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晗与苏日格姐弟两个一前一后回到了京城,第一件事自然是前往皇帝跟前报道,胤禔作为好玛法,非常热情的抱着苏德一起到了西暖阁。
“来来,快瞧瞧你儿子,是不是被朕和你额娘养的很好!”
胤禔得意的展示外孙,苏日格赶紧将儿子抱了过来,旁边的弘晗也一脸笑容,还带着点期待,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有个孩子呀。
“你们最近干得不错。”胤禔毫不吝啬的夸奖道:“弘晗去一趟东南,给朕写的奏折札记,很有见地。苏日格就更不必说了,那帮小子让你收拾的服服帖帖。懂得以身作则,这就是好处了。”
“儿子蒙汗阿玛爱护,才能得此机会远赴东南,这次虽然长了见识,”弘晗就道,“但不比姐姐处理实务。儿子回来几天,听说兵部与工部在关外的一应工场安排,都是姐姐一力促成。”
“我只是奉圣命行事,万事只管听汗阿玛的。倒是弘晗,在外头见得多,自己能体会多少东西,这样才是君子自省之道。有益于一辈子的事情。”
姐弟俩的互吹,互相给对方表功,听的胤禔忍俊不禁,心中也颇为妥帖。他也担心弘晗会有什么想法,因为他是不可能因为弘晗的好恶、担忧来决定自己的策略。
父子姐弟,骨肉至亲之间,如果能平安顺遂自然是好的。
事实上,胤禔之所以让苏日格去关外,也就是考虑到了日后……不让苏日格过去,让弘昱或者弘昸过去?将来弘晗会放心吗。
身在帝王家,为了长治久安,胤禔不得不考虑的更多些。
“你们回来都见见太皇太后,若是老人家还好,你们俩就一起回盛京去。”胤禔想了一下,又道:“弘晗带着你媳妇她们一起去,也有伺候你的人。”
弘晗有些不好意思,但心里还是挺高兴的,低头应是。
“朕打算让弘昱也跟着你们过去,另外,”胤禔想了一下,“朕打算给弘昱封爵,你觉着呢?”
皇帝的目光看向了弘晗,苏日格瞄了一眼弟弟,弘晗却毫无所觉似的:“儿子以为很是,二弟远赴法兰西,此行辛苦,有功劳亦有苦劳。”
“是啊,朕派去军前的那些宗室子弟,虽然没立下什么功劳,可到底走了一趟。朕也打算给他们晋爵,日后成婚面上好看些,你弟弟也是一样。”
“就封贝勒罢。”胤禔想了一下,道:“让他过去,跟着布置那个蒸汽机,带着工部的工匠多用些心思。你们在那边,也要让工匠们赚够了,朕不怕花钱,就怕没成果。”
“汗阿玛圣明,儿臣们明白了。”
苏日格明白,这是阿玛担心弘昱话语权不够,因为弘晗是长子,当然不会有这方面的担忧。但弘昱不同,一起去关外,如果没有个确切的身份爵位,无法体现皇上的看重。那么弘昱很容易无法御下。
而弘晗,他没有异常反应就最好了,苏日格心下暗笑,自己出去管事,就越发像个老妈子,什么都担心。果然还是自己想太多了,弘晗怎么会因为这个心有芥蒂呢。
大阿哥的确没有芥蒂,但他的确多想了,只是想过之后,他的结论和自己姐姐基本一致。他也倾向于父亲是为了让弘昱的差事好办,而不是有什么“令彼取而代之”的想法。
毕竟阿玛春秋正盛,现在想那些特别多余,如果自己撑不住而倒下,极有可能引发一连串连锁反应。弟弟们还小,自己不要疑神疑鬼的好。对于弘晗而言,他认为汗阿玛与自己寿命足够长就行了,其他的都不是问题。
胤禔想要册封次子,某种程度算是临时起意,在他见过大学士们之后,皇帝才恍然自己将来要推进的事情必然会引发争议和动荡,甚至是阳奉阴违。
在这种情况下,表达重视的唯一方法,就是给即将承担这方面责任的弘昱增加分量。这甚至比弘晗、弘昱兄弟之间的安排更重要。
不过,考虑到长远问题,胤禔看着面前的封赏名单,最后还是在上头加上了一个名字。他要给弘晗封爵,封他为郡王,弘晗也到了弱冠之年,再不封也不合适了。
“封皇长子弘晗为端郡王,皇次子弘昱为贝勒、诚郡王之子弘曚为贝子。”
其余随使团前往海外者,各有封赏,图里琛自不必说,他凭借这个功劳成为了皇帝心中的信臣。就连富森,也快速的升为了一等侍卫。只是这孩子上折子,要为生母守孝一年,胤禔也准了。
在皇帝准备开始御前会议,讨论蒸汽机的投入使用之前,郑家庄那边传回了一个消息:胤礽的福晋瓜尔佳氏,一病而亡。
“二福晋卧病良久,皇后娘娘几次差臣等过去请脉,只是二福晋心有郁结,忧愁上身。臣等尽力而为,奈何,那是药石不能治之处。臣等无能。”
“这也不能怪你们。”胤禔翻看了一下二福晋的脉案,最后道:“朕都看在眼里,你们整理一下脉案,就回太医院去罢。”
礼部与内务府诸官也已经到了御前,此刻礼部尚书就请旨道:“臣等请皇上示下,二福晋为胤礽之妻,并无爵位,丧礼体例,尚需圣裁。”
“二福晋瓜尔佳氏,生前多得先帝赞许,侍奉太皇太后也一向孝顺。”胤禔慢慢说道,“就以亲王福晋例下葬罢,停灵也不必在郑家庄……就在弘昪在京城的府邸里。”
有了圣旨,各项事体就好办多了,礼部和内务府都快速的行动起来。而想要去吊唁,或者应该吊唁的人,也不必观望不出,而是陆续前往了贝勒弘昪的府邸。等到皇帝令皇三子前往贝勒府颁旨、赐奠银的时候,胤禔也已经掌握了第一手资料。
前往吊唁的人多数都是派晚辈送礼过去。在皇帝登基数年之后,废太子一家,在很多人的心中,大抵也只剩下一段康熙朝的轶事了。
人走茶凉,时过境迁,莫过于此。
二福晋的死并没有引起很大的关注和波澜,皇帝在中秋之前,宴请亲信近臣,和朝廷重臣。就在这次小宴上,元起皇帝抛出了一个问题“诸位以为,自赵宋理学兴起至今,但在前朝而至本朝,理学到底在做什么呢?”
