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六部的尚书侍郎们要挨个排着队去和皇太子报道,皇帝和内阁之间的来往奏折,如今除了康熙特批拿给太子看的,内阁在东宫虎视眈眈的压力下,也会心照不宣的让詹事府过来抄奏折节略。
康熙离京一个月,第一个撑不住的是诚郡王,胤祉怎么也受不了东宫每隔几日派人过来“慰问”自己的成果。于是诚郡王乖乖的回到城里,认认真真拜见皇太子,将最近自己的编撰成绩向太子殿下汇报了一下。
这次会谈在“三弟果然在文事上不同凡响,汗阿玛必定老怀大慰,为兄见了也是很是高兴。”与“多赖太子殿下关心,臣弟自幼愚笨不擅其他,也只能稍稍为皇上,为太子分忧。”中圆满落下帷幕。
但私下里,胤祉却忍不住对陈梦雷吐槽:“这位太子爷是不是精力旺盛无处挥洒?这都是汗阿玛交代好的事情,犯得着他三番五次的过问么!”
“陈先生?省斋先生!”胤祉发现陈梦雷没搭理自己,不满的喊道。
陈梦雷将手边的书籍摆好,才无奈笑道:“王爷,您还算好的,太子未必想针对你,更不见得想踩您一脚,这话王爷信我罢?”
“我知道!”胤祉表情更烦躁了,他也说不清是松了一口气还是觉得臊得慌,他相信太子没把他放在眼里,一个痛苦的领悟。
胤祉道:“你是说,太子是想借着咱编书的事,去敲打别人?”比如他大哥。
“正是。”陈梦雷叹道:“如今京中就您和直郡王有正经差事,关心了您,也得过问直郡王一二。那可是镶蓝旗的事情,属下说句逾越的话,太子对您,醉翁之意不在酒。”矛头对准的是直郡王。
这可就……大家都是皇室子弟,也都娶妻生子,将要到而立之年了,胤祉立刻就懂得陈梦雷的意思,太子这次怕是想寻个机会和直郡王摊牌,明确君臣身份。
或者说的直白点,胤礽已经发现了什么、也可能说这位皇太子已经不满意眼下这种“兄弟们都敬着自己”的局面,他想要压服兄弟们,让大家低头。
但哪怕所有小阿哥都低头了,直郡王站在那,太子也还是不能安心。
胤祉看着窗外满目春景,忽然笑道:“不知道先生见过我那位大哥没有……他是个好哥哥,对我们这些弟弟都没的说,他也没有和太子闹过,从来都是该干什么干什么。这样一个人,太子想让他低头,怕是难了。”
“呵呵,”三爷苦笑,“反正我在太子眼里不算什么,但我估摸着他在大哥那,也肯定讨不了好!”
陈梦雷没吱声,他和直郡王没见过,但他和在京江南文士的老前辈还是有来往的,顾贞观等人,成德、揆叙兄弟,他都见过。不过有些话,哪怕是对着诚郡王这位“恩主”也没法说,陈梦雷觉着太子未必会在直郡王那碰壁,身边有那么多“老奸巨猾”的人,直王会头铁的和东宫硬碰么?
毓庆宫
皇太子刚刚见了工部、户部的官员,胤礽在康熙身边耳薰目染,深明什么叫“宽严相济”,他只在皇帝走后与官员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见了六部主官,其他时间只是用着哪个部分,就叫六部郎中等官员过来。
并不招眼,但很有用。
“直王那边还没消息么?”
胤礽在给康熙写回信,面前跪着的是詹事府詹事,皇太子继续道:“直郡王一向干练,这次旗下治水修堤,难道让他这么为难?”
“回太子话,确实没消息。”詹事做踌躇状,而后低声道:“殿下,您看直王会不会越过您,直接禀告皇上。毕竟,这差事是皇上交待的,他就算不打招呼,外人瞧着也不算无礼。”
太子将最后几个字写好,等墨迹干了又亲手将书信折好,而后才道:“那你们就主动催一催,孤已经几次叫来了老三,大哥不会毫无所动罢!”
京中已是春意盎然,可直王府的主人却无甚心情品评美景,福晋同孩子们都去了园子里,只有胤禔独自在家。既然老婆孩子都不在,直郡王就把自己手下这些人都叫来了王府,安排做事也方便些。
“毓庆宫传话来,太子又在过问镶蓝旗打算何时调拨人丁,那边说王爷决定之后,太子好命人给地方行文。”苏鲁站在胤禔的书房中,如此禀告道。
苏鲁、沈瞭,萨宾图和被胤禔叫来的富格都不说话,胤禔看着宝贝女儿临走前给自己书房送的插花,看了好一会才道:“就说还在办,有问题,我自会回禀汗阿玛!”
