说呢。”
她轻轻说道。
果然,没有完成的事,要是再少一点就好了。
——至少,让谎言就到此为止吧。
“所以,请尽可能快一点,回到我身边来。”
不管怎么说,当下的情况至少有一个好处。
无法参与仪式,不得不和自己独处的澄,没有必要再忍耐和掩饰。
澄掀开被子坐起来,仅仅是如此简单的动作都使她疼痛难忍,她取出藏在袖中的药盒,一连服下六七剂镇痛药物。
使用量到了这个地步,说是在一味地蒙骗痛觉神经也不为过,对身体的副作用也是巨大的……但现在澄也顾不上那些了。
这个世界的澄,本该在被扉间所斩杀的那一天就死去。六道仙人阻拦了那一刻的到来,并授予她万花筒写轮眼,以及能够改变死亡既定事实的伊邪那岐之术。
但这一切毕竟只凭依在六道仙人的力量之上,在它就要枯竭的现在,曾被覆盖在真实上的美丽表象,也正在一点点消融殆尽。
对人类而言,生与死是绝不相接的两极。
而现在的澄却站在名为生死的书页中间——她不能算仍然活着,在揭开那一页之前,至少她看起来还是完好的。
尽管对本人来说,从迈出走向结局的第一步起,她就在忍受着煎熬的过程。
药物很快就起效了,痛觉暂时被压制下去,澄稍稍放松了下来。
随后,差不多仅仅是几分钟之隔,扉间的忽然造访出乎了她的意料。
“扉间?为什么……”
“还有一个小时。”他简要地解释道,“我在现场留下了飞雷神标记。”
“是因为对我说过,会再来探望我么?”澄微笑道,“明明等到结束以后再来也不要紧的……扉间,你这一点——”
“什么?”
“很温柔,这会让女孩子会对你着迷的。”
“……”
他别过脸。
“别取笑我。”
“虽然我并没有取笑的意思,不过抱歉,我大概应该更珍惜时间一点。”她说,“能告诉我吗,扉间,那边是什么情况?”
“大名和其他忍族的人都已经先后抵达,护卫组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到目前为止都很顺利。”
“作为仪式主角的两位呢?他们正在做什么?”
“我不知道斑的情况。”扉间说着,皱起了眉头,“大哥似乎又擅自消沉起来了,据说是因为斑拒绝在分出胜负之前私下见他……”
“这真是很有斑的风格……也很有柱间的风格呢。”
澄不禁笑了起来。
“那么……”
她想要继续问下去,却倏忽间感觉到了一丝异样。
澄猛地收声,但这一次,现实没有给她继续掩盖的余地。她抬起脸,望向扉间,他并没有在注视自己的眼睛,但澄看见他眼中的惊异在转瞬间变成了愕然。
他在看的是什么?
嘀嗒。
澄听见了水滴落的声音。
一开始只有一声,极轻,如果不是因为室内忽然变得如此寂静,澄一定是无法注意到的。
嘀嗒,嘀嗒,嘀嗒,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