“朕年幼之时,听魏象枢讲过理学经世济民之道,但这些年似乎没有听到朝廷再出入魏象枢那样的人。以诸卿来看,为何会如此?”
第294章 :如何与你的邻居打交道(1)
说朝廷里没有魏象枢那样的人, 这是皇帝夸张了,譬如就在他万岁爷左手下方的李光地,那就是历经两朝的易学大师嘛。
还有如今在朝的张伯行、戴名世,早年的熊赐履、张英、汤斌, 这些人在学术上都是有成果的。但要说元起朝, 在朝廷中, 还真没什么理学大师。
这大概与皇帝用人的策略也有关系, 熙朝先帝为诸皇子择师傅, 选的都是饱学大儒、理学大师, 很自然的内阁、南书房都会充斥着类似的人物。
但胤禔更喜欢实用主义, 他的内阁与南书房、军机处充斥着技术型官僚, 譬如戴梓。就连给皇子皇女选老师, 他都倾向于选择沈瞭和鄂尔泰这种外出做官,有实际经验,能给予孩子们一些真实世界的感悟。
这就导致了本朝的理学大儒占据高位的并不多, 但是胤禔抛出这个问题,也不是真的想要弄几个理学大师进内阁给他添乱。他只是需要属于自己的喉舌了, 让朝中各位积极主动,多给皇帝推荐几个。
胤禔心里也觉得挺委屈的, 朕也没搞文字狱啊, 你们一个个的搞学术的怎么就关注训诂考据, 多关注点经世致用,朕也好潜移默化。你们都去考据, 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 思想还怎么解放!
皇帝不爽, 底下的大臣们也颇为不爽,有点追求的旗人大臣叹息怎么就没有旗人大儒, 没有追求的在看诚郡王胤祉,咱们诚郡王不也挺有学问的。
而民人大臣面面相觑,当今在文字方面可以说相当宽容,君不见戴名世这种都被他放进武英殿编书。登基这些年,这位爷从来不在文字上和人找事。
“皇上,臣有下情禀告。”
最后还是赵申乔出来说话了,这位老大人自打长子凤诏被皇帝给咔嚓之后,一直积极寻找机会让自己重新成为天子信臣的机会。
“臣以为,先帝与圣上推崇理学,是本朝文教昌盛之始。而圣上若要寻访名士,臣举荐桐城方苞!”