四个人都没动,萨宾图左右看看,屋里也没有伺候的人,留下的四个都是自己人。屋里就一个沈瞭最该开口,可他半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王爷,这样做是不是不太妥当?”萨宾图就开口道,“您……”犯不着和太子怄气。
苏鲁也道:“太子这个月没少关心诚郡王,那位三爷那点事情,哪里用得着皇太子几次三番叫人过去,来回的折腾。王爷若是这么回复毓庆宫……与其面对未知之数,不如随了他的愿。”
胤禔还是没说话,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或许泥菩萨还有三分火气,多年来他和东宫自认是井水不犯河水,但东宫想要发难,连他的人都在劝他“暂且退让,以图后效。”
可他就是不想退。
富格开口了:“王爷不妨请圣命,本来这就是皇差,纵然不经过太子,他又能如何!”
胤禔看着他笑了一下,转而问道:“阿瞭,你说说。”
“富格说的并非不能做。”沈瞭道:“属下猜测王爷亦有腹稿,但我斗胆请您想想,对此事先斩后奏,此刻令东宫有所猜测,值得么?”
“毓庆宫先是敲打了六部,估摸着也没少在内阁使劲,之后几次三番让诚郡王园子城中的折腾、回话。”沈瞭笑道:“看起来,王爷在东宫眼中,也很是扎手啊。”
胤禔撇了下嘴,他知道沈瞭说的是对的,但还是不开心。另外三个人都在给沈瞭使眼色,萨宾图做口型“沈先生想个法子!”
“要不然王爷看这样如何,您照常给皇上写信上折子,毓庆宫那边先拖着。”沈瞭道:“拖到皇上批复,给您带着旗下人离城的日期,再去和太子说。”
这法子挺损的,而且以胤礽的性子,搞不好会更生气。但那又怎么样?
胤禔觉得心气顺了不少,他心里琢磨一下,对面前几个人笑道:“苏鲁跑一趟,告诉毓庆宫那边,咱们还在清点旗丁,做最后确定。”
等只有富格同沈瞭在的时候,胤禔交待道:“你们参详一下,代我写折子给皇上,就说咱们都准备好了,请旨何时动身。”
于是,等胤礽终于等来直郡王放出消息“准备完毕”的同时,皇太子接到了康熙的诏书和家信。皇帝在皇太子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和直郡王将事情决定好了,从头到尾,根本没有太子什么事儿。
毓庆宫的太监们又一次过上了战战兢兢的生活,他们尽全力让自己不那么引“礽”注目,以求保住自己的小命。大太监们也在不安,他们许久未见这样的太子了,全身上下充满了戾气。
胤礽觉得自己被背叛了。
第143章 :形形色色
南巡随驾的都是小阿哥, 至少在康熙看来还是小阿哥,随手能用得着的也就老八,胤禛、胤祺作为年纪更大的哥哥也被派了差事。
但后一个皇帝还得操心这个儿子做事的细节,胤祺的风格看着可太糙了, 至于胤禩, 康熙就是觉着这个儿子特别能体贴自己的意思, 谁不愿意用顺手的人呢。
“四哥、五哥!”胤禩脸上带笑迎上来:“弟弟给二位哥哥请安了!”
八贝勒刚要打千, 就被胤祺一把抓住:“出门在外用不着, 诶八弟, 汗阿玛有什么吩咐么?”
“回五哥, 汗阿玛正在见人, 并没有甚么额外吩咐。”
他们哥仨, 只有老八被安排成了内外交通传话的角色,胤禛负责的都是一些路上安排布置方面的差事,而五贝勒在此只是挂名, 他的任务是侍奉皇太后膝下,是以方有此问。
胤禛也想知道, 但他就不张嘴,反正老五一定会开口。
四贝勒实在是个有意思的人, 可以说他所有兄弟里, 最要脸且心性比较正直的就是这位。虽然有些好为人师, 但他并不很多嘴,尤其面对皇帝的安排, 比如现在, 他看着老八迎来送往, 人人夸八贝勒精明强干,他也只是略微有点酸, 嘴上却不会去挤兑弟弟。
要知道,他和老五心性并不相同,在渴求关注与权力的情况下还能体体面面,相对比老三,姿态算是好看的。
八贝勒对上这二位哥哥,也是非常小心谨慎,一边担心随时可以取自己这个弟弟而代之,另一边又怕自己太冒头让兄长们看了不舒服,虽然说不招人妒是庸才,可混成万人恨也不好。
何况八贝勒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了皇帝身上,关注汗阿玛的喜怒,才是他最重要的任务,毕竟一辈子的荣华都要来自于这位父亲。
两拨人分道扬镳,胤禩还得照着康熙的吩咐叫人给江南织造曹寅传旨,皇帝似乎很想念这个从小玩到大的伴当—尽管他们每隔数月都会见面,康熙下旨令曹寅来山东接他和皇太后去南边……
八贝勒内心吐槽着:老爷子您真不嫌折腾,一边还得颠颠的传话。
“老八的确精干,汗阿玛还是会看人。”胤祺感慨道:“起码那份耐心细致,我是不成的。”嘴严、细致,胤禛默默点头,没有说话。他觉得如果是自己,一样能做到,只是没机会罢了。
四贝勒扭头往皇帝驻跸的院子瞧了一眼,所有的机会都来自于那里,他其实心中略有疑惑,自己也是一表人才,怎么在汗阿玛那,就好像比不得老八好用呢!
