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口谕礼部,妃章佳氏性行温良,克娴内则,久侍宫闱,敬慎素著,今以疾逝,深为轸悼,谥为敏妃。应行礼仪,尔部察例行。
有了这个话,章佳氏的丧礼终于可以进一步办下去了,所有相关不相关的人都松了一口气,起码目标明确。宫里宫外因为新出炉的敏妃丧仪又开始忙起来,旁人且不说,胤祥赶着回京,又日日看顾妹妹,强撑着守孝,等敏妃丧礼完毕,他也病了一场。
宫中内外皆说十三阿哥是孝子,但敏妃丧礼结束不到半月,京中就没什么哀恸的气氛了。大家该干嘛干嘛,京城内外最关注的的事情是另外一件,康熙皇帝要回京了。
大家更忙各的,直郡王回到永定河继续差事、诚郡王回家接着编书,五贝勒胤祺也能回府歇口气、又可以同富尔祜伦约着吃个饭什么的。总之敏妃薨逝的哀伤很快消散在了迎接皇帝回京的空气中,以至于更有甚者,压根连为庶母守丧的事情都抛诸脑后。
是以等到康熙回京的第二天,召见诸皇子之时大发雷霆,也就不意外了。需要说明的是,胤禔彼时不在场,他因工受伤在家休养,从而成功躲过一场口水大战。
七月末,就在康熙回京之前,京城及附近大雨,永定河没有河水暴涨的征兆,胤禔也一直在永定县衙关注着水势。谁知道他去查看的时候,脚下一滑险些掉进河里,虽然被侍卫及时抱住,可直郡王的大腿扭伤了。
工伤的直郡王回府养伤,顺便听了前来探望的老五、富尔祜伦、雅尔江阿口述的“诚郡王削爵事件”的各种视角现场版。
要说老三这个人,有点小心机、有点小虚荣,还有点糊涂。这会赶上府里大阿哥病了,三福晋没空管他,这可好,诚郡王除了修书就是找府里的文人雅士造作起来,日子太逍遥人难免松懈,就好像什么敏妃死了要守孝的事儿……早被他抛诸脑后。
胤祉心安理得的继续自己的美好生活,直到康熙回来前几天,诚郡王认为有必要修整一下仪容,好给汗阿玛一个精精神神的好印象。大哥在永定河扭伤了,到时候太子去迎接汗阿玛,自己带着弟弟们站在前头,可得让汗阿玛眼前一亮!
美滋滋的胤祉如此想着,指挥太监道:“快,帮爷把脸上这胡子,这头发都修修,务必要精精神神的!这可是要给汗阿玛瞧的,拿出你的本事来好好伺候!”
客观的说,敏妃的死的确不是大事,何况上行下效,诚王府上的奴才只管伺候主子高兴,至于敏妃,那谁啊?
最可能记住这事的三福晋压根不知道,自己那个不让她省心的丈夫,在她没注意的时候,静悄悄的就把头发给剃了……
于是到了迎驾当天,宗室们全副披挂站在一起,康熙欣慰的看着大家的时候,局势还是正常的呃。可等隔天皇帝抽空召见自己的子侄们,发现当几乎所有人的脑袋上都是一头乱毛,只有胤祉头上溜光水滑的时候,局势发生了变化。
“畜生!”
愤怒的受害者之二胤祥还没地方说话,他只是被几个哥哥死死拉着,怕他爆发起来。骂人的正是受害者一号、皇帝本人。
不给庶母守孝这种行为,放在民间或许没什么,民间妾侍又没有朝廷认证,更无品级。若是通房丫头生个孩子,没被提拔成姨娘,谁知道这是谁啊?
可放在宫里就不同了,人家是敏妃,有品级的正经宫妃。你诚郡王这是在做什么?悖逆君父,挑战父子君臣的伦常?