底下李光地惊讶的瞥了一眼赵申乔,老赵也太拼了,比自己都不要脸了这。要知道方苞和戴名世是好友,而赵申乔一贯看戴名世那一帮人都不太顺眼。
但如今皇上发话,老赵立刻调转口径,推荐起了方苞。李光地心中暗笑,这老不要脸的。
胤禔自然也清楚赵申乔和戴名世、方苞那点过节,他微笑的看着赵申乔,笑道:“桐城方苞颇有文名,朕是听说过的。其人学问亦好……”
君臣之间就如今的文化人们开始了讨论,这话题胤祉喜欢,他也参与进来了。他身边就是弘晴,这孩子跟他九叔胤禟走了一趟军前,看着成熟不少。这会正在和身边的弘曚说话,如今他们府上,只有这哥俩算是有爵位的。
同样坐在弘曚旁边的是雍王家的弘晖,实际上各府各家带来的都是长子,只有两家特殊,一个是赶上嫡母丧期的胤礽家,弘昪与几个弟弟都没有露面,弘晋也回家去了。另一个就是城王府,他家嫡长子弘晴,和弘曚都来了。
相比之下,居然还是弘曚更受关注,这大概也是皇上最近几次褒奖弘曚,阿哥们也对弘曚非常亲热的缘故。弘晴心里就有点小复杂,弘曚回京之后,他额娘诚王福晋就和他聊过一次。
“额娘后悔了,若是当初让你跟着二阿哥去海外,说不定你直接就能被封个贝勒。这不比你阿玛替你请封世子好么……唉。”
三福晋只是瞧见弘曚上来就能封个贝子,心里有点酸,按照先帝和当今定下的规矩,宗室儿女长成之后都要考试。弘曚小时候没见读书多好,可就跟着二阿哥走了一趟,回来就成了贝子。
弘晴想到这,忍不住也笑了一下,他额娘毕竟还是掌家快二十年的王府福晋。
三福晋也就是说两句,然后就马上告诉儿子:“弘曚到底是你弟弟,他有出息也是府里的好事。再说,额娘到底不愿意你也冒那么大的风险,如今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你阿玛之前对我说,皇上眼见着不会重用宗室了,日后领兵这条路必定是断了。其余的,若是听皇上的安排,说不定还能有个好。”
略大些的宗室子弟已经开始思考个人命运问题了,相对他们,胤禔膝下的弘曜、弘昘还在傻玩傻乐的岁数,让他们在宴会上规规矩矩坐着就算难为他们了。
原本君臣之间聊聊学问也算是其乐融融,可学问,在这个时代就算是某种意识形态问题,果然,看法不同的人,就吵了起来。
起因是胤祉提到了心学,就随口说了一句“臣弟当年看见心学的时候,深以为是,还想日后深学王阳明的学问。”
“心学虽然兴盛一时,但究其根源,还是不如理学根基深厚,脉络繁茂,更别说引导人心了。诚王专注经学,方是正道。”马上就有人提出了反对意见。
这些年胤禔多少也有感觉,在那些正统读书人心中,如果要从前朝的衰败覆灭里找个思想根源的话,他们是乐于将这个锅扣给心学的。
谁让心学势微呢,徒子徒孙都不在了,自然可以随便扣黑锅。如马吊,还有人觉得前朝亡于马吊,可打马吊的人多呀,这种说法最后就成了个谈资,没什么人在乎,更没有多少人去口诛笔伐。
皇帝宽容,而且鼓励臣下去讨论这些东西,虽然还记得君臣之分,可人就是会忘形。到这场宴会的最后,连南书房、翰林院、武英殿的人都凑到了天子驾前,从前朝至本朝,几乎是毫无遮掩的对这些年的变迁进行讨论。
每当这个时候,旗人大臣这边能说上话的就少了,瞧瞧他们的眼神,胤禔就明白,为什么顺治皇帝当年引发了保守派那么大的反感。因为那些老顽固旗人大臣,觉得自己被抛弃了,皇帝开始抬高文人,武人的地位不就会自然下降么。
学问之事,看来也要从长计议,要潜移默化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胤禔苦笑着看面前因为争论理学、心学争的脸红脖子粗的学士们,这会都丢了风度,为了自己心中的学术道统张牙舞爪。
“心学根本不是经世济民之学!只是让士子沉沦空想而不可自拔,这种学问自寻死路!”
“也不必这么说罢。当年王公也是文可安邦,武可定国,徒子徒孙弄得心学势微,也不能说学问不好罢。后人不争气,如何能牵连前人!”
“我也没说王公学问不纯,我是说……”
就这样,一群人吵的唾沫横飞,胤禔倒是津津有味,颇有所得。可也有人听的两眼冒金星,譬如弘昱。
二阿哥偷偷问大哥弘晗:“他们怎么就对这个这么热衷?到底有多大意义……不都当官了么。”
“人各有志嘛。”弘晗笑着捏捏弟弟的肩膀:“再说,学问关乎世道人心,譬如你带回的那个机器,纵然节省人力,甚至能让百姓过上好日子,可是那之后呢?”
“一个人能吃饱饭以后,他该做什么呢?”弘晗叹口气,“并不是开荒更多的田地,能让更多的人吃饱就能解决所有问题。这个我也不太能想明白,只是去了南边之后,有那么一点心得。”
“这样的场合,姐姐不在真是可惜。”弘昸在旁边左右看看。
“汗阿玛也要考虑物议,姐姐在关外做的事情已经很引人注目了,低调些也没有坏处。”弘昱这会开始苦着一张脸,“别说大姐。之前三叔看见我,还特地叮嘱,说为朝廷办差是正事,可我还年轻,书也要好好读。”
“咱们三叔你还不知道,他就是过个嘴瘾……”弘晗还没说完,两个小兄弟就凑过来了。
“不读不读。”
趁着胤禔和大臣们说学问,偷偷溜过来的弘曜带着弘昘马上表态:“读书差不多就行了,咱们又不必考科举,还真要读出个状元么。三叔那么能读书,又是修书又是满嘴学问,可哪有做将军爽快!”
这俩孩子,弘晗笑呵呵的看着弟弟们,两个小的也长大了,人各有志,不知道将来他们想要做什么,如今的想法会不会改变呢。
朝廷去年的赋税就达到了三千五百万两,今年因为流民开荒,朝廷拨出了相当的款项作为补贴。但五年之内,开荒的土地熟了,朝廷的税收还能再上一个台阶。