八贝勒往侍卫处去,将皇帝的口谕说了一遍,安排侍卫传旨。又步履匆匆的回到康熙跟前,一直在院子里等山东巡抚出来,里头河督戴梓同漕督桑额还在面圣。
“汗阿玛用膳没有?”胤禩问道:“梁谙达一直在汗阿玛身边,时常也劝着汗阿玛保重身体才好,阿哥们不能经常侍奉在汗阿玛周围,还是要看谙达。”说着拿出荷包塞到了梁九功手里。
梁九功也不客套,这一路上八贝勒可没少“关怀”他,用什么能温暖一个太监?
答曰:钱。而且伴随着钱,还有皇室贵胄身上难得的温和体贴,梁九功虽然是太监,可太监也不是石猴,他有家人。八贝勒愿意提携他的哥哥侄子,碍于皇帝对太监家法严苛,只是略提一句,也是大人情了。
“贝勒爷说的是,您这份孝心难得,”梁九功配合道:“主子爷关心漕运呢,山东巡抚都走了,戴梓同桑额还在里头陪着主子爷用了午膳。以奴才瞧,贝勒爷不妨去忙,这一时半刻的,皇上怕是不会放二位总督出来。”
胤禩没动弹,梁九功就又道:“等皇上闲了,奴才自当将贝勒爷的孝心禀告皇上。”
“这就……劳烦谙达了。”胤禩谦逊笑道。
“朕已下旨令直郡王率镶蓝旗下前往永定河,总览疏浚河工之事。”康熙笑道:“届时若需要河道衙门,戴梓就多担待一些,能者多劳。”
戴梓欠身,语气里也带了点笑意:“臣遵旨。只是有皇上的布置,又有直郡王办事妥当,想必臣无甚用武之地了。”
桑额乖乖的跪在一边不敢多说话,之前的君臣奏对,显然皇帝对他不太满意。但康熙没打算放过可怜兮兮的漕督,皇帝带着微笑盯着桑额:“直郡王是镶蓝旗旗主,你家正在他门下佐领里,为少主子出把力,桑额,你总得多尽心罢。”
“奴才一定尽心竭力,直郡王之前也说过奴才,虽说武改文,可承蒙皇上看重,让奴才也绝不能敷衍了事,不能辜负皇上将奴才放在这个位置上。”桑额紧着挑好听话说:“奴才必定更尽心,为皇上效力。”
“哦?直郡王是这么说的?”皇帝压抑着笑脸,挥手道:“罢了,今日你们也在这耗了一天,都退下罢,朕交待的事情不要忘了,不要辜负了朕对你们的期待。”
被皇帝暗暗嘉许的直郡王正在几百里外的京城,站在毓庆宫门口,吹着风感慨人生,他已经在这站了小半个时辰了。
皇帝的命令传过来,听秦吉了“闲聊”说毓庆宫里皇太子发了好大的脾气,胤禔就知道,这位二爷心里不舒坦了:他觉着自己被抛弃了,觉着康熙没和他商量直接下命令是不重视他了。
但这就是皇帝,心机的直郡王利用的就是这一点,从头到尾都是康熙给他的任务,而监国太子负责日常庶务,严格来说疏浚治河这件事之前和东宫没关系,之后也完全可以与他无关。
皇帝虽然将太子带在身边细心教导,但康熙的所有决策,不可能一五一十事无巨细的和儿子做汇报。于是东宫太子就这么被撞了一下腰,一撞就伤筋动骨,太子不高兴了、太子想爆发,却又无处发泄,只是可怜了太监们。
“郡王爷,太子爷还忙着,您瞧,要不然奴才帮您把折子先送进去?”毓庆宫总管太监小跑着过来赔笑,他们太子爷是储君,可直郡王也不是什么小阿哥白给的,可以任凭摆弄的主儿啊。
胤禔没搭话,总管心中叫苦,他们太子爷怄气不肯见直郡王,可奴才们不能放着就让直郡王在外头站着,太子妃娘娘叮嘱过毓庆宫几个总管太监“多劝着点太子爷”,要是外头传出什么不好听的话,皇上回来,头一批倒霉的还是他们这群太监!
这是大实话,毓庆宫拉到化人场的那么多太监都是前车之鉴,总管也不想因为人家兄弟怄气赔上自己的小命。
他再接再厉,一张老脸笑的和菊花似的:“王爷,太子爷正和詹事府的人说事儿呢,说是也不是哪个地方又旱了、又涝了,论理奴才不该说这话,但太子爷整天焦心呐,您看?”
胤禔瞧着他笑了一下,笑的这老太监往后退了一步,然后就见直郡王从腰里摸出个小荷包扔过来:“赏你的,你的难处本王也知道,我也没什么折子要递给皇太子,既然太子忙着,我就先走了。”
说罢转身就走,反倒将总管给闪了一下,这半句话都不留就走了,那一会太子问起来……哎呦喂,总管哭丧着脸,似乎已经预见到了太子再次大发雷霆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