胤祉的书不白读,当他发现自己为什么挨骂的那一刻,他就瘫跪在青石砖上起不来了。
“当时三哥就爬不起来了,说时迟那时快,汗阿玛猛地抬脚就要揣他。”富尔祜伦讲的唾沫横飞:“多亏了老五和弟弟我,一起拦住汗阿玛,这才救了三哥一命,要不然,他非得被踹死不可!”
“老十三呢?他怎么说。”胤禔问道。
纯王叹口气:“十三弟什么都不说,只是跪着哭,也哭的起不来了。原本就病着,这一下闹的,难怪汗阿玛骂三哥罔顾人伦。”
第149章 :社畜的人生无所畏惧
“腿好了没有?叫朕瞧瞧。”
皇帝回京大半个月之后, 养伤吃瓜心满意足的直郡王出现在了宫中,父爱满满的皇帝一见面就要求看看儿子的伤。
胤禔失笑:“汗阿玛,臭脚有什么好看的,您还是别瞧了。”在皇宫暴露臭脚丫子这事儿吧, 直郡王七岁之后就没干过了。
“那就算了。”
出乎意料, 康熙也没强求, 只是叫来梁九功:“把朕的布鞋拿过来给他换上, ”又对胤禔道:“伤了就不要穿靴子, 先穿布鞋养一养, 年轻的时候小伤也要小心, 朕和你说过多少次了。”
梁大总管在旁瞧着, 皇上哪还有刚回来那天, 要把诚郡王,哦不,是三贝勒立毙当场的架势。啧啧, 要说直郡王也是运气好,这一场浑水半点没沾边。
说句托大的话, 梁九功也算是看着这些皇子长大的,除了总管太监顾问行之外, 也就只有他一路从阿哥们穿着开裆裤看到他们娶妻生子。
那日诚郡王被夺爵降为贝勒, 在场的年长皇子们, 尤其是皇太子,当时简直是无所适从, 劝也不是、不劝也不对, 只好说车轱辘话“汗阿玛息怒”。
当日康熙发了脾气, 父子见面也不欢而散,三贝勒挨骂降爵, 但诸皇子走后,康熙又叫梁九功去瞧瞧太子做了什么……梁九功想到这不由得一凛,要命的就是太子什么都没做。
太子爷大约是觉着汗阿玛做主就好了,他既没有去瞧瞧十三阿哥,也没有对三贝勒说什么。梁九功回来回报,康熙沉沉的叹息,最后也没说什么。等再过几日,太子又一次来到康熙跟前的时候,皇帝满以为太子打算聊聊弟弟们的事情,谁知道太子爷想聊的是皇孙。
“前儿太子过来对朕说,皇孙们也都大了,各自在府中读书,堂兄弟们岂不是越来越疏远。”康熙对胤禔道:“朕想也是,就让皇孙们同小阿哥一起读书,你们府里弘晗到了年纪,将他送进来罢。”
“嗻,儿臣替弘晗谢过汗阿玛,那小子前儿还抱怨,在家就苏日格陪着他,怪没意思的。”事实上人家弘晗根本没抱怨过,和姐姐每天读书跑马,带着弟弟逗妹妹别提多开心了。
康熙却笑得满脸褶子:“那正好,弘晗是你的长子,与得寿、弘晰年纪相仿,在一块也有话说。老三……老四、老五家的孩子也都差不多大,正是读书的时候。”
提到老三,康熙的笑容就打了个折扣,停顿一下才道:“老三那事儿你也听说了罢?”
