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哼,要不是冲着这份忠心,你以为朕会轻易饶了他们!”皇帝没有刚才那么火,只是哼道:“只是一人开导他们十小板。”
胤禔没话说了,这可真是……爱子情深。他想起前些日子在武英殿看过的御制纪非录,是洪武皇帝朱元璋记载自己那些藩王儿子、侄孙“丰功伟业”的。
什么藩王强抢民女、什么让外男住在自己内院-这干什么就没人知道了,要么就是藩王打死自己的长史、典薄等等属员,还有的弄只老虎在高墙大院里,让侍卫搏杀。
如果不是清朝王公都被拘在京城和盛京,按照康熙这种处理办法,哪怕儿子受罚,近枝亲王郡王也会闹的没边。反正有属员兜底扛罪。
“走罢,该去太皇太后那里了。”
刚到汤泉,老人家也觉得累了,晚饭后没说几句,康熙为了让老祖母早点休息,就抓着孩子们离开,美其名曰:问问功课。
这份精力真是让人敬佩,最后胤禔是打着哈欠回到住处的,他还不能休息,而是叫来秦吉了:“全都也挨打了是不是?”
“回阿哥话,全都、奇里侍卫和几个跟着的侍卫,还有您的哈哈珠子都挨打了。”
胤禔叹口气:“也是怪我。你去找找,应该有跌打损伤药之类的,多拿点,跟我走。”看今天这架势,这几个人明儿是不会有养伤优待的,自己还是送点东西过去吧。
奇里几个人倒是躺在一块,晾着屁股养伤呢,他们倒没觉得多羞耻。自古以来都是主辱臣死,秦国太子反对变法,被削掉鼻子的是太子的老师;唐朝太子要杀老师,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他们不过是被皇上教训了几小板,实在也没法说什么。这倒不是奴性坚强,而是这年头有人会想自己能和皇帝讲道理吗?
那绝对没有。
胤禔进来的时候,几个人还哼哼哈哈的说话呢,看见阿哥进门才觉得自己这幅尊荣很不妥当,一个个龇牙咧嘴的要换衣服。
“好好,都别动了。”胤禔对男人光溜溜的屁股没兴趣,他将药酒和药丸递给伺候的小太监,“帮他们敷上,把药吃了。内服外敷,万一明儿还有行猎这种事,你们也不会太难受。”
“别说话,也不必谢恩。”胤禔走过去,将巴特按在床上不准他起身,道:“这事儿归根结底怪我,我今天有些行险了,这不好。”
“阿哥这么说,奴才心里倒过意不去了。”萨宾图道:“原本哈哈珠子就该替主子周全,结果今天我开始也被吓傻了,反而愣了好一会。”
“这些话就不必说了,你们吃了药,摸上药酒好好休息。”胤禔留下一句话干脆的走了。
奇里还以为这位皇子特特跑过来施恩,没想到说走就走,半句废话没有。倒是个真诚的人,奇里心道,侍卫伺候主子,就怕遇上那种表面温和,内里隐忍狠毒的,又或者外头看着文雅、内里暴虐,真是没处说理。
“主子,您也该回去休息了。”秦吉了道:“万一明儿,”他话没说完,就被胤禔打断了。
“嘘,你听。”
远处传来一点点歌声,是蒙语,挺欢快的。居然还有伴奏,就是听不出是什么乐器。胤禔顺着歌声走过去,什么人敢在驻地这样欢歌,难道?
等走到有火光的地方,胤禔一看人就知道,果然如此。康熙坐在上首,下头燃着篝火,有个人正在唱歌,而曹寅和容若表哥也在坐,还有个外国人,还有几个人不太认识。
“诶,保清!”皇帝很快发现了自己的长子,招手叫他过来:“你怎么还没睡觉?”
“儿子睡不着,出来散步,听见有人唱歌就过来看看。”
康熙笑道:“你这小子倒是会赶巧,保清,听听这是什么歌?给朕说说。”
胤禔竖起耳朵细听,一字一句的说道:“美丽的姑娘,我的太阳。你俊俏的身影,何时才能来到我身旁。”
皇帝恶作剧一样看着儿子,火光将胤禔的脸照的通红,康熙哈哈大笑:“快瞧,咱们大阿哥也知道慕少艾,居然脸红了!”
