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当初我也没在意。不过老三这个人向来如此,王士祯同太子写诗唱和都能加上他,他就乐意干这个。若不是李安溪同陈梦雷的过节太深,他恐怕早就把李光地请到府里了。”
李光地,本朝易学大家,胤祉编书曾经几次亲自去武英殿向李光地求教—背着陈梦雷。
只是老八,胤禩今年才二十岁……不说胤禔这个算是自带外挂的家伙,二十岁的胤礽开始监国,二十岁的胤祉开始修书。或许胤禩还对自己的未来没有特别明确的规划,但这个弟弟显然很懂得一点:不管想要做什么,先做点准备,谁知道什么时候会用上。
第161章 :还愿火葬场
康熙四十年, 腊月二十九,乾清宫暖阁。
太子、直郡王、五个贝勒都在,这是除夕前已经开府的皇子们最后一次过来给皇上问安。父子兄弟间叙话,从学业问到家务, 就没有他老爷子不关心的。
胤禔佩服康熙的记性, 从得寿开始带着他家苏日格和弘晗, 直到老七新添的儿子, 都在皇帝的脑子里记着。就这样, 康熙还笑言“你们弟弟也长起来, 日后再添皇孙, 朕怕是记不全了。”
这也是实话, 皇孙辈只会越来越多, 日后也不过是内务府奉旨上奏而已,他们几个的孩子全借着阿玛排行靠前才在皇上跟前挂号。日后小阿哥们长成,除了各府长子, 后头的怕就少些祖孙缘分。
次日就是除夕,开府的皇子们需要在家参加一系列祭祀, 有一大套礼仪流程要走。在王府正殿祭祖、祭神,全家都要参加。这一天还得守岁, 胤禔和道琴对坐聊天, 瞧着几个孩子已经开始打瞌睡了。
“来人, 把二阿哥和二格格抱到暖阁去,叫他们好好睡。”道琴吩咐道:“苏日格、弘晗也是, 不要回自己院子, 就在这也好好睡一觉, 明儿还得进宫呢。”
孩子们都被带下去,屋里就剩下夫妻俩, 让太监丫头把炕桌撤下去,又重新送来热酒小菜,正好夫妻抽空小酌一杯。
道琴随意的靠在丈夫身上,目光正好落在胤禔的下巴上,泛青的胡茬好像有极大的吸引力,道琴不由自主的伸手摸了上去:“阿哥打算留胡子了?”
“我也到了而立之年,现在蓄须也不算早。我若是有胡子,你觉着好不好?”胤禔笑笑,故意用胡茬蹭媳妇的脑门,扎的道琴笑着躲开。
他们很久没有这样的时光,俩个人安安静静的说些话,不想说话的时候就拉着手靠在一起。将孩子和府外面的事情抛诸脑后,清清静静好像回到了刚成亲的时候,就他们两个人。
胤禔盯着道琴的头发,低下头亲吻她乌黑的鬓角,十指相扣,他们的影子合二为一。
大年初一入宫领宴并不需要着急,大宴会晚间开始,宗室们一般午后才会入宫。而会留下和皇帝宴饮的无非是皇子皇孙、近枝宗室,这是正经家宴,气氛随和轻松。而福晋、公主格格们会在太子妃的带领下去宁寿宫给老太后问安,亦领家宴。
胤礽同胤禔联袂而来的时候,康熙正在西暖阁读书,胤禔眼神好,一眼就发现老爷子看的是旧唐书。而且笔墨就在旁边,莫不是在写读书心得……
“汗阿玛,”太子上前一步道:“儿子等奉旨前来,不知汗阿玛有何吩咐。”