“回汗阿玛话,儿子听说了。三弟的爵位又成了贝勒,这么大的事情,不瞒您说,当天怕是京城都知道了。”胤禔一脸为难,面对康熙的目光,最后道:“三弟的为人您是知道的,要说他真的丧心病狂、践踏人伦,这不至于的,您瞧他读书是真的好……就是有时候……”
直郡王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他们家老三这个劲儿,没法评价。然后就听康熙恨恨道:“他就是昏聩糊涂!不过你说的也对,当日朕骂他也有些过了,子不教父之过……唉。”
以康熙当天骂胤祉那些话,三贝勒简直是必须去死、没法做人了,如今康熙回想一下,心道将儿子骂的猪狗不如,对作为父亲的自己也没什么好处。
反正他最愤怒的时候已经过去了,胤禔现在开口,康熙就坡下驴,顺势表示自己息怒了,还让梁九功传口谕给内务府,中秋的时候给胤祉解禁,允许他进宫参加宴会。
“河工的差事你办的不错。”父子俩的谈话终于开始切入正题。
面对夸奖,直郡王赶紧表示:“儿臣愧不敢当,雅尔江阿同旗下诸佐领都出力不少,尤其是雅尔江阿惩处门下奴才,也是开了个好头。”
配合直郡王工作,就是配合康熙的意图,皇帝满意的点头:“雅尔江阿也是出息了,改日朕也该问问雅布,什么时候打算请封世子,他们家是铁帽子,总不好这么拖着。”
“汗阿玛圣明。”胤禔心道,看来雅尔江阿“妾身未明”的日子要结束了,雅布不是傻瓜,皇上这么问到脸上,他就必须表态,其实仔细想想有个能保王府太平的世子有什么不好的。
胤禔离开乾清宫的时候,外头正送折子进来,应该是蛮严重的问题,因为是大表哥成德亲自送的折子,他就听了个开头,好像是关于地方财政的问题,康熙看过之后马上命人将太子叫了过来。
……坦白的讲,胤禔还是没忍住化身成了柠檬精酸了一下,涉及帝国稳定的根本性问题,皇帝还是会选择太子来谈,也只有太子有资格加入这种讨论。储君啊,在这个身份面前,什么郡王亲王铁帽子,都是没用的。
如今说这些还是没用,如果不能直接表达某种情绪,那么干脆就不要表达,连多想一下都没必要。所有的情绪都要在最合适的时机爆发,平白的情绪化只会浪费能量,胤禔打马回家,将儿子抓了过来。
弘晗虚岁七岁了,按照现时的标准,他已经不算完全的小孩子,应当作为少年被看待。作为直郡王的嫡长子,在父母的关爱照顾下,弘晗长的比同龄男孩子高一些、也壮实不少。几年来跟着沈瞭读书,该读的、该背的也念的不错。
胤禔还让苏日格学算账的时候把弘晗带上,起码让孩子对数字有个概念,别傻了吧唧的。弘晗在数学上虽然不是什么天才,可也是智力水平正常,这样就行了。
直郡王始终觉得,尽量让一个孩子人格发展健全点,比童年赶着投胎似的读书重要多了,看康熙和胤礽就知道,不是每个人都能在读书长大的过程中反省自我的。
“过些日子,你汗玛法就要下旨,让你们堂兄弟入宫读书了。”胤禔笑道:“到时候你就住在延禧宫你玛嬷那里,告诉阿玛,会害怕吗?”
延禧宫是弘晗常去的地儿,熟门熟路有什么可怕的,弘晗摇摇头,之后问道:“阿玛,住在玛嬷那里,那儿子什么时候回家呀?”
估摸着就得和朝中大臣一样,每旬休假一次,胤禔摸摸儿子的小脑袋,合着孩子莫名其妙读了寄宿学校,还不能不去。
“大约十日休息一次,你就能回家了。阿玛一会带着你把这事儿告诉额娘,但是……”胤禔顿了一下:“在宫里好好读书,但也不用和别人比较,不需要太累。多听多看,少说,明白么?”