“我才没有想着漂亮姑娘,您捉弄我,这明明唱的是海骝马!”胤禔大声抗议:“阿玛捉弄我,他明明唱的是矫健的海骝马,奔向前方!才不是什么姑娘。”这歌怎么后半段莫名从马儿变成姑娘了。
结果就是皇帝和底下坐着的大臣,侍卫,甚至那个洋人都哈哈大笑。
胤禔鼓起脸,他都没来得及开始一段美丽的恋情,哪来的什么俊俏的姑娘可以想。或者觉得阿哥太窘迫了,那唱歌的蒙古人停下嘹亮的歌声,向他走了过来。胤禔这才看清楚,这是个年纪不大的蒙古少年。
少年右手抚在左胸,弯腰行礼道:“皇子不必害羞,满蒙旧俗,向姑娘表白并非恶行。”
“你是谁?”胤禔走下去,少年是典型的蒙古人长相,五官还算端正,长得也还让人顺眼,就是比胤禔高了大半个头。
“我是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的台吉,班第。”
“达尔罕亲王的名字也是班第,你是他什么人?”胤禔好奇道。
少年台吉欠身:“我的阿布与额吉已经去世了。伯祖是科尔沁多罗郡王奇塔特,是忠亲王之孙。”
忠亲王就是太皇太后的父亲,胤禔算一下,这小子是太皇太后的曾侄孙。
“保清,班第与你同辈。他的曾祖父是太皇太后的三哥索诺木。”康熙道:“班第比你大几岁,如今能拉得十力弓。怎么样,被比下去了吧。”
“儿子不这么想。”胤禔不服输的嚷道:“儿子觉得,就算输也只是输在我不会唱歌!”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这似乎是个言行无忌的场合,众人都处在一种轻松的氛围里。那个洋人站起来说道:“皇帝陛下,以臣下的看法,皇子与这位王子,可以在明天比试一二。”
“臣亦有此见。”高士奇也来凑趣:“皇上,以微臣浅见,说不定大阿哥真的只输在不会唱歌。”明珠是高士奇的恩相,他自然要出来维持场面。容若却不说话,只是微笑,倒是曹寅见他如此,心中叹气。
康熙自然喜欢自己儿子不服输,在众人起哄下,皇帝笑道:“那好吧,你们明儿比一比,看谁射中的猎物多。班第你敢吗?胤禔你呢?”
“敢!”
“敢不从命。”
康熙继续与心腹爱臣们说笑,而胤禔也和班第聊天,对方的满语和汉语说得都还不错,这就很难得了。
“皇子在找什么?”班第看胤禔左顾右盼,如此问道。
胤禔就道:“方才我听你唱歌,还有人伴奏,那是什么乐器?”
班第指着曹寅道:“是那位侍卫吹的乐器,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曹侍卫,班第说方才你给他吹乐器来着,我没听出来那是什么,能告诉我吗?”
容若在旁笑言:“真是不够你好奇的。”他顺手从曹寅腰间摘下一个竹筒似的东西,“就是这个,埙,竹埙。”
“等回京我也要学,这乐器真好,可以随身带着。”巴掌大不显眼,方便携带。完全是胤禔的理想型。
时间太晚了,如今还是半大孩子的胤禔被要求回去睡觉,临走的时候,班第喊道:“阿哥好好休息,别忘了,我们明天比赛!”
“好!”
第二天,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知道胤禔要和班第比试射猎,都觉得有趣,非要做个裁判。
“两宫都来看热闹,班第毕竟是太后娘家人,阿哥不要太咄咄逼人。”
这是来自曹寅和容若的提醒,胤禔只是嬉笑:“多谢二位,我记下了。”
可以放点水,但不能太过,而且也要看这个班第为人如何。如果人家觉得相让是羞辱呢?
胤禔如此想着,与班第同时跨上了马背,在开始射猎之前,他们要先赛马。
一声哨响,两匹骏马箭似的飞了出去,周围的人挥舞着旗帜甚至上衣,大喊道:“快、再快!”
作者有话要说:
御制纪非录是一本有趣的书,不外流,大内收藏。朱元璋写来记录自己那些儿子、侄孙的烂事。
这帮人简直五毒俱全,藩王这种生物就约束在京城最好,最多是个纨绔子弟,放到地方真心祸害。
第23章 :宛如老父亲
班第的骑术要好过自己, 跑出一里地之后,胤禔就发现了这个事实。
他平时自负骑射过人,但平时他骑马速度从来没这么快过,一则在京城里怕撞到人, 二来觉得速度太快在马上想吐。
今天算见识什么叫马背入履平地, 如果说胤禔能做到危险来临的时候, 在马上保持稳定。那么, 班第就是在高速移动的马上保持着绝佳的稳定。
心中的不服输被真切的激发出来, 胤禔挥着马鞭催马向前, 勉强能和班第保持半个马头的差距。
按照约定, 两个人要从行猎的帐篷跑到山脚下, 然后绕回帐篷。就在绕回来的时候, 胤禔的坐骑马蹄绊了一下,眼看着胤禔向后仰,要从马鞍上摔下去。
“阿哥!”
已经带马转过去的班第勒马向后, 伸长胳膊猛地抓着胤禔的腰带,将他提回了马背上。两个人就停在了树下, 胤禔喘了几口粗气才缓过来,他扶着班第的肩膀道:“谢了。”
“阿哥何必这么拼命。”班第顿了一下才道:“您并不需要什么进身之阶, 何必这样认真相争。”
这话说的奇怪, 胤禔想要发问, 班第一挥鞭子,骏马立刻飞奔而去。胤禔在后面夹着马腹“快跑!”