“唔,没什么吩咐,朕叫你们过来,是想起了工部与河务的事情。”康熙指着胤禔:“漕督那边送来加急折子,说是漕运粮船在路上破了,所幸没有出人命。河务漕运是百年大事,戴梓河督做的不错,漕运那边,也是难为桑额了。”
“汗阿玛说的是。”胤礽就道:“桑额作为漕运总督虽然无大错,但他毕竟是武官改文职,在此任上,细微之处还是有些跟不上。”
胤禔的眉棱骨当时就是一跳,他不信胤礽不知道漕督管辖甚多,不可能一一兼顾,漕督难道还能检查每一艘漕运船只?他皇太子张嘴就说桑额做得不够好,未免太挑剔了。
但直郡王什么都没说,康熙也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讲下去,只是既然提到了漕运河务,本朝是无论如何也绕不开当年靳辅、慕天颜之争,至于被卷进来的于成龙、郭琇,徐氏兄弟等人自然也会被提及。
“当年慕天颜同靳辅相争,闹的朝野不安。至少现在河督、漕督同舟共济,尽忠于王事,儿以儿臣浅见,总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胤禔如此说道。
慕天颜与靳辅相争,当初背后可牵连进了明珠与索额图,死了的徐乾学,活着的郭琇。胤礽看着那位大哥,胤禔倒是敢说,也不怕汗阿玛想起桑额是他镶蓝旗汉军的门人。
胤礽当然不知道,许多年前,他的好大哥就对着汗阿玛剖白过自己,甚至“卖了”自己的亲舅舅明珠。而康熙很自然的将他纯孝忠诚的长子放在了一个清白的地位,觉得直王说的很有道理。
“……再者说,”胤禔无意似的抢在胤礽之前开口:“郭琇曾与于成龙久结为兄弟,又与孙在丰是庚戌科同年,陆祖修是慕天颜的门生,郭琇又是徐乾学取中。汗阿玛知道,儿臣早年一直觉得旗下风气不好,旗主与门人奴才,旗主和旗主之间……但如今看来,科举出身的勾连起来,也让人叹为观止。”
孙在丰、陆祖修当年都做过御史,靳、慕相争的时候,这些人没少仗着言官的身份攻击靳辅。
康熙在点头,太子却在惊心,这些名字他都知道。他是太子,从小就围着朝局打转。皇太子监国的时候没少看朝廷的旧档资料,他资源充足,又身居其位,当然会关心。
可这些事情发生的时候,胤禔的年纪不大,后来也没有如太子一样的机会深入接触朝局。那么这些东西就是他自己,胤礽猛然醒悟,不管是明珠教大阿哥如何整体的纵观朝局,还是后来胤禔自己去深入研究,都说明……
过去胤礽只以为大阿哥对朝局有着清醒的领悟,现在胤礽才明白,直郡王对朝廷的人事也非常清楚。如果只是甘心做辅佐之臣,他大可以只关注军务与河务,有什么必要把大臣之间的联系弄得那么清楚。
毕竟靳辅、明珠一系与徐氏的过节早就过去了,而多年来自己对纳兰氏并无不好的看法,胤禔绝对不是担心母家。相反,他是为了他自己去关注这些!
皇太子忽然有些后悔,或许索额图说的并不全是虚言,他是看到了汗阿玛同自己似有裂痕,所以往日对朝政发言不多的胤禔,现在也半点不遮掩,开始显露他的本领……了吗?