弘晗点头,胤禔还是不放心,所幸这孩子平时话也不算很多,再说胤禔手边还有全都和秦吉了,延禧宫又是亲妈的大本营,护着亲儿子、亲孙子完全不是问题。
书房里并不只有父子俩,沈瞭也在这,等胤禔让弘晗出去,沈瞭就道:“王爷勿需担忧,皇孙们都还年幼,吵吵闹闹都是一起长大的情分,不会出什么事儿,再说阿哥在宫里,若是听的见的,能学到皇上的几分,那还真是好事。”
“噗。”胤禔失笑:“汗阿玛忙得很,得寿和弘晰都未必有这个机会,何况弘晗。何况,有些东西并不是能学来的。”
沈瞭有些不认同,因为他本人天资很高,做顾贞观的弟子,也是把该学的都学到了。在他看来,只要想学,没什么学不来的东西。
“你不信?”书房只有他们俩,胤禔就道:“你知道鳌拜么?皇上为什么要除掉鳌拜?”
“不是说鳌拜跋扈……谋反?”沈瞭对这些事还真不是特别清楚,只能人云亦云道:“权臣不知收敛,倒台也是在所难免。”
胤禔笑笑:“我小时候没少翻旧档来看,当初朱先生他们修书,我也常去武英殿玩。但是怎么看都发现鳌拜并没有确实的十恶不赦的罪名,谋反就更可笑了,他镶黄旗瓜尔佳氏,拿什么来造反?”
“鳌拜跋扈是有的,但最终汗阿玛要除掉他,纯粹因为政见不合。”
胤禔的声音听上去很冷酷:“鳌拜的治国思路和太皇太后没多大差别,像蒙古人一样统治就行了,不是还有关外兜底,怕什么。康熙元年,大学士金之俊告老,之后数年,内阁连一个南方出身的学士都没有。满人、北方人,只有他们才能做大学士,久而久之,朝廷会和元朝一样的。”
“……”沈瞭明白了,鳌拜没有看到,或者他看到了却不愿意修正自己的看法,宁可一条路走到黑。而康熙看见了问题所在,他不能再等了,鳌拜必须被彻底拿下,去告诉那些人,皇上才是做主的人。
“所以鳌拜没有死,是因为他罪不至死;也没有牵连许多人,因为根本没什么人真的跟他同党造反,只是他们利益趋同罢了。等除掉了鳌拜,打击了保守派,皇上开始提拔南人名士入朝,做大学士,直到今天。”
“我是想说,就像皇上那种眼光和手段,恐怕不是能学到的。”
二十六岁的胤礽不如康熙皇帝二十六岁的时候,那么胤禔呢?他刻意回避了这个问题,有些事情想的太清楚没有好处,就好像成德来春明园钓鱼的时候,和胤禔聊起了皇上对高皇帝、太宗皇帝两朝的意见。
某日康熙翻看明史初稿,对着成德大发感慨:“本朝兴兵声讨之故,书中并未记载……可问熊赐履、王鸿绪等。”又提起了徐乾学等人,总之就是对明史关于此处的描写处理颇有意见。
在相处小二十年之后,成德很淡定的听康熙絮叨,然后康熙自己说出了意图:“高皇帝、文皇帝在位时涉及本朝、前朝,关系最要。”
当然重要,这事不需要明说,胤禔心道不就是政权合法性的问题,在官修史书中记载本朝是如何承天景命,力挽狂澜于即倒、扶大厦之将倾,至于大家心里认不认同反倒不重要,嘴上认同就行。
在搞定了呆湾、罗刹,噶尔丹,保持了版图稳定之后,康熙终于开始瞄准了庞大帝国的内部,准备进行另一方面的统一工作。
可想而知,皇太子和排行靠前的皇子们会相继粉墨登场,而最受瞩目的太子,能乖乖的按照康熙的剧本走下去吗?
直郡王的鱼竿抖了一下,打断了他的思绪,有鱼上钩了。
第150章 :活过来的社畜出现了
表兄弟钓鱼当然不只是暗搓搓吐槽皇帝的思路, 胤禔和容若见面,如今多少也会聊一些不敏感的核心话题:比如那天他送的奏折是什么。
“先帝在世的时候,命地方督抚收缴前朝宗室的土地,”容若收起鱼竿, 对胤禔道:“但前朝末年宗室也陆续破产, 偷偷卖皇庄成了公开的秘密, 收缴前后……你可以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