最后还是胤禔略胜一筹, 因为快到帐篷的时候, 班第突然降下速度被胤禔赶超了。康熙非常高兴的夸奖了儿子, 太皇太后与皇太后也很高兴,还赏赐了胤禔和班第。可胤禔本人没觉得多开心。
康熙带着大家去狩猎, 紧挨在他身边的是太子,胤禔有意落在了后面。就算冲着身边的侍卫和哈哈珠子,他也什么争先之心。
“喂,你干嘛要让着我。”胤禔带着人不追猎物,追的是班第。
小台吉被他烦的不行,他只要一搭弓,胤禔就先下手。皇子身边的侍卫、随扈足有几十号人,班第身边显得孤零零的,自然争不过他。
“怎么样,我说的吧?跑马你能赢、打猎你不行,我就是输,一定输在不会唱歌!”
班第被激的满脸通红:“你太过分了吧!”
“放肆!”苏鲁喊道:“台吉就算是蒙古王子,也不能这么对皇子说话!”
胤禔看了他一眼,苏鲁马上低头闭嘴。比起来侍卫,哈哈珠子们更怕胤禔,虽然胤禔对他们从来都是笑呵呵的,从不折辱他们,除了上一次也不让哈哈珠子背黑锅,但这些少年还是怕他。
别说皇子,现在京中大族的子弟都有些散漫,可大阿哥每日一件事一件事办的极为分明。想做什么一定要做到,成年人未必注意许多,可孩子往往有动物一般的直觉。
哈哈珠子们知道,这位阿哥不是能随意哄骗、敷衍的主儿,所以胤禔虽然一直笑呵呵的,但目前来说,身边的人不敢背着他弄鬼。
胤禔就道:“前头有条河,那里有许多猎物,实在不行还可以抓鱼。跟我走吧。”
这不得答案不罢休了,班第没办法,他一个小台吉,还是不要和博格达汗的皇子较劲。班第垂着头:“听皇子吩咐。”
“你干嘛最后要让着我?”
随从们都在数丈之外,而且将这地方清理一遍,胤禔叫他们先围猎一些小动物,一会好交差。他和班第站在河边,胤禔冷道:“我不是嫉贤妒能之人,你赢就赢了,我佩服你,你最后让我做什么?”
“你以为就没人瞧见吗?”
胤禔最生气的就是这个:“只要看见的都知道你最后有意相让,想在皇上面前出头可以,但你也不能拿我当傻子耍!”
来到古代,交通、通信都不方便,胤禔很忌讳有人拿自己当傻子来哄骗。而班第这种行为,简直是羞辱自己的智商往上爬,胤禔愤怒的看着他。
班第的脸涨的通红,这回不是愤怒而是羞耻,他做这种事是想为自己谋个好前途,但他不是有意羞辱胤禔。他张着嘴想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觉得自己怎么解释都是开脱,只会越抹越黑。
胤禔看着班第的脸色由红变白,他道:“我知道你阿布和额吉都不在了,而且我也听说,你家里只能给你一个台吉的称号。为自己赚前程没错,可你把人当成傻子,只会让人厌恶,明不明白?”
“……你为什么还教我这些?”
“不为什么,不想欺负小孩。”他是被宠爱长大的,让他挤兑一个无父无母的少年,真是做不来。把话说明白就行了,胤禔一摆手,扭头就走。
“阿哥你比我小!”班第跑着跟了上去,他知道自己这关算是过了,对方是个不错的人。
太子今天大显身手,和裕亲王一起射中了两只豹,太子又自己射中了一鹿四兔。恭亲王常宁也射中了两只鹿、十几只兔子。而满载而归的康熙,他老人家射中了几十只兔子和其他猎物。
看着那些有着柔软皮毛的小兔子,胤禔觉得这位皇帝上辈子一定是青草地……被兔子啃的坑坑洼洼的,否则怎么就这么喜欢射兔子!
众人的目光和夸赞都是太子的,胤禔站在树下乘凉,忽然觉得挺理解原主胤禔种种疯狂行为的。小孩子承受能力有限,在他年幼的时候发现父亲对自己好,但是对其他孩子更好,这种心理会影响一辈子。
不过就算挺可怜的,也无法掩饰原主沉不住气,当然,身在局中,谁又比谁看的更远。自己如果不是二世为人,难道他就知道谁强谁弱、该怎么不动声色的自我表现吗?
“我不是想踩着你,把你当傻子爬上去的。”班第站到了胤禔身边,“我也是头一回干这种事。”
“看出来了。”胤禔平静道:“你做的那么明显,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一看就是新手。”
“……我阿布和额吉给我留了草场,那是科尔沁最好的草场之一。”班第慢慢说道:“我的祖父是索诺木台吉的小儿子,一向被偏爱。那草场就是祖父留下来的,可是如今阿布与额吉都不在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