“汗阿玛,方才大哥提到这些人,儿臣突然想到年后郭琇就要回京了,他和佛伦之间的事情,还得汗阿玛您来圣断。”胤礽道:“如今旧事翻腾而出,年后又要殿试,儿子很担心。”
太子说的是正理,康熙深以为然的点头,郭琇和佛伦这件事,往小了说是党争后遗症,但往大了说是旗人和汉人的争执。康熙绝对不想在朝廷抡才大典的重要时刻搞什么大新闻,那么佛伦必须倒台。
“胤禔,你怎么看的?”康熙问道。胤礽也看着直郡王,他也说不清自己希望对方说出什么话,是维护,还是放弃。
直郡王显得很轻松:“回汗阿玛,儿臣以为佛伦年事已高,若是令他致仕,也算是为朝廷保全体面。若是郭琇不肯罢休,一定要将他论罪的话……佛伦自己都认了,罪有应得,也无话可说。”
毕竟是搞出过官绅一体纳粮的人,胤禔并不希望日后提到佛伦,人人只知道他是明珠一党。搞党同伐异这种事并不光彩,因为此而身败名裂,意味着身前不管做多少东西都是枉费心血。以退为进,康熙不会赶尽杀绝,何况这里头夹杂着前朝本朝,康熙绝对不想搞扩大化。
听了胤禔的话,胤礽心里觉着“他还是和过去一样”,可脑子里又有另一个声音“此人从来善于矫饰”,无论如何他都得多“关心”一下这位大哥。
胤礽强笑道:“汗阿玛,开宴的时辰快到了。”
康熙坐在乾清宫宝座上,自上而下看过来,殿内已经是三代同堂。他的兄弟,他的儿子孙子,侄儿侄孙都在殿内。家宴向来论家礼,殿内气氛融洽,众人在太子的带领下向康熙祝酒,然后就各自凑在一起玩闹起来。
乾清宫家宴是一年一度“在皇上跟前喝醉也不要紧”的日子,康熙在这时候也格外的宽容,往日看见儿子们饮酒都要念一句“勿要过量”的皇帝,在这天并不会这么扫兴。只是看见儿子不着调的时候,他还是会出言阻止。
“保清!你给弘晗喝酒?”康熙的声音充满着不敢置信:“你居然给孩子喂酒!”
直郡王一脸冤枉:“汗阿玛,儿子冤枉,明明是这小子自己非要尝尝。”今日在场的皇孙不多,都是跟着各自的阿玛坐的,弘晗就在胤禔身边,脸已经红了。
“快叫人送醒酒汤过来。”摊上个不着调的儿子,皇上觉着自己心里也挺累的。康熙干脆走下来,先是让胤禔捧壶,胤礽倒酒,同裕王、恭王各自喝了一杯,又有富尔祜伦过来单独为伯父敬酒。
“今日有教士进上的西洋酒,朕尝过数次,虽然不比御酒,但别有风味。”康熙今天很开心:“都拿出来,大家尝尝。”
转过一圈之后,康熙就令太子招待诸王宗室,而他自己被胤禔扶着做到了御座上。胤禔刚想后退两步从台上下去,就听康熙问道:“你现在还和那些教士来往?”
第162章 :无风三尺浪(上)
“是, 儿子还和他们有来往。”胤禔垂手站好,“儿子觉着西洋医学有些还是有用的,所以一直希望他们能和本朝名医一起精益求精。”还是可能的,毕竟西医也在从经验医学转为实证医学的阶段。
康熙瞧着底下觥筹交错, 笑道:“花了不少钱罢?”
“回汗阿玛, 每年都有千把两银子固定交给府中大夫投入这里头, 儿子到也没指望他们一下能解决什么疑难杂症。”胤禔道:“只是不管做什么, 做事的人总要吃饭。”
康熙自己在宫里也在学习西洋医术, 只是皇帝对解剖学更感兴趣。“洋药如金鸡纳霜, 还是很有效果的。若是能在本朝也能做出类似的药, 那也是好事。前些年你没少在这里头下功夫, 太医院和那几个教士出力不少。。”
他没直说, 对于宫中而言,最有用的是是妇产科有长进,连带着宫里宫外这几年还有难产的被救回来的都不少。这也是功德, 康熙瞧着垂手侍立的长子,他在这上头用功也是积德, 日后小阿哥们若是出去都能和胤禔似的,自己能省多少心。
至于胤禩那件事, 康熙倒没觉得这个儿子多么不堪, 只是觉着是不是胤禩怕事。毕竟他年轻, 骤然被提起来,底气有些不足。所以皇帝没有多苛责他, 反而还会给胤禩机会, 起码要让他在正蓝旗站稳脚跟。
大过年的, 皇帝还得琢磨儿子们的安排布置,宴会的后半段, 康熙只管拉着宗室里的老亲王们小酌。他从不过量饮酒,因为过几天还得在保和殿宴请外藩,等到正月十五,还要在太和殿宴请群臣。
一句话,做了皇帝也得应酬,这是职业刚需。
除了皇上这边,毓庆宫还有诸多宴会,宗室朝臣要去毓庆宫叩拜皇太子,而后东宫设宴。叫胤禔看,这边除了规制上不能同乾清宫宴会相比,在使用材料和规模上,也不差什么。
“今日诸兄弟同聚一堂,借此佳节,三弟可否愿吟诗助兴?”胤礽笑道:“为兄先说一句,三弟接上,若是众兄弟愿意参与,也可开口。”
胤祉涨红了脸,他抱拳:“臣弟领命!”这可是施展文才的好时候,决不能错过。
胤禔兴致勃勃的围观,却对作诗毫无兴趣,他撺掇胤禛:“四弟怎么不去试试?我记得你的诗也很不错。”
“有三哥在,弟弟就不掺和了。”胤禛今日看上去心情不错。
胤禔就问道:“说起来,后年你们家弘晖也该入宫读书了罢,现在有没有教他点东西?汗阿玛必定会召见孩子们,虽然不用懂太多,但在汗阿玛跟前,总得过得去。”
“是,秋天那会他种痘成了,弟弟在家亲自教他读书呢。”胤禛提到儿子,脸上是真切的开心,于是他一直拉着胤禔说儿女经,直到被老五拉走给太子敬酒。
然后富尔祜伦才凑过来:“我们家那个今年就该读书了,弟弟已经上折子给汗阿玛,他老人家也允准。到时候还得弘晗侄儿帮忙照看他弟弟,小弟先多谢大哥了!”
“诶,这个你不如去求太子,他家两个孩子,我这才一个。”胤禔笑道:“两哥哥肯定能按住一个弟弟。得寿也乐意照看这几个小的,那孩子很好。”
小纯王知道他在开玩笑,顿了一下才低声道:“我倒不是觉着侄儿们有什么不好,只是不管和太子说起,还是单单去寻得寿哥俩,反倒弄得像一桩大事……咱们兄弟的事儿,从来不就那样么。哪怕是说小孩子,扯上他,还是弄得如临大敌。”
“别说咱们,就是汗阿玛,待他不也得慎之重之。”胤禔淡淡道:“多喝两杯,别想太多。广延那边,你也别告诉他和哪个哥哥更亲近,只管叫他跟着哥哥们就成,弘晗那自然有我。”
富尔祜伦举杯:“大哥请。”
这么多年了,皇子们对待胤礽依然是敬而远之,就算是老三凑近毓庆宫,也是捧着皇太子,吹捧他的文学造诣,目的性非常明确:讨好。
也不知道是这位爷做太子太成功,还是不太成功,纵然皇太子是板上钉钉的继承人,哪天康熙死了都不用遗诏就能登基上位,但作为皇帝,也是需要“帝党”,需要自己人。
默认继承规则,默认太子的继承权,不代表这个大臣就是皇帝的自己人了。胤礽如今有几个自己人呢?
胤禔把玩着酒杯,看着胤礽矜持的微笑,看着他周旋于胤祉和安王、王士祯等人身边,胤祺太以偏概全了,这位皇太子还是变了,他如今会软下身段和宗室朝臣打交道,毓庆宫的太监消耗也下降到了一个正常值。
看上去多美好啊。
正月十五一过,新年就算过完了,皇子皇孙开始上课,而到了年纪的,此刻趁着天冷却又未开春,就要预备着种痘了。
这次倒是和直王府无甚关系,二阿哥和二格格,胤禔都打算再推后两年,让他们兄妹俩更健壮一些再行种痘,已保万全。
“这回是新法子,说是在春天种痘,痘种易发,也易痊愈,孩子少遭罪。”春明园里,胤禔对胤祺和富尔祜伦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